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是為了顧嶺秋。”吳瑾月滿眼淚水地看着李千,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顧家……需要一個屬于顧嶺秋的‘周弗’。”
李千雙眼無神,始終無法明白吳瑾月這句話的實意,“什麽……”
“是以活人做祭,你是顧嶺秋的‘祭品’。”吳瑾月地下頭,“當時,我別無選擇,我跟丢了顧家的原定的人選,所以……”
顧銀龍自然不信怪力亂神,那為了他的子孫,他還會不信嗎,“所以,顧銀龍讓你生下我,對嗎?”
顧嶺秋握緊了手指,“李千……”
“你住嘴……”李千看向顧嶺秋,努力壓下厭惡的情緒,“聽她說完。”
吳瑾月喝了一口溫水,潤了一下幹澀的喉嚨,言語艱難,“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但我記得那份注入身體的生物樣本的編號3057。”
李千看着一臉茫然也正看向自己的吳瑾月,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有什麽錯?她簡直就是最無辜的那個,曾經因為過錯被迫産子,又因為陰謀失子,如此折磨困頓了她二十多年。
李千也許該叫她母親,但現在,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反觀此刻做為旁觀者的顧嶺秋,眉心凝結出一片無法驅趕的陰霾,李千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帶着吳瑾月去了西屋安頓。
“您住這裏吧,明天,我想辦法,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李千說。
吳瑾月輕輕握住他的胳膊,仰着頭柔聲道,“我知道,你現在沒辦法接受這件事,可眼下……顧家是你唯一的依靠。”
“一旦你真的放棄,恐怕未來日子會很難過……”
李千目光突然染上一層冰冷,“所以,你殺害傅辛,是為了幫我上位?”
傅辛在京城遇害,顧銀龍可調配的人手自然沒有國外充足,所以李千順理成章地從伊莊脫困,這是一步幹淨利落無從挑剔的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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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瑾月看着李千,沒有否認。
李千從以前到剛剛一直認為吳瑾月對顧家的态度是厭惡的,可剛才她的那句話讓他忽然明白,也許,吳瑾月知道的事情,比他單純想要知道的身世還要多。
畢竟,誰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留在這樣一個利用他,生祭他的豪門之中,這與以身伺虎有何分別?
腳步聲響起,李千和吳瑾月都有所警覺,兩人的動作沒變,但李千的神色已經立刻變回剛才般落寞的樣子,但卻不是裝的。
“您早點休息吧,以後的事,之後再說。”
回了卧室的李千,拿了牙刷獨自一人就去院子外刷牙,沒像往常一樣叫顧嶺秋一起。
所以顧嶺秋站在他身邊的時候,李千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是洗了一把臉就又走了,帶着點要把人甩出自己的生活的态度。
顧嶺秋不甘心,回了房間就把人控在自己懷裏,低聲道,“你有氣就沖我撒出來,別憋着。”
李千沉默着,用手推開顧嶺秋的腰,和他拉開距離,“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那我失去的記憶到底是什麽,我要你現在就告訴我。”李千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以至于顧嶺秋差點将那個說過“不願意為難”“只想要配得上你”看作成了另外的人,對于眼前這個李千,他總沒什麽辦法。
顧嶺秋沒想到李千對他就這般不信任?單憑吳瑾月的幾句話就态度轉變的如此之快,判若兩人。
“我說了,我對這些都不知情,爺爺那邊,我回去确定,如果有什麽問題,我會去解決,你能不能不要這樣。”顧嶺秋說話間握住了李千的肩膀輕輕晃了晃,“那些記憶,失去了就失去了,你又為何要知道?”
還是想要離開我嗎。
月色朦胧中,顧嶺秋帶着歉意的眼睛格外明亮,李千說,“如果是為你,我都無所謂,可我也要我的記憶,我要我自己。”
做為一個工具被迫出生,卻又無法自拔地愛上一個最不該愛上的人,李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令人作嘔。
為了被利用而出生,他是什麽,在顧家眼裏,他究竟算什麽?顧家對他多年的器重栽培,也全都是帶着愧悔的補償嗎?難道就沒有一分真心?
