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木木?”
江昊一連喊好幾聲,木年才回神。
“啊?”猝然對上她躲了好半天的黑眸,木年神色微滞。
半晌又低下頭,“把行李搬下去吧,看看要帶哪幾雙鞋——拖鞋裝好了,你準備比賽用的就行。”
萬向輪滑動聲音遠去,房間再次陷入沉默。木年扶着床沿坐下,環顧這間略帶陌生的主卧。
她進主卧基本就兩件事,一是收拾衛生,并且是在江昊明确告訴她,今晚回家住的情況下,才來打掃衛生;二是幫他收拾行李,不過自打在一樓給他弄了個衣帽間後,需要在主卧收拾行李的次數越來越少。
住這兒的次數更少,比賽期睡次卧;休賽期分情況,畢竟休賽不等于放假,江昊依舊得訓練,依舊需要良好睡眠環境。
而且江昊在這屋睡覺的機會本身也少。比賽期全國到處飛,休賽期全世界到處飛。
CBA休賽期就那麽幾個月,季後賽走得越遠,休賽期越短。趕上國家隊比賽,身為五號位top的江昊必被邀請,集訓加比賽少則一個月,多則兩個月。
剩下的兩個月裏,江昊還得去美國特訓、把身體恢複到最佳狀态備戰下個賽季。中間再穿插俱樂部通告和贊助商廣告……
前些年她會把見到江昊的日子在臺歷上用熒光筆高亮,俱樂部每年都發球員版臺歷,她覺得在一本全是江昊相關素材的日歷本上記這事兒挺有意義的。
這兩年她越來越忙,越來越懶得記。另一方面時間久了也麻木了,開始覺得記錄是件麻煩事。
畢竟她也不總在家。她總不能帶着個寧晚隊江昊版臺歷去參加女籃集訓。她宿舍人來人往,誰看見不問一句“木醫生是江昊粉絲?”。
去年江昊忙了一整年,從年初打到年尾的世界杯預選賽、九月份亞運會十月份新賽季……
她也忙了一整年,年初畢業論文收尾,六月開始跟女籃集訓隊備戰女籃世界杯,打完世界杯整隊飛雅加達參加亞運會。
說來挺有意思,他倆休賽期見面次數還不如比賽期。
聯賽實行主客場制,趕上主場江昊肯定能回趟家,想見面的前提下一個月見兩面不成問題。國家隊卻是封閉集訓,比賽沒打完隊伍不解散,兩個月能見一面都是運氣好。
去年從江昊五月末進男籃集訓隊,到十月初亞運會結束國家隊解散,四個多月的時間裏,她只在雅加達見了江昊兩面。
周遭全是不認識的運動員和觀衆,也沒敢打招呼,隔着人□□換個眼神,就算是見着人了。
前年也忙,木年是從前年開始忙,江昊右腳的傷也最早追溯到這一年。
這兩天木年時常反思,當年她忙于工作疏忽了江昊。如果她當年有專心盯江昊,他右腳踝不至于演變成今天這樣。
是不是因為她當年疏忽,所以在今年發現江昊右腳踝有問題後,過分緊張。
今年年初沒有國家隊比賽,想着開個好頭,撿起從前習慣。但江昊比賽一場接一場,眼見的身心俱疲,他不主動往家拿,木年也不好意思因為要臺歷這種小事跟江昊張口。
春節歇了幾天,可江昊休息俱樂部也休息,犯不着為這事兒麻煩人加班。之後沒幾天全明星周末,忙忙叨叨的到處跑,木年上星期才拿到臺歷……
一直沒畫圈,好不容易拿到臺歷時卻也不确定一月到底哪天見了江昊,哪天沒見江昊。
索性就不畫了。
“我明天不休息,江昊,沒法送你,”木年整理好心情,邊下樓邊說,“你跟隊裏一起去機場吧,車停基地,客場回來回家也方便。”
到樓下看見江昊正在那扣箱子,三十二寸的大箱子輕盈地在他手裏前後翻面,跟在木年手裏完全不一樣。
“我再看一眼,等會兒扣。”
木年攔江昊,基于前車之鑒,她不放心江昊裝的行李,哪怕只是幾雙鞋。
江昊背影停了一瞬,躊躇片刻,把行李箱擱在行李架上攤開,“你看吧。”
裏面擱了三雙籃球鞋,木年霎時有點說不出話,像不小心戳破江昊刻意藏起來的秘密,茫然且無措。
江昊相信一些古怪的“玄學”,主要體現在他比賽用鞋:如果這場比賽贏了,下場比賽他會繼續穿這雙鞋;但如果比賽輸了,他下場比賽就會換一雙鞋。
接下來四場比賽,江昊準備了三雙鞋。
兩人齊齊沉默,低氣壓無聲蔓延。
木年強迫自己挪開目光,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背包挂在洗衣房,我去拿。”
江昊跟着她進洗衣房,他倆好像都有點尴尬,幾步道的距離,江昊好幾次踩她後腳跟。
到洗衣房,他擡胳膊取下背包遞給木年,“喊我就行了。”
“……啊。”木年有點木讷地應了聲,心道剛那場景她怎麽喊江昊幫忙?
