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江佟換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 把之前陳子兼借給自己的外套也帶了出來。
他們沒多說什麽,陳子兼把衣服拿走,挂回它原本在的位置, 僅此而已。
商曉星在樓下叫他們:“二哥, 江醫生!”
徐飛手裏已經拿了一支點着火的仙女棒,銀色的光在黑夜裏綻開。
“帶了好多回來,下來玩啊!”
等陳子兼和江佟都下去了, 他們轉移陣地到湖邊。
這裏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來放煙花的人, 雖然時間已經快到零點,卻比天還沒暗的時候熱鬧多了。
坐摩天輪那天沒有想到要拍照, 為了彌補那次的遺憾, 江佟舉着手機拍了很多煙花。
有一次不小心碰到翻轉攝像頭, 他在屏幕裏看見自己和站在側後方的陳子兼,忽然發現好像陳子兼總是站在這樣的位置。
一個江佟看不見他的位置。
“陳子兼。”江佟叫他。
看着他有些遲鈍地發現自己的鏡頭。
“介意嗎?”江佟問。
陳子兼搖搖頭。
江佟按下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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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光線太暗,那張合影裏只看得清在前面舉着仙女棒的江佟,陳子兼站在陰影裏, 因為位置關系, 看起來和江佟挨得很近。
江佟把亮度調得很高, 才看見陳子兼嘴角一點點的笑容。
原來都是因為喜歡。
會為他在意每一個小細節, 會照顧到他的所有事, 會帶他出去玩,會有些沉默,會有些躲閃,會說一些江佟很難理解的話, 做一些江佟很難理解的事, 會那樣熱烈地親吻他,會情不自禁, 原來都是因為喜歡。
他們有可能嗎?
江佟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和宋昱的戀愛有十年,實在是太長太長了。長到他面對結束以後,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下一個人和下一段感情。沖動和長久經營是不一樣的。
在戀愛裏,只有一個人有信心不夠。江佟曾經對宋昱那麽失望,現在不想帶着懷疑去走入一段關系,又讓其他人對自己失望。
在農歷新年伊始,江佟少有地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在想陳子兼的眼神,和那個讓他迷失自己的吻。
慢慢睡着後,他夢到高中畢業時的場景。
早晨的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同學們約好要去聚餐。那天中午,他們選了一家學校門口的火鍋店。
吃整頓飯的過程中,江佟對陳子兼的印象不是很深,因為宋昱坐在他和陳子兼的中間,他們說不上話。當時江佟的注意力也不在陳子兼身上,他只覺得那天的宋昱有些奇怪,好像總是自己在想什麽事情,還時不時會看着他走神,但等他真的和他對視,宋昱又很快就偏過頭。
多幾次這種時候,江佟大概就明白宋昱想做什麽,也變得有些心神不寧。
那時宋昱成績很好,甚至放棄了原本的保送名額,通過高考去沖刺更好的學校。不管在家長、同學還是老師的眼中,他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時至今日,江佟仍然覺得,在學生時代,由于評價标準太單一,人特別容易被貼上各種簡單的标簽。比如成績好、成績差、體育好、體育差、性格好、性格差……所有事情都沒有那麽黑白分明,只是作為學生的他們得不到這樣的引導,會自然而然地崇拜一些能達到被衆人認可的标準的人。
比如江佟是知道自己喜歡宋昱的,期待着高考結束他們能夠在一起,去念同一所大學。
那天天氣很熱,火鍋店裏空調開到最低溫,江佟還是抵不住流汗。
同學們聊了很多事情,但他幾乎聽不進去,雖然沒有擡頭,卻一直注意着宋昱的動作。
大家一起起身離開的時候,江佟跟着宋昱落在最後。
宋昱牽了一下他的手,問可不可以等一會兒再走。
他們去隔壁的書店待了一會兒,江佟還記得那天他拿到的書是《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
因為思緒很亂,江佟随意地翻到一頁,反反複複地讀他看到的第一段話:
我只要一靠近你,就會緊張;然而你從來沒有留意過我,就像你從來不會留意口袋裏上滿弦的手表發條,它忠實地為你記錄着時間,難以察覺的滴答聲伴随你的腳步,而在走動了幾百萬次以後,才有一秒鐘的時間有幸承蒙你掃過一眼。[1]
在讀到江佟快要能夠大概背誦的時候,宋昱問:“走嗎?”
他們回到學校,走在一片樹蔭下,宋昱忽然跑快幾步,走過一個拐角,江佟看見他手裏多了一束向日葵,而陳子兼不知何時出現,靠在牆邊。
他額角都是汗水,衣服前面的領子濕了一小片。
“江佟。”宋昱叫他名字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喜歡你很久了,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啊?”
