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彩虹的雲間滴雨02

桑桎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挂了電話就趕了過來。

南庭的的眼睛還紅着, 但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桑桎看見桌子上的那本手抄的經書,還有另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上南庭字跡的版本,眉心不覺一皺,“這是你抄的?”

南庭點頭, “沒事的時候我就抄兩頁。”

那何止是兩頁,距離她從A市帶回這本經書才一個多月, 她已經抄了差不多一本了。可如果這樣能讓她平靜下來, 桑桎也覺得沒什麽不好。

她的自我修複能力, 不是一般同齡人可比。

桑桎過來的主要目的是, “今晚還是借助催眠休息一下吧。”

南庭卻明顯有些抗拒,“我不困。”

桑桎擡腕看了下表,深夜十一點,“這個點, 該是休息的時間。”然後洞悉她心思似地說:“深度睡眠應該不會做夢。”

他已經過來, 不給她催眠成功是不會罷休的,南庭妥脅,“那你不用在這守我一夜, 等我睡着, 你就回去吧。”

“好。”桑桎說着拿出一包蠟燭,是他在樓下未關門的便利店買的。

等南庭在床上躺下,桑桎關了房間所有的燈,他在一片漆黑中點燃了蠟燭。南庭見他被暈黃溫暖的的燭光籠罩, 微微笑了笑,“催眠都能催出浪漫的感覺來,我都要崇拜你了。”

桑桎端着蠟燭走近,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來,“等你能自然入睡,再崇拜我不遲。”

南庭喃喃自語,“上次催眠不是這樣的?”

桑桎沒有避諱,坦言說:“上次你的心裏壓力沒這麽大。”

南庭閉上了眼睛。

桑桎卻說:“看着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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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庭又睜開眼睛看過來,“我放松不下來。”

桑桎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引導她,“小姨那天回來說什麽了嗎?”

南庭明白這是他找的話題,“她說她對盛遠時不喜歡也不讨厭。”她看向牆上桑桎因燭光投射出的影子:“但我覺得她沒說實話。”

“為什麽這麽想?”桑桎似乎是真的沒想通,“她畢竟只見過盛遠時一面,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有那樣的情緒并不奇怪。”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慢慢來。”

“嗯。”

“燭光刺眼嗎?”

“還好。”

“看到了什麽顏色?”

“白色和紅色。”不等桑桎說話,她突然問:“你離火光那麽近,不熱嗎?”

桑桎意識到今晚對她的催眠不會那麽容易,“剛剛的夢,還記得嗎?”

“記得很清楚。”南庭有點回避燭光,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當時雨很大,那輛貨車是從左邊的路口駛出來的,速度很快……”

而司徒家的車是直行,雖然因為南嘉清的提醒,車速并不快,但因為是綠燈,司機并沒有減速,直到發現左側路口快速駛過來的貨車沒有剎車的跡象,才試圖打方向盤向右避險。

卻來不及了。

那輛貨車徑直撞上來,推着司徒家的車,拖行了幾十米遠,或者有上百米?南庭不得而知。

搶救南嘉清的醫生說,送來的太晚了,否則可能還有救。可貨車司機卻在事發後棄車逃逸,沒有第一時間打急救電話。

或許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也或者是意識到終是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在事發一周後,司機自首,司徒勝己才知道,對方是酒後駕駛。

肇事司機的家人上門求司徒勝己,他們跪着哭,說司機是家裏的支柱;說沒了他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說他們做牛做馬都願意;說南嘉清已經死了,就算司機賠命,她也活不過來了;他們不停地說:對不起……

可有什麽用,她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年僅十二歲的司徒南沒有哭,她憋着眼淚說:“永不原諒!”

或許也是從那一天起,司徒南再無法接受和說出“對不起”這句道歉。

直到十二年後的這一夜,桑桎才知道,“永不原諒”那四個字,是司徒南對自己說的。

“那是一場意外。”桑桎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有些空靈,又平靜平穩到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南庭聽見他緩慢地說:“司徒叔叔和我說過,原本那天天氣很好,你媽媽有提前和他通電話,說要帶你回去了,司徒叔叔确實有心讓你們多住兩晚的,你是知道的,那個時候你外婆還沒有接受他,他不能陪你們回去,你媽媽又不想留他一個人在家……”

事實确實是那樣的。司徒勝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南家不同意南嘉清和他結婚,可對于愛情,南庭遺傳了母親的執拗與堅持,南嘉清毅然決然地随司徒勝己走了,陪他創業,陪他白手起家,然後給他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司徒南的到來,緩和了南嘉清和父母的關系,她終于能回娘家了,唯有司徒勝己,一直不被接受。

為免妻子為難,司徒勝己向來都是以忙為借口,讓司機送她們母女回南家。南嘉清心疼丈夫的退讓,所以她雖然也帶司徒南回娘家,卻從不多停留,一般只住一兩晚就回家了。随着司徒南漸漸長大,她開始問:“為什麽爸爸不去外婆家?”

