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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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芊悠沒有把目光,過多地放在未來的斂芳尊孟瑤身上。
她正暗自分析,為何藍曦臣的夢境,從火燒雲深不知處,直接轉場到了斂芳尊為他洗衣服。
若是一個人,當下同另一個人的關系,早已走到盡頭,他自然而然會想起,當年與君初相識的美好時光,以此追憶一下回不去的往昔,因為彼時的情感,都是純粹且不含雜質的。
許多來找雲芊悠解夢的癡男怨女,基本上都是如此,她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就連含光君和夷陵老祖也無法免俗。
雲芊悠輕巧地從外牆上跳下來,站在正在浣衣的藍曦臣的身旁,在她的印象裏,藍氏雙璧之一,世家公子榜首,做任何事理應盡善盡美,難得在雲芊悠初識藍曦臣不久,就能看到他居然出過如此窘像,雲芊悠心裏大呼有趣。
不過,盡管雲芊悠還想再欣賞一下藍曦臣難得的窘态,方才孟瑤的開口,也不得不讓雲芊悠仔細審視起這個人來。
孟瑤修為不高,長着一張很占便宜的臉,膚色白皙,眼珠黑白分明,靈活而不輕浮。面相很是幹淨伶俐,七分俊秀,三分機敏,嘴角眉梢總是着帶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個靈巧乖覺的人物。
這樣一張臉,讨女人歡心絕對足夠,卻又不會讓男人産生反感和警惕;年長者覺得他可愛,年幼者又會覺得他可親——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讨厭。
雲芊悠瞬間明了,別說是藍曦臣,哪怕是她自己,若不是近日聽說了斂芳尊犯下的種種“事跡”,以她平日裏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雲芊悠都很難将這樣一個面相讨喜的人,同做出了“六殺”一事的喪心病狂之徒聯系起來。
孟瑤話音剛落,藍曦臣的臉上,就露出了一分帶有歉意和愧疚的微笑,道:“如此,就又要麻煩孟公子了。”
孟瑤自然而然地,剛要在藍曦臣身旁蹲下為他洗衣,藍曦臣就已起身,将矮凳放在孟瑤身後。孟瑤坐穩,轉身對藍曦臣微微一笑,道:“多謝藍公子,不妨事,我日常已習慣做這些粗活,藍公子既然要躲避岐山的追兵,接下來還是在此安心潛藏,以保留實力,日後迎戰岐山溫氏為重,勿要顧慮太多。”
藍曦臣笑笑:“你說的是,不過孟公子于我有大恩,你不僅護住了我,還一并保護了我随身攜帶的藏書,如今就連洗衣這樣的小事,都要勞煩你為我做,我若是在一旁幹看着,不僅顯得太過不知禮數,心裏也過不去。”
孟瑤指了指破了個大口子的衣服,笑道:“若方才藍公子你沒把這衣服撕壞,我是斷然不會主動攬下這活計的。”
藍曦臣沒再說什麽,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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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是簡短的幾句對話,雲芊悠就已大致推測出,為何藍曦臣會如此護着金光瑤了。
之前入藍忘機的夢境時,雲芊悠就看出,藍曦臣是個十足的弟控。藍忘機最後能和魏無羨有情人終成眷屬,很多時候少不了這位親兄長的助攻。雖然藍氏雙璧感情甚深,藍曦臣能看出弟弟心中所想,藍忘機也是真心敬愛兄長,但藍忘機不善言辭,并不會以同樣熱情洋溢的方式,來回應兄長之愛。
從剛才藍曦臣和孟瑤的互動,雲芊悠留意到,這倆人的身高差,與她自己和藍曦臣的身高差極為接近,孟瑤又極會察言觀色,懂得在何時、以何種方式回應他人同自己的互動。且孟瑤對藍曦臣事事有回應,這能讓藍曦臣的弟控心态,得到了極大的發揮和滿足。
如今,孟瑤是在岐山溫氏追捕藍曦臣的時候收留的他,是孟瑤讓藍曦臣和姑蘇藍氏的藏書暫時免于岐山溫氏的摧殘,于藍曦臣而言,孟瑤是恩人,更是友人,也不外乎射日之征之後,他二人做了結拜兄弟。
不過,這副兄友弟恭的和諧畫面,倒是讓雲芊悠暫時沒能找到,藍曦臣內心的糾結和困惑之處,她沒有出手解夢的機會。
這個場景會維持多久?
