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木年開窗戶透氣。
對面大操場正有人在跑步,看了會兒,木年直覺領頭那人是江昊。
眯眼睛辨認半天,通過身高确定那就是江昊。
當下心裏悶悶的,回身從左手拿起手機要給江昊打電話。
——他明知道自己兩條腿都有傷、連軸轉地打比賽身心俱疲需要休息,居然還參加晨訓,他當自己是18歲年輕人嗎?
老隊員明明不用參加晨跑,江昊還颠颠跟着一塊兒跑,甚至遙遙領先。
……該說不說,瞧他這活蹦亂跳的樣子,屬實不像有事兒。
江昊喜歡跑步,上學的時候天天跑,上一隊還天天跑,晨訓夜跑全年無休,有空就跑。說這是寧晚隊傳統,他要繼承這傳統,并在未來發揚光大。
木年覺着籃球運動員不用一日三練地大量跑,但江昊願意跑就跑吧。反正賽場上也得跑,跑多了耐力好,打加時賽時多少有點兒優勢。所以她從未在江昊面前發表過不贊同的言論,再說隊裏那麽多專業訓練師,也輪不着她一個康複師發言。
可現在,江昊身上有傷,比賽都得打腳打肌貼,還這麽跑?
撥通電話的前一秒,她又遲疑——江昊正在操場上撒歡跑步,打電他也接不着。
等他看見有未接來電的時候晨練也結束了,跑都跑完了她能還說什麽?
木年放下手機,段哥在一線工作,專業技術水平沒的說;江昊是隊裏五號位獨苗,公認的下代接班人正在醫院躺着,未來能打成什麽樣暫且未知,但想超越江昊應該相當難,所以寧晚隊內線一時半會缺不了他。
所以放他上場的大前提必然是身體健康,不影響未來職業生涯。
木年擰起眉頭,陷入沉思。
——關心則亂,莫非真是她太敏感?不自知地放大了江昊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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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完夜班又坐一上午門診,十一點下班回家。洗完澡打掃家裏衛生,睡一覺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走廊燈光順着門縫瀉進來,鋪開一小攤朦胧光影。她回家時天還亮着,她沒有白天開走廊燈的習慣……
江昊回家了。
木年放空靜坐一會兒,下床去衛生間洗臉。
樓上樓下的燈都亮着,都沒聲音,她站在樓梯交界處,一時不确定江昊在哪兒。
江昊總這樣,人到哪兒燈亮到哪兒,然後不記得關燈。
空氣中傳來什麽味道,木年下樓,越往下走,空氣中食物的香氣越發清晰。
而江昊是個連速凍餃子都不會煮的人,也就能煮點兒青菜和雞蛋,好在他也就吃這玩意。
木年不放心,加快步伐走過去,“江昊,你在做……”
廚房沒有人。
木年聲音戛然而止。
島臺上擺着兩碗冒着熱氣的馄饨,木年拿筷子扒拉兩下,挺像樣,看起來是能吃的正經馄饨。
“江昊?”
她又喊了聲。
“哎,木木,我在樓上,”江昊咚咚咚下樓,“什麽時候醒的,都沒聽見你下樓。”
“剛醒,”木年問,“你煮的馄饨?”
“我當然沒這手藝,食堂包的。解散的時候正好碰上劉姨,說讓我給你捎一份,煮好帶回來的。”
難怪看起來是正常馄饨,木年說:“別總麻煩劉姨,她帶青訓很累。”
“劉姨要給,我拒絕得掉嗎?給你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接,我倆合計你應該是睡着了。”江昊示意木年嘗嘗,“昨晚夜班今早門診,這點兒睡覺你肯定沒吃晚飯,索性就帶回來了。”
聽他這麽說,原本要勸江昊少往家拿東西的話在嘴邊滾了兩圈,又滾回肚子裏。
“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江昊為自己拿出一雙筷子,“但劉姨非得給我再裝一份。”
木年擡眼看江昊,“可能怕你晚上沒吃飽。”
“然後搶你這份吃嗎?”江昊居高臨下地瞥她,“把我當什麽人了。”
香氣似乎填補了兩人中間缺乏的某種要素,木年忍不住笑,江昊确實幹不出來這事兒。
他只會因為訓練量太大而不想吃東西,需要木年哄着吃。跟條小狗一樣,哼哼唧唧的搖尾巴,非得高興了才肯聽話。
……不對,以江昊的體格,應該是大狗。
“笑什麽?”
