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回到酒店時時間已經很晚。
下車時, 江佟有些站不穩,陳子兼扶他一會兒,此刻才靠地下車庫不算明亮的燈, 看清他被自己咬紅的嘴唇。
“我可以了。”江佟撐着陳子兼的手臂站直。
他們從車庫進酒店, 一路都有暖氣,雪融化後弄得衣服也有點濕,不好穿, 江佟抱在手裏, 走了一會兒就被陳子兼拿走了。
等到了酒店大堂,他把兩個人的外套都交給前臺送去洗衣房。
淩晨的電梯裏也只有他們兩人。陳子兼站在江佟身前, 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到房間門口的時候, 江佟才去找自己的房卡。
摸了摸口袋沒有, 想起是放在了外套裏。
在陳子兼那裏的那一張倒是很快找到了,他刷門的時候,江佟靠着牆,問:“我的房卡在外套裏, 沒關系吧。”
“沒事, 進去以後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讓他們先拿出來。”
走廊上燈光亮一些, 江佟這時才真正看清陳子兼的臉, 原來他的眼眶也有些發紅,有一種微微醉了的疲倦感。
門打開了,陳子兼和江佟先後走進房間。
燈的開關就在陳子兼的手邊,但他沒有去碰。
可能是只有在黑暗的地方, 當他看不見江佟的眼睛, 陳子兼才能更加坦然地和他交流。
“江佟。”陳子兼叫他名字的時候,江佟就轉過身來, 面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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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佟也被陳子兼忽然嚴肅的語氣弄得有些無所适從。
“怎麽了?”
“我們可以聊聊嗎?”他問。
“當然可以。”
江佟的手放在進門的櫃子上,微微蜷了起來。
唯一不太好的是,江佟現在還不太清醒,所以他和陳子兼商量:“能不能等我酒醒?現在還有點暈……”
江佟說完話,陳子兼頓了一秒,又說:“抱歉。”
“不用。”江佟輕輕笑了,因為陳子兼真的道過很多次無厘頭的歉。
“我開燈了。”陳子兼先擡起手,虛虛捂住江佟的眼睛。
他掌心很熱,有種濕潤的觸感。
盡管并沒有碰到皮膚,江佟仍然被陳子兼的氣息包圍。
燈亮了起來,留夠時間給江佟适應光亮之後,陳子兼收回手。
“我去給前臺打電話找你口袋裏的房卡,再讓他們送兩碗蜂蜜水上來。”他說完,轉身要走的時候,發現衣角被人抓住。
“謝謝,而且不用道歉,”江佟覺得陳子兼說這麽多次對不起的根本原因,還是不相信他是真的沒關系,“只是因為現在腦子暈,我感覺要是和你說話的話我會颠三倒四,沒有其他的原因。”
陳子兼沉默了片刻,才說:“還是要道歉的,為今天晚上的事情。”
江佟看着他,意識他說的是什麽,臉頰突然就紅了。
夜裏江佟睡得很沉,也許有那杯蜂蜜水的緣故。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江佟一看手機,已經十一點了。
以前因為規律的上班,除了值夜班的情況,江佟很少很少會睡懶覺。休息的這段時間,反而好像養成了這種習慣。
江佟起床的時候,陳子兼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客廳裏。
“好像睡得太晚了。”江佟揉了揉眼睛。
今天就是除夕夜。
“沒事,吃完午飯回去,正好準備晚飯。”陳子兼很耐心地等他。
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有再提那個停車場裏的吻。
到家時,商曉星和徐飛都在。
商曉星來開門的時候身上還戴着圍裙,手裏拿着一根剛剛洗過的青菜。
“江醫生,你們回來了?”商曉星打完招呼,看見陳子兼盯着自己手裏的菜,才讪讪地笑着往廚房裏跑。
徐飛問他在幹什麽,商曉星煞有介事地說:“菜的水滴在地板上了,我怕二哥殺人。”
阿措的父母來了,和阿措一起過年,除夕夜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陳子兼卷袖子做了一大桌子菜,每一道都很有味道。
餐桌在離客廳不遠的地方,明明沒有人會看,陳子兼還是打開了電視。
熱鬧的春晚當做背景音,幾人舉杯碰了碰。
因為昨天大家都喝得有點多,所以今天的飲料是檸檬水。
“江醫生,你什麽時候回去?”徐飛問,“哦,我不是要催你走的意思,就是問問……”
“我知道。”江佟笑笑。
正在此時,他放在桌面的手機亮了一下,屏幕上是航班的起飛提醒。
“買的機票是三天以後,到春節假期結束,我就回去工作了。”
陳子兼偏頭看他,因為和江佟坐在同一側,他只能看見江佟的側臉。
“那離開這裏之後,要是還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請江醫生吃飯。”徐飛拿起水杯,和江佟的碰了一下。
邊吃邊聊,一頓飯花的時間也很長。
放下碗筷之後,大家又一起擠進廚房洗碗。
