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必須要“痊愈”了

我必須要“痊愈”了

我對于時間觀念變得很模糊。

比如,就算我知道我住院的那一天和今天是幾月幾日,我也不知道這中間隔了多少天。

我的腦子會有意無意地模糊時間和數字的概念。

不過這都是不重要的。

我不需要知道我在這裏待了多久,因為這樣只會讓我變得痛苦。

因為我成了醫生的特殊病例研究對象,因此獲得了許多優待,但是也多了很多令我抵觸的視線。

我不喜歡被當成一件物品。

這種打量的目光讓我覺得十分反感和惡心,想吐。

但是醫生卻不這麽覺得,或者他有意地忽略我的感受。

還說要和我成為朋友呢。

我笑了下,只是有氣無力牽動嘴角的樣子,顯得我更加凄涼了。

其實醫生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只是我們注定不會成為好朋友那樣的關系,因為不真誠。

他一開始說的地位平等,他也沒有做到。從我身為患者身份進來的那一天去,我們的地位就永遠不可能平等,永遠只能是醫患關系。

有誰聽說過,哪個精神科病人出院後,還能和治療自己的醫生保持聯系的嗎,有但不多且不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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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我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了。

別人說不定只是随口一說而已,朋友什麽的,平等關系什麽的,最後好像只有我自己當真了。

醫生的目的一開始就很明确,那就是治好我。

因為他是醫生,所以會為了工作而說出那一番順從我、能讓我接受的話。

他都這麽說了,我沒有理由排斥和不接受。因為在這樣的冷冰冰的醫院,能有一個人站在我的角度說出為我考慮的那些話,本身就十分難得,我也很難拒絕。

接受他的好意,也能讓自己在這裏過得舒服一些。這難道不好嗎。

我一開始的想法就是這樣的,只是我太貪心了。

我的确是被寵壞了,很多下意識的想法都覺得別人不能不對我好。

但這樣的想法幼稚又自私,別人沒有理由對我好,他們又不是我媽,又不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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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全國高考的時間到了。

我在精神病院的電視上,看着全社會為了高考這一件事,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的讓步。

無數的新聞媒體都在播報着當地考場的情況,交警、家長、老師,無數人都在為這幾天的高考而努力。

學生們走出考場,有高興的,有輕松的,有遺憾的。

原本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的。

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我的身後,他輕輕拍打着我的肩膀,什麽也沒說,無聲地安慰着我。

其實我并沒有很大的波動,因為我沒法感到我哥在身邊,于是學習也變成了一件很無趣的東西。

我只是為我哥感到遺憾罷了。

要是我哥在,他一定能成為我們學校的狀元。

他會有一片光明的前途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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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來看我了,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穿着白襯衫黑褲子,拎着一個黑色的手提包。

我媽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是比我腦海裏的她憔悴了許多。

我早就原諒我媽了,很多以前以為要恨一輩子的經歷,其實早就在平淡無波的生活中被磨平。

沒有辦法,我有時候很冷漠,但是要真正恨一個人的時候,卻總是恨不起來。

所以我很高興我媽能邁出這一步。我希望她知道,其實她兒子也沒有很恨她。

我以為我媽是來跟我談心的,畢竟我們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我媽只能通過醫生來了解我的情況。沒有一個母親不擔心兒子。

我想,要是我媽問我的情況,我大概會往好處去說。

她也很不容易。

我和我媽并排坐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可能真是太久沒見我了,我媽都哽咽了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輕輕拍着媽的後背,我的手心觸碰到我媽的肩胛骨的時候,才發現我媽瘦了這麽多。

我的手心像被什麽割破了,一陣電流般的刺痛沿着我的手心開的口子一直到手臂,在我體內往心裏面鑽。

我媽抵着我的肩膀,在我懷裏大哭了一場。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我的喉嚨也哽咽了。

我合上嘴,咬緊了下唇,重重地咽下唾沫。咽下去的唾沫像鋒利的石子,割着我的喉嚨很痛。之後一陣陣的餘痛在那一處久久不散。

我用着不輕不重的力道拍着我媽的後背,心裏亂糟糟的。像是什麽都想,又像是什麽都不想。

“他昨天晚上還在客廳裏面看新聞,他說,樂樂明天要高考了。”

“我想着,今天就和柯煜來接你出院的。”

“我今天早上起床,我找不到他,他的鞋子......都還在家裏沒有穿出門......”

“陽臺的欄杆上放着一根他沒抽完的煙頭......”

我感覺到我媽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塞進了我的手裏,我捏了捏,沒有打開。

我媽不再說話了,放聲哭着。

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單手慢慢地展開了小紙條。

眼睛的餘光看着紙上的字很模糊,在重影慢慢重合的那一刻,我的手一抖,紙條也随着我的手放松而落在了地上。

我下意識地要去撿起來,我媽反抱住了我,她的手按在我的手上,将我的手握成一團包在裏面。

我才發現我媽的手是那麽地小。

她包不住我的手,于是我握成了拳。

紙條随着微風越飄越遠,直到我看不見。

我的下巴抵在我媽的頭上,我看見媽長出了很多白發。

我覺得,我必須要“痊愈”了。

“媽,我想出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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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那一天,我換成了我自己的衣服,在浴室的鏡子面前照了半天。

頭發前段時間剪過,是醫生剪的,現在的長度正好,不長也不短。

頭頂長出了黑發。

其實黑紅漸變這發色還不錯,很考驗顏值,我的臉也撐得起來。

我的目光貪戀地在鏡子裏的我的臉上流連,然後才轉身走出去。

我媽在房間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媽。”

“走吧,樂樂。”

“等等,我去找醫生說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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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奇怪的心理漫延着,醫生應該沒想到我媽會來接我出院吧,畢竟我媽都把我放在這裏這麽久了。

“抱歉,你的研究對象痊愈了。我在醫院的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了,失去我這麽一個特殊病例,也不用感到太可惜,希望你以後能得到更多想要的。”

我無意冒犯,只是在我眼裏的醫生是這麽一個人,我覺得他會想聽到我說的這些話。

但我好像想錯了。

因為他的表情似乎很吃驚,看着我卻說不出話來。

這是為什麽呢,難道是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嗎。

我笑了笑,說:“醫生,其實我沒有你想得這麽傻。”有人把我當研究對象,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醫生過了一會,也笑了。

他先是斂下眉眼,又很快地擡起來,他直直地看着我的時候,我心中又有一種“我對他的猜測全都是錯誤”的錯覺。

但我們都沒來得及想再多了。

我如期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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