南嘉清和司徒勝己統一口徑說:“因為爸爸忙。”

起初司徒南相信了,因為司徒勝己平時也确實是忙的,晚飯很少在家裏吃,在司徒南看來,爸爸總有開不完的會,赴不完的局。直到那一次,她聽見外婆抹着眼淚和媽媽說:“要不是他司徒勝己,你也不會幾年都不回來……”

其實老人家是後悔了,覺得過去幾年不認女兒,錯失了親情,可司徒南才十二歲,哪裏能聽出外婆的語氣是妥協的意思,而聽頭沒聽尾的她也不知道,她的外婆在最後和她媽媽說:“下次讓他也回來。”

司徒南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從來不到外婆家來,是因為外婆不讓他來。得知外婆不喜歡她的爸爸,司徒南才堅持要回家。南嘉清則因為母親終于肯接受丈夫了,急于把這個好消息和司徒勝己分享,結果就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能怪誰呢?都是天意吧。而司徒勝己始終都不知道,在妻子臨終前,岳母已經接受了自己。當然,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寧可岳母永遠都不接受自己,只要妻子好好地活着。

生死卻由不得任何人選擇。

南庭的意識漸漸有些恍惚,她細若蚊聲地說:“我多希望,我能去代替媽媽,這樣,她就能留下來,陪爸爸了……”

如果她再不睡着,桑桎已然進行不下去。

微涼的風,寂靜的夜,他吹熄了蠟燭,疾步走出了卧室。

睡不着趴在沙發上,老老實實地注視他,像是連眼睛都不敢眨。

桑桎坐到它身邊,摸它的腦袋,喃喃自語,“有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要告訴告訴盛遠時,她經歷過什麽。她卻和我說,那些已經過去的事,不想說得那麽沉重……”

睡不着聽不懂,它只能安安靜靜地陪伴。

桑桎終究還是不放心,在沙發上将就了一晚,直到清晨五點多,确認南庭很快就會醒,他才走。然後那麽巧的,向來不起早的齊妙因為前一天睡多了,也起了個大早,準備出門去買早餐的她,竟然和桑桎打了個照面。

桑桎怎麽都不會想到齊妙是盛遠時的表姐,他當然不會和一個房東解釋為什麽自己在南庭家裏出現,他坦然地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叫梯離開。

齊妙卻在門口怔了片刻,又關門回去了。她坐在客廳地沙發上,擡頭看着牆上的時鐘,“這個點,不會是剛來,那他,是在南庭那待了一晚?”這麽一分析,她就有點沉不住氣了,幾乎是下意識去撥了盛遠時的手機,可似乎又覺得這樣太冒失了,馬上挂斷了。

随後,齊妙抓起包出門,半個小時後,她把喬敬則堵在床上了。

每次遇到自己想不通,或是解決不了的事情,除了盛遠時,喬敬則永遠是齊妙的第一選擇,可她自己,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睡得迷迷糊糊地喬敬則開門見是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下時間,又眯眼看她,“幹嘛啊這是,捉奸都不用這麽早吧。”說着還煞有介事地要關門,“裏頭有人,不方便,你在外面等着。”

齊妙才不信他,推開他就進來了,“人在哪呢,我幫你把把關。”

“把個六啊。”喬敬則撓了撓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以為我像你呢,随便抓一個都行。”

齊妙一個抱枕砸過來,“我怎麽了我?”

喬敬則挨了一下,一臉大爺相地往沙發上一癱,“出差好幾天,想我了吧,我告訴你投懷送抱沒用,不給我解釋清楚那天晚上那個男人是怎麽回事,”大手一揮,“不要你了。”

“小樣的你是要上天吧!”齊妙撲上去就是一頓暴打。

喬敬則忍了她一會,一個翻身就把人壓到身下了,把她的手控在頭頂,“沒完沒了了是吧?信不信爺現在就把你拿了?”

齊妙要拿腳踢他,喬敬則只用一條腿就把她壓得動彈不得,咬牙切齒地說:“再亂動,就身體力行地告訴你,爺是個男人!”