難道真的沒有人……
這樣的情緒侵擾着李千,讓他困頓迷惘,他的思緒混亂語無倫次,“我們的事,顧家……知不知道……我和你……”
顧嶺秋明白李千,此刻他已然明白自己是顧家的一枚棋子,那麽,再主動确定自己和顧嶺秋的關系是否早就被顧家探聽,就是在撿拾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了。
“沒人知道。”顧嶺秋說着,輕輕安撫他的後背和手臂外側。
李千脫力一樣靠在牆上,緩了一口氣才繼續說,“我去抱小花回來,睡覺了。”
“我去,你去鋪床。”顧嶺秋說完,輕輕放開李千,去了院子裏。
晚上,李千身上累,困乏無力,卻還是努力推開顧嶺秋的手臂,“我沒事,你睡吧。”
“不。”顧嶺秋突然固執起來,将李千整個轉過來,大手握住他的胳膊,“李千,無論是怎樣,你都不可以……不可以有離開我的想法。”
“這一點,我承諾不了。”李千微擡下巴,臉上浮現出幾分自信,“但如果你現在囚禁我,顧銀龍只會更加懷疑……且一旦他調查出我和吳瑾月見過面,他立刻就能明白我是因為知道真相,對顧家心生厭惡才被你關起來。”
“那麽,一個充滿未知的棋子,他還會繼續留用嗎?”
李千的冷淡疏離讓顧嶺秋心頭拱起一股火來,他壓低聲線,“你……李千,你以為吳瑾月是怎麽上得山。”
“我當然明白,沒有你的指令,山下的人根本不會讓她上來!”李千睜大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這幾日裏,我對你百般讨好,自然是為了真相。”
“這幾天我們的相處,那些都是假的嗎?”顧嶺秋目眦欲裂,“還是說,你早就對我有了怨恨。”
“為了沈玉。”顧嶺秋咬牙切齒,恨不得咬死此刻的李千。
李千閉眼調息,他現在還沒想起有關沈玉的記憶,最後只得沉聲道:“顧嶺秋,我真希望,失去的那部分記憶,和你沒關系。”
“你就是個騙子!”顧嶺秋怒斥完就立刻松開手,轉過去,用背對着李千。
“喵。”小花從地上蹦上來,李千伸手把它撈進懷裏,是就是,然後轉身睡了。
第二天李千依舊是晚起,是顧嶺秋派人把吳瑾月送下山,又将她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千只象征性地問了一下,就再沒說別的,去後院選顆長得奇怪的白菜剁碎喂雞。
“你回去吧,還是集團的事務要緊。”李千抱着小花,路過屋子旁邊劈叉的男人,徑直進入屋子。
顧嶺秋不走,為了避免和他有太多接觸,李千大多時候都在海邊,時不時和王林一塊出海,帶回來的小魚用清水煮了給小花吃。
只是今天王林也不出海了,說是天氣不好,海風太大,李千只好又在院子裏擱淺下來,此刻正在窗邊看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
“今天沒小魚了。”李千語氣頗為懊惱地說。
沒過一會兒就是傾盆大雨,細密急迫的雨點沖刷着院子裏的石磚,激起一層濕潤微涼的水汽,本該屬于夏季的燥熱溫度也終于被壓下。
雨聲裹挾着陣陣風聲,李千一下一下地安撫着懷裏的小花,聽見身後的人發出來的動靜。
“吃什麽。”
李千遲疑片刻,回頭,“山下不送吃的過來嗎?”
自從那天以後,李千就很少在院子裏和顧嶺秋在一塊,所以吃食一應也是山下給送的。
“下雨,路滑,車子過不來了。”顧嶺秋邊說邊往屋子外面走,李千哦了一聲,就用腳背懶懶地提着拖鞋跟在他後面走。
顧嶺秋會做的東西不多,李千知道,但這會兒他就是不想動手……原因挺多的,李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鋒利地針對顧嶺秋。
不過上次的雞蛋羹還挺好吃的,李千想再吃一次。
只是顧嶺秋十分利落地拿了冰箱裏的幾樣蔬菜,看起來并沒有要做雞蛋羹的意思。
李千走到冰箱旁邊放着雞蛋的架子輕輕踢了踢,顧嶺秋聽見動靜回過頭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尾問:“雞蛋羹?”
