第20章

第二十章 。

聽聞柴雪盡帶着元樂從城牆回廳,戎棟和拎着瓜果的耿東策匆匆趕來。

彼時柴雪盡将将喝過藥,擡頭見兩張神情難看的臉,用袖掩面,自以為悄聲問元樂:“給東夷使者團的接塵宴這就完了?”

明知故問。

他以身體不适拒了接風宴,轉頭在城牆上吹風,又偶遇同樣看落日的斯百沼。

如若不是接塵宴結束,對方固然不會失了禮數提前退席。

他這麽問,不過是借機自證沒和斯百沼碰過面。

元樂哪敢與他一道調侃兩位大人,勉強笑了下,縮着腦袋送上茶盞便退出去關了門。

廳內全是己方人後,耿東策先開腔,帶着揶揄:“你都不去,還問那麽多?”

“我不是怕管不住嘴嗎?”柴雪盡臉上笑意淺淡,直直看向進廳後自顧尋着坐到最尾端的戎棟,“萬一說錯了話,那可是要掉一堆腦袋。”

耿東策敏銳察覺到好友與戎棟之間的波濤暗湧,兩人的相處并不愉快。

他打圓場:“少說不吉利的,你想滴水不漏還能讓人看穿?”

那是在說曾經意氣風華的柴雪盡,如今物是人非,他早沒了當年鮮衣怒馬的心境。

柴雪盡輕笑了聲,看向垂首安靜的戎棟,道:“我也想,以前可能沒遇上對手。”

“你說那位東夷三王子?”耿東策也注意到張弛有度的斯百沼。

誰對他客氣,他給好臉色,誰讓他下不來臺,初看不記仇,被逮到機會得掉層皮,很符合耿東策見過的東夷人印象,要說哪裏不同,斯百沼的報複像春雨潤無聲,嘗到痛處方才後知後覺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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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覺靈敏,手段高明,是個不容小觑的人。

這還只是初見,尚不知斯百沼領軍能力如何,要是……耿東策能想到那是個多麽棘手的對手。

柴雪盡含着饴糖,要笑不笑的:“是啊,你想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不妨問問戎侍郎。”

“哦?”耿東策是個武将,不是個傻子,“你啊,戎侍郎作為送親使自然要和三王子多交流。”

“恐怕他們之間的交流并非你想的那樣‘簡單’。”柴雪盡語氣咬在後面兩個字上,暗示明顯。

耿東策已覺不對,他話裏話外都在刻意激怒戎棟。

為什麽?

戎棟還是不動如山,卻回答了他:“這話應當我對柴公子說。”

柴雪盡笑了:“哦,在戎侍郎心裏,我就是和斯百沼有秘密。”

戎棟本不欲多談,是他非要挑起事端,盯着他冷嗤道:“柴公子心裏應當最清楚,我從不冤枉一個好人。”

也不想放過一個有問題的人。

柴雪盡涼涼的:“好啊,那請戎侍郎向陛下請命換個人替我,要是能辦到,我親自去相國寺三跪九拜為戎侍郎請一盞長明燈。”

這話實在過于大膽,耿東策臉色大變:“雪盡!”

戎棟臉色同樣不好看,哪怕再看不順,他也沒将這個疑點大肆宣揚出去,即便如此,還是讓柴雪盡不快。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按計劃行事,從承昌帝密令柴雪盡替周弘譯和親的那刻起,就無轉圜餘地。

假使柴雪盡心裏還向着皇室,願意為周弘譯沖鋒陷陣,那計劃必然順利。

可戎棟看出了柴雪盡的不忠,更擔心對方得知承昌帝的命令——讓他死在成親當日。

在戎棟心裏,為了江山社稷有人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事,要是能打下東夷,柴雪盡會是最大的功臣。

所以戎棟極為忌諱他和斯百沼碰面,甚至隐隐對斯百沼動了殺心,拖得越久,對朝廷越不利。

“柴雪盡,和親為的是黎民百姓不吃打仗的苦,不是為了誰享福。”戎棟企圖用深明大義說服他,“在斯百沼眼裏,你就是歷朝二殿下,說換人,你覺得可能嗎?”

“看來戎侍郎很清楚局勢。”柴雪盡神情孤傲,頗為得寸進尺道,“既然歷朝往後能不能太平的關鍵在我,就請戎侍郎記住自己的身份。”

戎棟虎軀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臉色發青:“我的身份?”

“對,你的身份。”柴雪盡起身,明明他身姿單薄,這刻氣場卻壓得兩人喘不過氣,他直視戎棟,“你是送親使,我是‘二殿下’,想做什麽想見誰是我的權利,你沒資格置喙。”

耿東策目瞪口呆,這還是他那個平日遇事談話最愛插科打诨的病嬌嬌好友嗎?

