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沒有人能在筋膜刀的酷刑下安然無恙,即便木年沒發力。小腿、大腿連刮一遍,江昊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木年連着收拾他兩條腿也挺累,歇着的時候她拿手機找江昊受傷視頻。按江昊的說法,第三節受傷下去冰敷,第四節才重新上場,在球迷眼中肯定是大事兒,一定有人發視頻。
視頻裏可以看到,江昊是在争搶前場籃板、騰空狀态下被對方大外援撞飛,失去重心後左腳先着地,然後倒在地上緩了半天才在隊友的幫助下站起來。
網友發出來的視頻片段到此為止。
“右腳踝不舒服?”木年若有所思地問。
江昊右踝也有舊傷,沒有肩膀的年頭久,但比肩膀的傷嚴重,對他在場上打比賽的影響更大。畢竟是籃球運動員,不一定每個回合都要他投籃搶板,但每個回合都要跑動。
江昊沉默地應了一聲。
木年調出寧晚隊比賽正片,直達第三節看江昊受傷後,還在場上堅持的兩個回合,而後倍速拖進度條專看江昊,看完橫江這場又去翻再之前的比賽。
“多久了?”
江昊狀作若無其事:“……什麽多久了?”
“右腳踝不舒服,”木年眉毛皺得很緊,“我竟然才發現,你在下意識規避右腳先落地——我以為你只是習慣性左腳着地,隊裏沒有人提醒你這事兒嗎?”
江昊的沉默震耳欲聾。
“長期這樣會出事的,”木年把視頻舉到江昊眼前,有理有據地說,“這次拉傷就因為你潛意識裏怕右腳二次受傷,大腦保護機制啓動,自覺變成左腳先落地,但你當時身體姿勢做不到先讓左腳平穩落地……我就說你怎麽會拉傷到股四頭肌,又不是讓你奪命十七折……”
“現在看大腿沒什麽事,一級肌肉拉傷,這個落地角度傷不到韌帶,也不影響髋關節和膝關節,注意近期不要直腿高擡,減少跑動。”
說罷,木年還覺不放心,多問了句:“膝蓋有沒有不舒服、不對勁的感覺?”
江昊铿锵有力地說:“沒有。”
“那問題就都還在右腳踝上,”木年挪到江昊右側,扶着他的右腳踝,輕輕檢查,“有點腫,打一下?”
江昊抓過毛巾蓋腦袋上,發出悶悶的一聲“嗯”。
“後天有比賽,明天要訓練,就輕輕打一會兒。”木年往江昊右腳抹凝膠,“俱樂部真不考慮再簽個大外嗎?你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沒到窗口期,簽了也上不了場。”
木年很了解江昊搪塞她的話術:“所以,有這個想法嗎?”
“……有想法,沒合适人選。”
木年調好指數,抵着江昊腳底打。“啪啪啪”的聲音一響,疼痛随之而來,毛巾下的江昊難耐地發出□□。
“忍一忍。”
“太疼了。”江昊咬牙斷續地說,“木木,你這也不是低檔啊。”
“疼說明有炎症,”木年把手機塞到江昊手裏,“轉移注意力,堅持堅持。”
打了三分鐘,木年結束對江昊右腳的折磨,“換左腿。”
“緩一緩緩一緩,”江昊長吐一口氣,“常年用這玩意也受不了。”
“吃點兒水果?”
“……算了,”江昊深吸氣,剛要把左腿支到木年手裏,突然靈光一現,“不是說問題出在右腳踝麽,左腳也打?”
“機器都推過來了,”木年舉着沖擊波手柄,“來吧,別琢磨那沒用的了。”
江昊看着木年的眼睛,放棄抵抗,“來吧。”
左右酷刑結束後,他試圖商量到此結束,“電療就算了吧,差不多了。”
“又不是很疼。”
“跟沖擊波比是不疼,但那玩意跟有螞蟻在裏面爬似的……”
“真受不了就算了,其實這幾個結應該用浮針撥一下,”木年好笑地看江昊換上如臨大敵的表情,“好吧,不弄了。平躺,最後拉伸一下。”
幫江昊拉伸是個力氣活。盡管江昊是個靈活的輕型中鋒,但身高和肌肉擺在這,怎麽都得二百多斤,兩條大腿看着瘦,全是肌肉,給他拉伸對木年而言跟力量訓練沒差別。
“你一會兒上秤量一下,”拉伸大腿前側肌肉時,木年忽然說,“感覺你瘦了。”
狹小的家庭理療師安靜無聲,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木年當下明白,“掉肌肉了?”
“你最近到底經歷了什麽。”木年不理解地問,“主教練換人了還是跟隊友鬧掰了……一身傷就算了,居然還掉秤,你長點兒肉容易嗎?”
江昊在青訓隊那會兒瘦得跟塊兒淨排,隊裏一度不敢讓他打傳統五號位,讓他在外面飄着大延誤打四號位。後來一隊中鋒因傷病提前退役,實在沒人,才安排江昊增重打五號位。
江昊在這個過程中吃了不少苦。一隊訓練量大,吃多少消耗多少,囤不下脂肪,在跟隊訓練的前提條件下,保持當前體重都費勁。然後他一累就不愛吃東西,訓練結束只想癱着,營養師為他定制的碳水炸彈菜單看着就反胃,更別說執行。
“隊裏沒事,”江昊說,“……就是賽程太密集,沒休息好。”
這個理由木年也不好說什麽,默默嘆一聲氣,最後按摩會兒江昊的後腰,說:“就這樣吧,差不多了,你早點休息。明天訓練注意點兒,別太累。”
江昊坐起來,慢慢伸懶腰,活動身體各處關節,看有無不适。他問木年:“你呢?”