“嗯。”李千點點頭,然後就抱着小花到門廳裏看雨去了。
顧嶺秋做的菜偏清淡口,李千雖然頭一回吃,但也覺得口味驚豔,心裏那點不痛快也消失了三分。
夜裏外頭的風聲雨聲很大,小花盤在李千腦袋旁邊,像貓科動物本能地保護自己的獵物一樣。
顧嶺秋則是隔着被子,從身後抱着李千。
最近他們都是分開睡的,一人一個被子,沒有親吻,很少擁抱的程度。
察覺到李千總是因為雷聲發抖,顧嶺秋輕輕安撫着他,用手游走在他腰側和大腿,不帶任何欲念的輕輕按壓,讓人覺得踏實安全。
第二天一亮,李千的身邊已經沒人,走到屋子外,餐桌上放着用紗蓋扣住的早飯。
天氣的溫度下降,勘測儀傳回的數據很理想,李千通過自己的電腦将數據傳給賀堪,連帶着還有之前徐夢亦說過想要的照片一起。
李千看不到顏色,不知道那些照片拍出來到底是怎樣的色調,既然小姑娘說喜歡,也願意欣賞,他自然會毫不吝啬地拱手相送。
“送她了?”
顧嶺秋的電話來得很快,數據和照片傳過去都不到十分鐘。
“照片而已,不值什麽。”李千回,手裏抱着小花,打包自己的行李。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随後才繼續開口,“有個急會,所以沒叫你,山下路滑不好走,明天我去接你。”
京城來回一趟,半天都要過去,李千立刻拒絕了,“別過來了,你的身體還沒好。”
“你知道我沒事,下次不想見我可以直說。挂了。”
話音一落,電話被立刻挂斷,雖然在李千的意料之中,但感受到的難過和傷懷卻在意料之外。
李千回了運達集團向顧銀龍彙報桃花村的土地考察工作。
“桃花村幅員遼闊,地廣且珍惜動植物資源豐富,我認為,把它改建成商業用地,有點可惜。”李千說,“而且村民衆多,安置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投入會很大”
“嗯。”顧銀龍對于問題不做回應,只是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我會重新考慮這片土地的規劃問題,它的競标已經開始,你就接手……至于儲運先交給白華,海外的事,他還算得心應手。”
李千點頭,有些遲疑地說,是。
桃花村土地流轉競标,最後經過激烈的角逐,因為競标金額拉開的距離,最終戲劇性地造就顧氏和運達之間完成最後的同家族競争。
雙方中标候選人各置一席,最終,決定勝利的最終一環——是雙方對于這片富饒土地未來構思圖上。
站在上面的李千目光緩緩下移,半個月沒見,談判桌旁的顧嶺秋瘦了不少。
大概是感受到了李千的目光,顧嶺秋擡頭,看向全黑的防窺觀賽臺。
雖然知道顧嶺秋看不到,但李千還是因為和顧嶺秋對視而感到心跳加速。
談判已經進行到最後,觀賽臺的玻璃窗前,李千站在顧銀龍身邊,安靜地,沉默地看着那張屏幕上的圖紙,直到它緩緩出現在記憶中帶有色彩光亮的一隅。
那是一副被各種不同風格的綠色渲染到極致的藝術品,是李千為了自己的未來付出的心血,是一張虛拟叢林規劃圖紙,是一份參數完全随機的設計作品。
是人文與生命交融的成果,是李千無數次在夢中求索的自由與平靜,是從未在這世間出現過的世外桃源。
顧嶺秋居然用他畫來打這場談判,李千靜默地站在原地,握緊拳頭,不敢有所動作,生怕坐在沙發上的顧銀龍有所察覺。
顧銀龍和手下低語了幾句,李千也只是站着,随後那個手下拿了一個平板遞給李千。
“李千,你知道為什麽,顧嶺秋一直以來都沒告訴你失憶的真相嗎。”顧銀龍擡頭,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年。
時光流逝的居然如此之快。
“因為他也放棄了讓他感到痛苦的記憶。”顧銀龍的聲音穿透耳膜進入神經系統,讓李千的腦袋都在發脹。
“您……說什麽。”
顧銀龍的手下點擊屏幕,播放平板上已經準備好的視頻,李千想要躲開,可麻木的雙腿将他狠狠釘在原地。
視頻裏的背景是一片靜谧的深黑色,李千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視線焦距在視頻中間正坐着電擊椅上的男人。
淺藍色如同血管靜脈一般分叉錯綜的電流反複在他身邊萦繞,寬闊的肩背的的肌肉因為疼痛和難耐暴起,将微微敞開的黑色的襯衫繃緊,露出他胸前的白皙皮膚。
視頻裏那張熟悉的面孔擡起頭,李千反射性地立刻推開視頻,只覺得心口好痛,“不。”
他脫力一般跌落在地毯上,努力撐着身體,擡眼看向顧銀龍,李千手腳并用的握住沙發扶手,“我到底……做了什麽?”