雖然是悶熱無風的盛夏,但那束向日葵卻顯得那麽新鮮好看。
江佟接過花說好啊,花的包裝紙被他微微揉皺,他心跳着對上宋昱的視線。
陳子兼斜倚着牆,擡手拎着自己衣領扇了兩下風。
他提着唇角笑了下,“祝你們長長久久啊,就是在一起了別忘了我還是你們兄弟。”
江佟的視線這時才轉向陳子兼,他記得自己說:“好啊。”
聲音不大,但陳子兼聽見了。
睡夢裏,江佟皺了皺眉。
曾經他以為自己實現了所有承諾,只在今天,這個夜裏,他才突然發現,有一件事被他當做不太重要忘記了。
因為和宋昱的分數接近,他們一起報了同在一個城市的兩所大學。
而最後一次和陳子兼聯系,是江佟問他要去什麽學校。
【打算在本地讀警校。】
【我成績不好,你知道的。】
【是不是當初應該聽你的?自己寫作業,好好讀書。】
【但是沒有辦法後悔了。】
好像陳子兼還有話想說,聊天框上反反複複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江佟沒有等到他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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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裏到機場實在太遠,但好在江佟的機票是下午。
陳子兼說他開車送,一大早他們就出發,到城裏以後吃一頓午飯再離開。
去的路上很沉默,陳子兼扭開音樂。他的歌都很輕,江佟聽着聽着就困了。
睡着之前,他聽見陳子兼很輕的聲音:“睡會兒吧。”
到了城鎮,大街小巷被燈籠裝點,店鋪裏放着吉祥的音樂,年味很濃。
往常江佟都是在大城市裏過年,那邊的人絕大多數會選擇在過年時回到老家,城裏反而很空。
陳子兼帶他進了一家路邊的店。
店裏裝修很老,但桌椅板凳都很幹淨。陳子兼抽了幾張紙出來擦一只凳子,擦好之後拿到江佟面前,自己卻很随意地拎過另一只坐下了。
“想吃什麽?”陳子兼把菜單遞給他,“都是這裏的特色菜,離開以後吃不到了。”
到這時,江佟才真的有了一些要走的真實感受。
午飯過後,他們繼續往機場開。
去機場的路上,江佟沒再睡覺,偏頭盯着窗外景色,看不夠一樣。
等到了機場,時間不算太急,陳子兼把車慢慢泊進車位,熄了火。
“不用送我進去了。”江佟松開安全帶,和陳子兼說。
雖然在這裏住了很久,但江佟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只箱子而已。
“好。”陳子兼的手還搭在兩個座位之間的扶手箱上,他看了江佟幾秒,才說:“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陳子兼開門下了車,江佟也跟上去。
他站在車尾,打開了後備箱。
在午後的陽光中,陳子兼拿出一捧金黃的向日葵。
江佟錯愕地站在原地,看陳子兼走過來,握住他的手臂,将那束花塞進他懷裏。
“不知道要怎麽和你告別比較好,”他很淡地笑了笑,“想來想去,送你一束花。”
“什麽時候去買的?”江佟低頭看了一眼,問。
他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間明明很早。
“昨天找的花店,早上去拿的,”陳子兼說,“不耽誤時間。”
江佟不了解花,想這個季節大概是屬于向日葵的花季,不然怎麽每一朵都開得這麽好看。在空氣幹淨,塵埃很少的陽光中,向日葵的花瓣也像在發光。他小心地捧住,不讓自己的衣服壓到太多。
“很好看,謝謝你,真的。”
在應該道別的時候,他們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微弱的風吹過,将一片雲的陰影送入陳子兼的瞳孔,從他眼中,江佟好像看到上一個他們告別的盛夏。
“要走了,”陳子兼低了低眼,“我能不能……”
“什麽?”江佟問。
陳子兼還是沒有說話,但靠近一些,把江佟擁住了。
他的體溫像夏季,頸側的皮膚貼着江佟的臉頰。
陳子兼的掌心在江佟後背按了按,就放開了他。
“走吧,我看你進去,”陳子兼笑了笑,把行李箱交給江佟,“有機會的話……再見。”
他應該要走了,不然坐不上那趟飛機。
江佟轉身,不知道陳子兼會不會看自己的背影,會看到什麽時候,一路回去又要花費多少時間。
他抱着那束花,淡淡的香味鑽入鼻間。
陳子兼靠在車邊抱着雙臂,看江佟推着箱子拿着花的身影慢慢變遠變小。等他進入機場,陳子兼的視線失去落點,只好凝視着那道玻璃門,看許多不同的人來來回回進出那裏。
他從羽絨服的口袋裏摸出一根煙,但沒有抽。
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比如我們很快會回到一個城市,如果我很想你,可不可以常常聯系你?比如慢慢來也沒問題,我可以繼續等你。
尤其想問他,一起旅游的話,還作數嗎?
這裏的冬季種不出向日葵,他找了很多家花店,聯系了一些朋友,才終于買到。
但和那幾個夏天一樣,他只是想按時去給江佟過生日,只是想為他買一束向日葵,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遇到重重阻礙。
陳子兼擡手捂了一下心口,告訴自己: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本來也已經習慣了。
我永遠期待下次與你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