另一人被激怒了,戎棟倏然起身,死死盯着他:“柴雪盡,你真敢說。”

“我為何不敢?”柴雪盡微微一笑,“我奉命以二殿下身份和親,按戎侍郎所說為了黎民百姓,沒資格嗎?”

戎棟瞬間啞火,沒見過他這麽伶牙俐齒的一面,也恍然明白他怕是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就像自己看不慣他與斯百沼有瓜葛,他也受夠自己處處管束。

不管是戎家公子還是禮部侍郎,戎棟鮮少吃這樣的虧,在邏輯自洽的柴雪盡面前,他咬着牙:“有。”

得到滿意答複的柴雪盡露出快意笑容來:“原來我有這樣的資格啊。”

戎棟:“……”

他懂柴雪盡的意思,既然有,之前的為難就是有意為之。

柴雪盡一路的憋屈在此時終于出了口氣:“戎侍郎,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你敬我一分,我禮讓三分。在抵達海雅部落前,希望你我能相安無事。”

畢竟此去東夷,危險重重,他一個病秧子需要保護。

戎棟險些氣歪了鼻子,他倒是真好意思說:“柴公子真是愛恨分明,是戎某先前心思狹隘了。”

能讓芝蘭玉樹的戎公子不顧教養的陰陽怪氣,可見柴雪盡當真将人欺負狠了。

偏偏占便宜的當事人裝作一無所知,笑道:“多謝戎侍郎誇獎,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戎侍郎了。”

戎棟臉一陣青一陣白,唯恐再坐下去會忍不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甩衣袖氣沖沖走了。

門扉相撞鬧出的動靜震得屋檐下懸挂燈籠都跟着晃了幾晃。

耿東策倒抽口氣,這得氣成什麽樣了啊。

柴雪盡神清氣爽,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盞嘗到了一嘴的微甜牛乳味,是東夷最常喝的牛乳茶,只不過他這杯裏只剩牛乳沒有茶,大抵是元樂怕他喝茶不好入睡給換了。

不愧是二殿下府邸出來的,細心體貼。

“你怎麽還挺高興啊?”耿東策替他操心,“惹誰不好惹他,你不怕他把你送到海雅部落就給你穿小鞋?”

“真能送到那,不好說誰給誰穿小鞋。”他回的太自然,讓耿東策心裏怪怪的。

“你……”耿東策遲疑,“有把握擺平東夷王室嗎?我見過斯千頑,那和京都的纨绔子弟可不同。”

牛乳煮的很好,不見腥味,加入糖水甜絲絲的,又不會膩,柴雪盡很喜歡。

“放心,我有辦法。”

從小到大他都很有主意,不管是和承昌帝的傳聞還是後來說服陛下替皇子和親,都不曾與耿東策商議過。

有時候耿東策懷疑他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當朋友,可這刻對朋友的那份擔心達到了頂點,道:“就算你再有辦法,也要多加小心,東夷王室更為混亂。”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言顧其他了?”柴雪盡問。

就知道不該說這些有的沒的,耿東策在他面前永遠藏不住情緒,沒好氣道:“非要在東夷王室選個靠山,我建議你選斯百沼。”

柴雪盡驚訝:“你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就建議我選他?”

耿東策道:“他給我的感覺很微妙,但憑直覺他是個正直無私的人,會以禮待你。”

柴雪盡心想,這就要讓你失望了,斯百沼怕我給他父王戴綠帽提前警告我守男德,這印象壞透了。

“你對他評價很高。”

“大概可能還因為他曾經是個和尚,都知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他受熏陶幾年不能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吧?”

這原因過分離譜,柴雪盡哭笑不得,沖散心頭驟起的酸澀,他嘆了口氣:“好了,你別操心我。”

耿東策跟着笑笑,很快神情又低落下去:“你離京後柴家人一夜消失,是……”

“東策。”柴雪盡就知道他會問這件事,輕聲道,“我不想他們成為我的軟肋。”

也不想他成為他一家的枷鎖。

耿東策眼裏有酸楚,聲音微顫:“替二殿下和親是不是陛下——”

“不是!”柴雪盡打斷他,眼神清明又肯定,“是我主動請纓。”

這在離京前耿東策就問過,當時談話場景與此刻漸漸重疊,耿東策眼底發紅:“你還說讓我多照顧他們。”

結果他早就做好善後,誰也沒告訴,就藏起了家人,孤身去探險。

耿東策突然又問:“你是不是沒打算回來?”

“我是歷朝百姓,能回自然想回生我養我的地方。”柴雪盡緩緩道。

要是回不去,自然也就沒了回去的必要。

耿東策越發覺得他替嫁的事有貓膩,語氣稍急:“和親究竟——”

“耿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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