給江昊按摩兩個多小時,手機攢了好些未讀信息,木年回複完重要消息才擡頭回答江昊:“我還得看論文,你先睡……我睡客卧。”
江昊注視木年良久,最終也沒說什麽,看着挺沒所謂地一點頭,“行,你也別忙到太晚。”
-
過了十二點,木年洗漱睡覺。
房子大就這點好,無論她在客卧制造多大噪音,傳到主卧都微不可聞,絲毫不影響江昊睡覺。
江昊睡眠淺,有點兒聲音就醒。俱樂部知道江昊睡眠淺,客場比賽從來都安排他住單間。
木年睡得晚起得早,跟江昊作息時間不一致,她擔心影響江昊休息,同居以來大部分時間都分房睡。
剛躺下就聽走廊裏有聲音,怕是江昊身體不舒服,木年一骨碌爬起來箭步到走廊,“怎麽了?”
“沒什麽,”江昊說,“起來上個廁所。”
木年瞅他:“主卧有衛生間吧。”
“順便看看你有沒有睡覺。”江昊走過來揉揉木年頭發,“還行,至少躺下了。”
兩個人都在走廊,被江昊影子包裹着的感覺似曾相識,刻意遺忘了整晚的半句話霎時出現在木年腦海中。
認識了這麽多年的青梅竹馬,曾經那麽親密無間,婚後相處時間是少了點,可從前在一起時也是真的快樂,怎麽就演變成了“婚結得草率”呢?
……是真的快樂嗎?
轉瞬即逝的疑問句擾亂了木年的心,她不知怎麽面對江昊,于是就催道:“很晚了,快回去睡覺,你明天還要訓練。”
江昊盯着木年,沒說話。
木年不自在地攏了攏頭發,江昊沒有放她回房間的意思,她只好再找點兒話,“明早吃什麽?”
“……都行。”江昊說,他輕輕摩挲木年頭發,掌心的溫度暖暖地渡進她身體。
指尖相碰,木年像被燙到了似的,想收回手又沒收,只裝作從容地頓了頓。
須臾,江昊撤手,說:“我回去睡覺了。”
“嗯好。”木年趕緊垂下手背在身後,掐手心,和被江昊碰到的指尖,以阻斷那異樣的溫度蔓延至全身。
“身體不舒服随時喊我。”
“知道。”江昊背對她擺手道。
回到房間,木年看自己指尖。
江昊身上哪塊兒肌肉她沒碰過,她居然因無意間的觸碰而耳根發燙。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木年擰開床頭燈,拿起平板随便點進一篇柳葉刀論文助眠。
大抵是這篇論文跟她研究方向實在無關,木年怎麽也看不進去,大腦不受控制地重播這一天的經歷,尤其執着于江昊那半句話。
木年放下平板,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她和江昊一直是這個相處模式,從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跟運動員談戀愛就是要犧牲一些,跟國家隊常客結婚就是要犧牲很多,這是她好早前就接受的觀念。
特別她現在也成了國家隊常客,男籃女籃比賽周期不一樣,大賽舉辦時間不一樣,國家隊集結時間自然也不一樣。這種情況下,一個在男籃一個在女籃的他倆見面次數少是不可避免的。
江昊是個很簡單的人,他眼裏只有籃球,讓他打球他就高興。小時候同學去網吧去唱歌去吃飯,他都不參加,他只去球館打球。
他真心喜歡籃球,走哪兒都帶球,沒事就拍兩下。小學教導主任總抓他在走廊拍球,總找家長,江昊永遠是認錯态度良好但不耽誤再犯。
——球在手裏,他忍不住不拍。
江昊的時間全部花在籃球上。土生土長的寧晚人,在寧晚生活二十多年,除了家、學校、醫院和訓練基地之外哪兒都不認識,出門永遠得開導航。商場只知道老訓練基地對面的萬象彙,卻不是因為萬象彙離基地近,而是因為俱樂部總在萬象彙舉辦活動。
他不喜歡逛街買衣服,夠穿就行,顏色款式都無所謂;不愛看電影,因為他坐下去之後比椅背高一頭,很突兀;也不怎麽出去吃飯,一切入口的東西他都得注意,他嫌麻煩,索性就不出去吃飯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木年的生活開始無限趨近于江昊簡單的節奏,她不再去商場,不再跟同學朋友去電影院,不再出去吃飯……生活範圍越來越小,大抵只比江昊多出個市場和家附近超市。
這些年網購發達,超市也去得少了。在網上都能買到,就好像沒什麽去實體店的必要。
他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單調無趣了嗎?
是挺無聊的,木年承認,可情況就這麽個情況,有什麽辦法呢?
他是能把寧晚隊比賽扔在腦後,還是能拒絕國家隊征召在家放長假?他都不能。
她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