水池并不寬,四個人肩并肩的,碗在每個人手裏都過一次,然後往下傳。
電視裏歡笑的聲音當作背景,江佟只覺得很多年的春節沒有像這樣熱鬧地過了。
江佟斜靠着牆,看陳子兼把碗碟一只一只放好。他的手還沒幹,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
摸出來一看,打電話來的是戴月曼。
“我接個電話。”江佟說了一聲,便接起電話往房間走。
“除夕夜你都不給你媽打個電話?”戴月曼問。
她只是開個玩笑,沒有責怪的意思。
“準備打的,和朋友們剛洗完碗。”江佟側身關上房間門的時候,從縫隙中看見陳子兼的身影。
“你爸在我旁邊呢,想和他兒子說話,就是不敢。”戴月曼壓低了聲音。
江佟無聲笑了笑,“媽媽,新年快樂,把電話給爸吧。”
“喂?你誰啊?”江岷語氣很硬,但這句話一問出口,就被旁邊的戴月曼狠狠拍了下胳膊。
江佟在這邊聽到戴月曼模糊的聲音:“怎麽跟兒子說話的呢?”
“爸,新年快樂。”江佟在床邊坐下來。
“什麽時候回來?”江岷問。
“三天後的飛機。”
“回來先回家。”
“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聊到後來,江岷把免提打開,讓戴月曼繼續和江佟說話。
“兒子啊,媽媽跟你說,今天我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學,她也有個兒子,她兒子來接她的時候我見到了啊,挺帥的,而且還很高,說不定你會喜歡。”戴月曼說。
“不用了……”江佟無奈地仰了仰頭。
“哎,我沒勉強啊,”戴月曼表明清楚自己态度,“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找一個新人。你媽我又不是沒年輕過。”
“謝謝媽,但我真不用了,看緣分吧。”江佟說。
不知為何,他腦子裏浮現陳子兼的臉。
“我不勉強啊。”戴月曼很快放棄了這個話題,和江佟聊上了其他事情。
等他打完這通電話,再出門的時候,只有陳子兼一個人站在陽臺上。
他推開玻璃門走過去,冷風吹來,把江佟凍得縮了縮手。
“別出來了。”陳子兼皺着眉,又打開門,握着江佟手臂,胸膛抵着他的後背進了房間。
“他們說想放煙花,開車去拿了。”陳子兼反身合上門。
“這麽晚開車出去沒事嗎?”江佟問。
“沒事,”陳子兼說,“要是有任務,我們什麽天氣都要開的。”
“那……”江佟回過身,面對着陳子兼,“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他是想和自己談談。
陳子兼立刻就懂了江佟的意思。
“沒關系的。”陳子兼睫毛抖了下,但他自己不知道。
一種怪異的緊張感填滿陳子兼的全身。他只是提前預測,他在等待着的并不是“審判”,而是一場注定落下的大雨。
“好吧,之前不是說,要談談嗎?”江佟問。
他的手垂在身側微微握拳,覺得自己的掌心出了一點汗。
“嗯,”陳子兼先說,“你和宋昱分手了。”
“對,因為他想結婚,和一個女生,”江佟很平淡地對他說之前發生的一切,“他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
江佟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知道的,後來也一直在一起,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沒去查過。”
陳子兼在認真地聽江佟說話。知道是宋昱出軌的時候,他已經有些難過,但完全比不上此刻江佟就在他面前,親口告訴他這些。關于一對戀人最終陌路的故事有太多,陳子兼也曾簡單地想象過。他沒有辦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只好用自己經歷過的遺憾來類比,才徹底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大概是兩三年前?”江佟回憶道,“宋昱家裏的公司出事,他要離開本來的工作回去處理家裏的事。我們那時候就分開了大概一年的時間。”
異地時,宋昱信誓旦旦地告訴他,生活會好,他們的感情也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有什麽影響。
但現實是,那一年多,他們沒有見過幾次面,偶爾遇到江佟有假期,他想過去看看宋昱,都被對方以各種理由拒絕了。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那段時間,宋昱有了一個關于未來的全新計劃,只是這個計劃裏面從來沒有江佟。
“他再回來以後,我們就經常吵架,因為吵得太多,我們慢慢不見面了,其實我早就該說分手。”
“雖然和宋昱在一起了十年,聽上去很長很久,但是關系再親密的人,說離開也就真的離開了。”
“不管是五年、十年、二十年,離開一個人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是這樣嗎?