他到底做了什麽,會讓顧嶺秋感到痛苦。
顧銀龍示意身後的幾個保镖将李千拉起來,讓他坐在一個靠椅上,用手摸了摸下巴,深吸一口氣才終于開口,“具體情況我也查不出,阿秋瞞得太好了,生怕你受到一點影響。”
“他用極端的方式洗去自己的記憶,也是為了更穩妥地保護你。”顧銀龍看着李千,語氣中帶着惋惜,“你真的不考慮愛上他?”
“他也……”李千茫然看着自己的雙手喃喃低語,他暮然擡起頭,看着顧銀龍,羞愧不已地說,“您都知道……”
“我也是剛知道。”顧銀龍目光和藹對着談判場擡了擡下巴。“他擺明了是想為你争得這塊地,也就擺明了要告訴顧家,他認定你了。”
李千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蒼白無力地否認,“沒有。”
“吳瑾月告訴你了。”顧銀龍縱橫商場幾十年,猜度人心的本事自然高深,說這話的語氣都是平淡地陳述,“顧家收養你的原因。”
“所以顧嶺秋才這麽急于向顧家的所有人宣告主權。”
李千無可狡辯,他擡起頭,用濕潤的帶有懇求意味的目光看向八方不動的顧銀龍,“顧爺爺,我…不想繼續留在顧家。”
“不想做棋子,不想……被囚禁,我想做我自己。”李千的眼神堅定勇敢,他不要顧嶺秋向下施舍的愛,他要真正的自由。
更何況,李千現在知道自己的存在對顧嶺秋來說是痛苦的,他更要走,走得越遠越好,人只有割舍掉不好的東西,身體和精神才會真的好起來,李千自認為自己是顧嶺秋身邊很不好的那一部分。
在顧銀龍心裏,李千雖然是顧嶺秋名義上的‘祭品’,但這麽多年過去,顧銀龍也将他視作自己半個孫子了,細心栽培,親身教導,對他當然有感情。
所以即便是察覺到李千和顧嶺秋有情,他也從來沒有過将他們拆散的想法,甚至于到了今日,也沒催促和顧嶺秋的婚配。
顧銀龍雖然年紀大,但思想總是随着時代進步,從來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因為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是只有當事人能懂。
他此生唯一覺得遺憾的,就是顧嶺秋的身世,他是孕母代産,所以,他沒有母親。
顧長澤比他自己這個兒子厲害,能藏,對于自己喜歡的人,這麽多年也沒漏出一點馬腳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軟肋。
正如顧長澤的性情一般,他對于顧嶺秋這個兒子的态度冷淡疏離,從小到大,顧嶺秋都是有專人伺候,無非必要,顧長澤不會每天都見他。
這也就是為什麽,顧嶺秋的性情總是暴戾的,強勢的,不溫柔,全因為他的生命中就沒有能傳授他這一特質的人,甚至他的生命中,父親的存在也很少,有性格缺陷還能在商場上運籌帷幄,說明他的學習能力足夠強,足夠聰明。
合理的,他的情感全放在李千身上,即便失去記憶,卻還是本能反應地恨着李千,本能的不原諒,本能地囚禁。
這恐怕也是潛意識裏一種害怕失去的表現。
“我也希望你能離開。”顧銀龍說着,輕輕握住李千的手腕,“阿秋自然是無法挽回的錯誤,我只希望他的孩子可以有個母親。”
“你的存在,會成為他身上不可否認的軟肋。”
李千睜着雙眼,溫熱從他臉頰滑落,一時間他的喉頭哽咽,“是啊……應該是這樣的。”
他不走,顧嶺秋就一時半刻無法從他身上抽出精力去成家,顧嶺秋因為他而感受到的痛苦也永遠不會停止,只要他們在一起,那段被共同遺忘的記憶如同兩端帶有利刃的刀劍,永遠橫亘在他們之間,無法忽略地刺痛雙方,越靠近,傷口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