“……啊沒什麽。”
木年略有心虛,自己都聽得出這句話中的底氣不足。
一開始是笑江昊那句話,後來想到那些年江昊不好好吃飯的往事,純是笑江昊了。
江昊又瞥她一眼,沒說話。
“吃馄饨,”木年自覺拿餐具端馄饨去餐桌,“吃馄饨。”
幾口熱湯下肚,木年舒一口氣,基地大廚的手藝沒得挑,江昊到現在還不會做飯,基地食堂得負一大半責任。江昊随時去,食堂随時有飯,不是飯點兒也能給他整點兒什麽吃。
她這碗下去一半,江昊那碗卻沒怎麽動。
“怎麽啦?”木年問他,“訓練累着了?怎麽不吃東西?”
江昊哦了一聲:“剛在基地吃過了,不餓。”
“要按摩嗎?”
“……也沒怎麽訓練,不累。”江昊說,“怕大家受傷,訓練也就是跑跑戰術,練練投籃什麽的,強度不大。”
提到訓練強度,木年猛然想起操場上晨跑的領頭人。
又想問江昊,又不忍心破壞這難得的輕松和諧氛圍。她明顯頓了一下,“沒關系。我剛睡了一下午,也不累。”
“算了,一會兒還得收拾行李。”
“來得及,”木年說,“我下午收拾了,就剩衣服和鞋。衣服我裝,鞋你自己準備。”
“……看見了,”江昊低頭喝兩口湯,“吃完就去。”
木年吃完好久,江昊還在跟那碗馄饨戰鬥。
很少見江昊這麽“努力”地吃東西,她開玩笑道:“吃不下就算了,別硬撐。不想按摩就直說嘛,我又不會逼你。”
江昊放下筷子,語氣出人意料的認真,“沒有。”
他在餐桌對面,大理石臺模糊而扭曲地映出他們此刻表情,江昊嘴角動了動,“……沒有不想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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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腳松解一遍,江昊已然半死不活。
木年看他兩眼,下樓收拾衣服。日常用品以及比賽消耗品俱樂部統一準備,她給江昊準備俱樂部不提供的私人物品和衣物。
也不多帶,帶多江昊容易穿錯。
有次木年出差,江昊自己收拾行李。也不知道他從哪兒翻出來的,帶了件大上個賽季的客場隊服。
兩個版本差別不大,熱身時誰都沒注意到,再者誰也沒尋思江昊能穿錯衣服,比賽進行到第三節才有人發現江昊衣服上的贊助商logo跟其他人不一樣。
翌日江昊收到一張來自CBA公司的伍萬元罰款單。然後俱樂部當天下午發招聘廣告招裝備經理。
大約半小時後,江昊緩過神下樓,倚着門框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球。
“這倆箱子收拾好的?”
“對,收拾好了,拿樓下去吧。”餘光捕捉到門口那雙大長腿,木年垂眸說,“額外帶了四套球服,換着穿。”
“好,”江昊停球,“我現在拿下去。”
“我跟你一塊兒下去,一樓有東西得裝起來。”久蹲之後突然起身,木年一陣眩暈,差點沒站穩。
江昊眼疾手快扔了籃球穩住木年,“小心點兒。”
貼着他的胸膛,江昊心髒跳動的聲音一下下地鑽進她耳中,還有他身上味道,清爽的薄荷味,伴随着呼吸一縷縷地侵入她大腦深處。
江昊輕輕拍她後背,拇指拂過她臉頰,“着什麽急。”
她沒着急,只是起得快了眼前發黑。
但木年不想江昊知道真相,一聲不吭到眼前黑霧散去。
江昊常年運動,一身肌肉,冬天窩在他熱烘烘的懷裏是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從前她也确實喜歡窩在江昊懷裏,看書看電視、寫論文刷題……
江昊也知道她喜歡靠着他,私下相處時總主動喊木年坐到他身邊,方便木年窩在他懷裏。
但從什麽時候起,他們變得這樣陌生了?
木年幾乎要想不起來,上一次窩在江昊懷裏看電視是什麽時候了。
心髒奇怪地抽痛了幾下,她再次想起江昊那句“我有時候都覺得這個婚結得草率”。
“撞到哪兒了?”江昊扶着她的腰,矮身問,“眉毛皺成這樣。”
“沒事,”木年不留痕跡地避開江昊呼吸間噴出的氣息,“你扶的及時,我哪兒都沒撞到。”
房間陷入沉默,木年知道江昊的視線在她身上,因而不敢擡頭。
木年低頭看江昊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肌肉線條緊實而流暢,都是他在籃球場和健身房用汗水與時間換來的。
江昊的懷抱很溫暖,可是驅散不掉那不知從何而來、一波又一波的寒意。
木年喉頭翻滾,努力控制表情。
如果不是她家意外,江昊肯定沒想那麽早結婚。
在那個不恰當的時間點上,他想安慰她,給她安全感,于是草率地選了這個不恰當的方案。
她甚至能腦補出江昊的心理活動——
這個家只剩木木一個人,我得陪着她;家沒了,我得想辦法再給她一個家。那怎麽才能再給她一個家?
啊,結婚好像可以。
那就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