再說衣架有遙控器,江昊不在家時她都用遙控器,挺方便的。
“都是我的衣服?”得到木年肯定答複,江昊一并拿下來抱回客廳,
“放沙發上就行,一會兒我收。”這回換木年跟在他身後,“你今天早點睡覺,飛北安得五個小時?”
“差不多,十點的飛機,三點多落地。”
“注意安全,落地說一聲。”
“嗯,”江昊繞到木年面前,仿佛看出她情緒低,摸摸她頭發說,“過幾天就回來了。”
幾天是多久?
這是可以算出來的——四場比賽,加前後路上奔波,大概十五天。
半個月,相比于國家隊集訓以月為單位的消失,倒也不算長。
“保護好自己,別受傷……”
話音未落,江昊向她伸出左手。
這只手稱不上多好看,滿是傷痕。小拇指骨折過,內側留下一道三厘米的疤;掌心全是厚繭,舟骨還有一道更長的疤,是打國青U19系列賽時被場邊廣告牌劃的。
食指、中指、無名指泛紅,比正常手指粗一倍還多。常規賽第十一輪受的傷,軟組織挫傷腫脹,因為一直得不到休息,一直沒好利索。
這只手落到她肩頭。
“我知道。”江昊看着她,低聲說。
木年其實很受不了江昊這樣直勾勾的視線。他太高大,就算什麽都不說,只站在她面前都有很強的壓迫力。
即使他在她面前已收斂許多。
木年逃似地低頭,“那……我先上樓了……”
江昊一把抓住木年手腕,“木木——”
他掌心滾燙,手腕抓着的地方像圍着火爐。木年視線不自覺落在腕間,如果沒受傷,他這只手應該挺好看,掌心寬大手指修長,骨節明顯手筋凸起,一看就是手勁兒很大那種。
也确實手勁很大,球場上有多大勁使多大勁,沒關系;球場下總是控制不好力道,稍不留神就用大勁。
江昊仿佛意識到他弄疼了她,猛地松手,“那,木木,你也早點休息。”
“……嗯。”木年倒退兩步離開江昊的影子,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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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年趴在次卧的床上消化剛發生的事情。
沒幾分鐘,她乍然彈起——說是讓江昊先上樓休息,她收衣服,怎麽變成她上樓了?
衣服還擱在沙發上……江昊不知道洗完的衣服應該放哪兒。
木年有點兒強迫症,體現在家裏每件東西都有固定位置,用完放原處,洗完也得收回原處。江昊的球服、襪子、常服、毛巾……每一件都有固定位置,不可以亂放。
這也是木年不讓江昊做家務的原因,他性格大大咧咧,用完随手一放,木年總得跟後面撿。
江昊一般也不幹活,他沒空,訓練結束就跟條死狗似的一動不想動,沒力氣幹活。
但今天……他仿佛挺有幹活想法的。
木年豎着耳朵聽走廊動靜,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江昊還沒上樓。他該不會真要自己收那堆衣服吧?
木年只能接受江昊自己整理球鞋。江昊鞋多,買來收藏的聯名款、隊友送的簽名紀念版、贊助商送的個人PE、比賽訓練穿的……裝修時定制了兩整面牆的鞋櫃,透明玻璃櫃配射燈,特別漂亮。後來兩面牆沒裝下,中間又加兩面。
以木年視角看這堆跟船一樣大到誇張的鞋,無非就是穿過沒穿過;有簽名沒簽名;顏色款式不同的區別。她看不出這鞋是跟誰的聯名,上面簽名是哪位籃球界前輩,沒法替江昊分門別類地整理。所以只要江昊能保證他不穿的鞋收在鞋櫃裏,常穿的放門口鞋架上,就算合格。
樓下傳來什麽聲音,木年警覺地一動,豎耳聽半天沒後續,糾結半晌,她放棄地把自己摔在床上。
反正江昊明天走,之後再收拾吧。
過了挺長時間,江昊上樓。
“木木,”他停在次卧門口,敲三聲門,“衣服我都收起來了。”
木年翻身下床,“不用你收……”
走廊沒開燈,木年房間的暖色燈光落在江昊臉上,雕刻出他完美的五官輪廓。許是每日運動量大,他瞧着跟剛結婚那會兒沒什麽分別,依舊年輕。
他略顯遲疑地開口問:“在看論文嗎?”
“嗯。”木年指桌子上打開的電腦。
“又要寫論文?”
“要寫,但還沒開題。”木年說,“下半年或者明年開題,看徐老怎麽說。”
這是江昊完全不懂的領域,沒完整讀過幾天高中的他別說論文,大學是怎麽回事都不太明白。
光知道這東西難,木年總得看,看完還得寫,寫完還得發表,否則沒法畢業、沒法評職稱。
江昊摸摸木年頭頂,“別熬太晚,早點休息。”
這八個字就跟木年跟江昊說“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一樣,沒什麽用,但常挂在嘴邊。
木年輕輕應了聲,目送江昊回主卧。
大長腿沒幾步就到了主卧門口,江昊回頭沖木年笑,木年沖江昊擺手讓他趕緊進去睡覺。
“……你早點休息。”江昊又說了一遍。
有那麽一瞬間,木年覺得江昊原本想說的不是這五個字,因為這五個字今晚實在說了很多遍。他們仿佛陷入了某種除了“早點休息”之外就無話可說的困境。
木年舌根發苦,但什麽都沒說,只微笑着答:“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