雲芊悠還在疑惑,畫面突轉,原先她還在院中,此刻竟變換成一處密林。
孟瑤的神情也由淺笑乖巧,變得突然面容猙獰,他手裏正握着一把,剛從身旁倒地之人的腹部抽出來的佩劍,大片赤紅溫熱的鮮血正從那人的身體汩汩流出,有一些甚至都流到孟瑤的腳上,但孟瑤卻無暇顧及,胸口不住起伏着,就好似是他差點被人殺了。
雲芊悠只覺頭頂暗了一些,她仰面望上去,站在她身旁的是身高八尺有餘,體形高大威猛的赤鋒尊聶明玦,聶明玦看向孟瑤的目光滿是憤怒、不甘還有失望。
喲,這麽快就三尊齊聚了?射日之征結束了嗎?
诶,不對,三尊結拜是在射日之征後,如果這是在射日之征後發生的,那以聶明玦的性格,又怎會同意與孟瑤結拜呢?
據民間近日對三尊關系的傳言,以及市面上流傳的些許話本,雲芊悠了解到,赤鋒尊聶明玦,為何後來對斂芳尊金光瑤時常不滿,除卻金光瑤的性格太過八面玲珑,謹小慎微,說話只留一半,讓性情直爽的聶明玦不太喜歡。最早則是要追溯到,射日之征時期,金光瑤曾暗殺了一位多次欺辱他,并辱罵他的母親的金家修士。
赤鋒尊好巧不巧,看到了斂芳尊殺人的全過程,但當聶明玦找金光瑤诘問說法時,卻被斂芳尊以花言巧語迷惑了過去。雖然當時聶明玦未能追究此事,可他看不慣金光瑤整日花言巧語、工于心計,所以,或許從那時起,聶明玦心裏就對金光瑤起了芥蒂。
當時的藍曦臣應當不在場,所以,這段夢境并非還原當年現實。那麽,聶明玦和金光瑤的如何暫時将矛盾化解一事,在雲芊悠看來就成了一個謎。
按道理,聶明玦和金光瑤都發生過此番激烈的争吵,不翻臉就已經很不錯了,又怎可能再結拜為兄弟?
聶明玦此刻已揮起霸下,孟瑤則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呆滞,不再做任何的辯解或是哀求,甚至身形都未曾挪動一分。
雲芊悠只感覺面前突然刮過一陣強風,然後一縷湖藍色的劍光凸現,铮的一下,聶明玦的佩刀霸下,竟直直被朔月擊飛出去,插進了一旁的樹幹裏。
雲芊悠微微睜大眼睛,輕抿薄唇,心中贊嘆:澤蕪君真是好劍法!
劍本就比刀輕盈,而清河聶氏的刀又有刀靈,朔月能單獨擊退霸下,可見澤蕪君的修為,當真配得起世家第一。
而且,作為一個愛美的女孩子,雲芊悠也留意到,即使是在這種緊急關頭,朔月顯露出來的劍光,也是十分柔和,宛若百納海川的深藍色。
如同藍曦臣其人一樣,看着就令人賞心悅目。
藍曦臣匆忙趕來之後站定的位置,也恰好在雲芊悠的左側。
雲芊悠仰起頭,去看藍曦臣的側臉,朝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盡管雲芊悠知道,如今的藍曦臣看不到自己。
知曉時機成熟,是她出手推一把了,雲芊悠悄悄踮起腳,靠近藍曦臣的耳畔,道:“澤蕪君,這是你多年的心結,去吧。”
藍曦臣又聽到了那位姑娘的聲音。
藍曦臣也很想對這位,看不見摸不着,但總能在關鍵時刻,幫忙指引他、讓他順着自己內心做出選擇的姑娘當面道謝。
可這一回,藍曦臣依舊沒能見到雲芊悠的身影,如今情況又十分緊急,他再不出手阻攔,孟瑤很有可能會死于聶明玦的刀下,藍曦臣只好暫時壓下與之無關的心思,勸解道:“赤鋒尊,孟瑤自入你麾下,一直盡心盡力至今,不知他犯了何種大錯,竟引得赤鋒尊如此動怒,甚至還起了殺心。”
聶明玦的情緒還未從暴怒中抽離,顫着手指向孟瑤身旁,早已死去的那個金氏統領,道:“澤蕪君,你,自己去問他吧。”
藍曦臣低下頭,望向孟瑤的眼中滿是疑問,雲芊悠瞧得仔細,藍曦臣原本想要伸出袖口去拉孟瑤的手,礙于情況未明,亦或是別的原因,竟只是在袖中震了一下,并沒有伸出去。
奇怪,在上一個洗衣的夢境裏,這倆人的感情不是還挺好?
為何此刻澤蕪君,竟都不願出手拉一把賢弟?
此前藍曦臣對金光瑤是極盡信任,二人無話不談,金光瑤知道許多藍曦臣的小秘密,觀音廟時魏無羨還曾感嘆,他二人真是什麽都說,而藍曦臣卻在觀音廟後,愈發不解金光瑤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莫非,能在夢中重回過去的藍曦臣,心中已有悔意,若能重來一回,他不會再這般,将自己的真心完全交付于金光瑤?