意識到兩人的姿态過于親密暧昧,齊妙不敢動了,“你起來,我有事和你說。”

“爺不想說事,爺要辦事。”喬敬則說着竟然騰出一只手探向她腰間。

齊妙微惱,“喬敬則你是活膩歪了吧?不想讓盛遠時打死你,趕緊給我滾起來!”

喬敬則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我怕他啊!”嘴上雖然這麽說,卻沒再鬧下去,然後沒有意外地,被起來的齊妙狠捶了幾拳。

喬敬則也不生氣,還一副“有人按摩,通體舒暢”的欠揍樣。

齊妙把先前遇見桑桎的事說了,喬敬則把遇見南嘉予那天,和南庭一起吃飯的男人和桑桎對上號了,但他畢竟是男人,不像奇妙那麽一驚一乍的,難得沉穩地說:“就算他在南庭那待了一晚上怎麽了,也許人家有事呢?”

“什麽事啊,還要過夜?過夜啊!孤男寡女的,你認為正常嗎?”齊妙越想越不對,“我相信南庭的為人,可那個桑桎明顯是對她有想法的,什麽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們總得防着點這種心懷不軌的人吧?”

喬敬則倒是不擔心,他認為:“光有想法有什麽用,還不是幾年了都沒搞定南庭嗎?”

“幾年?”齊妙就抓住重點了,“看來南庭和老七的事你是知情的啊。”說着就揪住了喬敬則的耳朵,“來,說說。”

喬敬則哎喲着喊疼。

南庭如常上班,這一天團委沒有外出宣傳的活動,她被應子銘叫去進近管制模拟室。

那是和塔臺頂層的指揮大廳截然不同的地方,那裏沒有一扇窗,談不上視野,看不到飛機,在那個封閉的空間裏,管制只是通過無線電和雷達管理工作。

應子銘打開機器,為她演示進近管制的工作狀态——

“TY021,報告航向高度。”

語音回應:“航向140,高度3000米保持,TY021。”

“TY021,為了識別,左轉航向110。”

語音複誦,“左轉航向110,TY021。”

稍後,“TY021,已經識別,位置從A市以北20公裏,保持現在航向。”

語音回應,“保持現在航向,TY021。”

應子銘繼續,“DH723,沒有識別,還未到雷達覆蓋範圍內,恢複自主領航,直飛北京,磁航跡200,距離32公裏。”

在下達模拟指令的空檔,應子銘說:“飛機在機場上空至6000米之間的空域內,是爬升或下降的階段,在這個過渡區域,飛機要在這裏完成航路空域和機場空域之間的飛行轉換,而管制與機長的通話大概十分鐘左右……”

南庭聽到這裏才反應過來應子銘是在教她,她馬上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

應子銘回身看她低頭在記錄,停頓了片刻才繼續,期間要是提到一些專業名詞和術語,像是磁航跡,近地告警,彙聚,平行飛行,還會像考試一樣對南庭說:“英文複誦。”

南庭馬上回應,“maic track(磁航跡),terrain alert(近地告警)……”倒是沒有被考住。

一上午很快過去,離開模拟室前,南庭才鼓起勇氣說:“師父,我讓你失望了。”

應子銘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嘆了口氣,“我不會因為你說錯一句話,或做錯一件事就失望,就像你的工作,我只能教你,卻不能替你完成一樣。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管制工作中,整架航空器上的生命安全勝于任何的個人情感。”

南庭這兩天自己也想了很多,“從前我以為,管制工作只是我人生最茫然無助時的一份寄托,而我之所以認真嚴肅地對待這份寄托,是出于對飛行事故的懼怕,直到拿到停崗處罰那一刻我才發現,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這份寄托和懼怕變成了熱愛與敬畏,熱愛管制職業,敬畏生命可貴。”她向應子銘鞠了一躬:“師父,我為那天自己對管制工作的亵渎而道歉,希望您能給我改正的機會。”

應子銘當然是要給她機會的,否則他不會帶她到這裏來,但他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勇敢地面對和承擔自己所犯的錯誤,而此刻他也很欣慰,欣慰南庭的自省,可他嘴上還是說:“能不能重回塔臺,什麽時候回,要看林主任對你工作的評價了。”

南庭立即保證,“我一定好好表現。”

應子銘板着臉說:“表現太好,老林不放人,也很麻煩的。”

南庭就笑了。

應子銘卻看了下表,提醒道:“盛遠時的飛機可是落地了,還不抓緊時間一起去吃午飯?”

作者有話要說:

而南庭要重回塔臺,必然有這樣一個心理調整的過程,希望大家不會覺得進展慢了,故事必然是要一步一步發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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