陳子兼想。
也許不太準确吧,不然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陳子兼好像一點也沒有學會怎麽忘記江佟。
“宋昱踩到我的底線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拖泥帶水的事情我不會做。”
“關于我們,如果你想聽最誠實的話……”江佟看向他,在他擡眼的這一秒,陳子兼已經知道,那場雨終于是要落下。
“我和宋昱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這樣對你不公平。而且我能感覺到你是認真的,但是要我再像之前那樣完全地相信誰太難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
陳子兼點了幾下頭,才從喉嚨裏很輕地發出聲音:“我大概知道你會怎麽想。”
他眼皮垂着,好像一個木頭人那樣站在江佟身前,似乎不論江佟說什麽他都會理解,但看起來又确實有些難過。
這種神色把江佟的心悄悄地撕了一道口子,他停下來一會兒,感到胸膛發酸。
“對不起。”
“別說這個。”陳子兼的聲音更低了,但他努力提了一下唇角。
他和江佟面對面站着,靠得很近,但好像又很遠。
陳子兼不能抱他,甚至好像沒有資格說安慰的話,更無法給江佟什麽承諾,他在他的人生裏錯過太多年,只能算是一個局外人。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陳子兼無聲地吸了吸氣,等到能夠完整而平靜地說話時,才開口道:“我是為了任務來這裏。任務完成,徐飛受傷,我們集體休假。但等到春節結束,也要回到本來的崗位。”因為比江佟高一些,在很近的距離裏,陳子兼需要低頭,才能和江佟對視。
他的眼睛像這裏的雪地一樣清澈,他明明在笑,江佟卻感受到一股很重的失落。
他們好像要說再見了,一切本來也只是巧合。
“讀書的時候,總是給老師惹麻煩,雖然和你們是朋友,但其實我算不上什麽合格的朋友,我知道你們那個圈子也沒有我這樣的人。”
“說什麽呢……”江佟打斷他,但陳子兼也只是搖搖頭,好像獨自回到那個宋昱對江佟告白的下午,自己将那場戲演了一次,又體驗了一遍告別和遺憾。
“有很多原因,但不管怎麽說,只是我喜歡你而已,你不用有太大的負擔。”
陳子兼總是很容易就成為為江佟妥協的那一方。
十年前,陳子兼怎麽都沒有說出口的話,今天居然這樣簡單地告訴了江佟。
“可能每一次時間都不合适,但不合适就算了。”
沉默了很長時間,陳子兼才重新撿回自己的聲音。
“祝你工作順利。”
他垂下眼,看到江佟的手。
第一次牽他的那一天,陳子兼自己也覺得唐突。他知道江佟早已分手的事情,盲目地覺得能成為下一個在江佟身邊的人,所以失了分寸。
可是此時此刻,他希望自己再大膽一些,能再握一握江佟的手。如果有可能的話,永遠記住這種感覺。
但他沒有機會了。
陳子兼早就明白,對于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事,機會是不常出現的,既然他放棄過,那給他一個不再能得到的懲罰,也并不算嚴厲。
不過就是再淋一場大雨而已。努力說完這些話,陳子兼腦中有一段空白的時間。
這場暴雨堵住了他的呼吸,冰冷的雨水利刃一樣貫穿了他,又融入他的血液裏,讓心髒的跳動變得疼痛和緩慢。
“你也是。”
陳子兼很好,江佟想對他體面地告別,但不知怎麽很難笑出來。
江佟還沒想清楚陳子兼說的“每一次”是什麽意思,樓下響起汽車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打斷這一場談話。
“徐飛他們可能要回來了,”陳子兼擡到一半的手收回去,不再看他,“下去放煙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