可惜,藍曦臣竟在幾近不惑之年,才将将明白這個道理。
藍曦臣低頭看着孟瑤,終是沒有伸手,但他面容一如既往的清煦溫雅,語氣也不疾不徐:“阿瑤,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方才匆匆趕來,已聽到了你和赤鋒尊争吵的一部分對話,你說這位金家修士,日日在赤鋒尊看不見的地方,對你出言侮辱,可是真的?”
見到藍曦臣的孟瑤,立刻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道:“是,澤蕪君,你也知道,我投入蘭陵金氏門下後,一直盡心盡力,他多次搶占我的軍功,我忍了,他品階低于我,卻一直指使我為他做事,我也忍了,可他今日,居然屢次出言侮辱我的母親,這要我如何能忍?!”
雲芊悠心嘆,雖然孟瑤說的是事實,但他也太會适時扮柔弱了,藍曦臣性格溫雅,又因孟瑤是他救命恩人,偏偏還就吃他這一套,不難想象,日後孟瑤若是暗地裏,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只要他嘴上有理,即使暴露了,知曉這一切的藍曦臣,心也可能因孟瑤曾對他施以救命之恩一事,自然而然會偏向他那邊。
她琢磨,必須讓藍曦臣明白,世間有太多複雜又險惡的人心,不是表面上不行惡事就不叫作惡了。
出乎雲芊悠意料的是,原本暴怒的聶明玦,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面色多了一分緩和。
這應是藍曦臣心中多年的意難平吧。
雲芊悠推斷,當年事發之時,聶明玦或許并不知孟瑤如此行事的具體緣由,依照赤鋒尊嫉惡如仇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其間原委,雖然不會認同孟瑤的行事方式,但在這之後也應當不會以“娼妓之子”一詞,經常對孟瑤加以斥責。
果然,聶明玦嘆了口氣,道:“孟瑤,如若屬實,你為何不來找我?”
孟瑤果然又是一副委屈的神情,道:“赤鋒尊事務繁忙,要親上戰場同溫家人作戰,戰場之外還要磨練刀法,日閱戰報,處理宗務,我如何敢以這等小事煩擾赤鋒尊?”
聶明玦道:“但孟瑤,你也知我素日最痛恨,這些背後亂嚼舌根之人,這次你雖事出有因,但行事依舊過于莽撞,若以後你再遇上這樣的人,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
藍曦臣沒有說話,雲芊悠悄悄在他耳邊道:“這,應該是你當年希望他們二人坦誠說出來的心事吧?”
藍曦臣在心中嗯了一聲。
而那邊孟瑤突然起身,甩掉劍上的鮮血,向着二人仔細一拜,道:“孟瑤在此,多謝赤鋒尊的好意,但今日此事之後,我不願赤鋒尊為難,孟瑤靈力低微,又不擅作戰,我會另尋其他出路。在此,我向二位辭別,願你們多加保重,後會有期。”
聶明玦嘆息一聲,道:“保重。”
雲芊悠再度側身去看藍曦臣,他呆呆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只是對着孟瑤微一點頭。
诶,你倆不是摯友嘛,人都要走了,藍曦臣你怎麽都不去挽留一下?就聽藍曦臣此刻在心中大嘆:或許重來一遭,這仍是最好的結果...
想到孟瑤接下來立刻假借投敵的名義,入了岐山溫氏溫若寒的門下,實則向聶明玦和藍曦臣傳遞情報一事,雲芊悠也不得不承認,饒是重來一次,此局,唯這般解法最佳。
而藍曦臣沒有開口挽留,或許是他不願改變當年的事實,也或許是藍曦臣意識到,如若當年他多少看出孟瑤其心複雜,自己的真心若不再對他毫無保留的交付,他們三人就都能受最少的傷害,甚至不受傷害了。
真是可惜可嘆。
聶明玦和金光瑤的身影都已淡去,一如夢外斯人已逝,雲芊悠猜測,接下來她會看到什麽?是射日之征的戰場?還是不知是他們之中的誰,給聶明玦彈清心音?
聶明玦長期受混雜了亂魄抄的清心音之影響,致使刀靈爆發,走火入魔而亡,清心音和亂魄抄都是出自姑蘇藍氏,才是藍曦臣心裏最解不開的結。
但如若真是射日之征的戰場,雲芊悠必須再提前蓄好充足的靈力。
夢境外還有四五個時辰,就要到雲芊悠的生辰日。她希望自己還能有足夠的靈力,圓滿地完成這次的入夢解憂。
藍曦臣這一心結已解,對于場景的變換,他早已淡然處之。
不過,那位紅衣仙子,緣何未再在他面前現身?
感受到夢境靈力的減弱,藍曦臣心裏開始為雲芊悠擔憂,但時間不等人,眼前的場景就又一次變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