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江昊是個意志堅定、執行力很強的人，一旦他想做什麽事，就會毫不猶豫地馬上去做，不猶豫，不糾結，不拖泥帶水。

比方說他要在城市的邊緣、沒有正經學區的奇葩位置買房，他認準這地方，誰說什麽都不好使；買車也是，婚前婚後買了兩輛昂貴的大家夥，買之前不跟人商量，輪流守車庫也不見他反省。

再比方說他初中那會兒，剛從後衛轉鋒線，沒有亮眼成績，職業前景不明朗；文化課成績沒爛到家，努努力能撈個一般的重點高中，學三年保底有大學念。

教練都勸他再想想，他就堅定地說他要打籃球，誰勸都沒用，就要打籃球。哪怕最後寧晚隊不要他，他也要打籃球。

好在趕上體教融合政策，江昊走特招考進寧晚一中，家人勉強放心——有個高中學歷，即使未來進不去寧晚隊，還能走單招特招打CUBA。

基于江昊這樣的性格，木年對他有種說出去沒人理解的信任。

她相信江昊所有決定都發自內心，他真正想做這件事，所以才做。

所以在江昊提出結婚時，她沒猶豫地答應了。如果不是江昊內心想結婚，他決計不會提出這個事兒，也沒人能逼他這樣做。

冷風簌簌地打在窗戶上，江昊提出結婚的“導火索”是她家突生變故，但原因可能有許多。

可能是他愛她，可能是他覺得他得照顧她，還有可能是缺乏社會經驗的他不知道其它方案。畢竟江昊是個責任感出奇強的人。

他是發自內心地想結婚。

木年第一次發現了她認知中的盲區，但他不一定發自內心地愛她，至少不一定是她對他的那種愛。

-

江昊在外面打比賽，木年按部就班去醫院。

半個月轉瞬即逝，院中暗沉的積雪覆上新雪。寧晚隊結束客場征戰，輸一勝三，以絕對優勢的戰績回歸主場備戰常規賽最後三輪比賽。

比出發前預想的結果好，接機現場球迷臉上寫滿喜悅和興奮。

木年卻高興不起來一點。她看了比賽，贏的三場靠江昊白景硬拼，輸的那場這倆人狀态不佳，一個跟腱炎跑不起來，一個腳踝不舒服使不上勁，拼不動了所以輸了。

唯一令她欣慰的點是江昊有認真上保護措施，兩條腿每場比賽都纏的嚴嚴實實。

午休時刷到江昊登機前發的微博：

@江昊V：回家了

三個字配了四張圖八條腿，估計是他賽後剪腿上肌貼時順手拍的照片。

木年見過其中兩張圖。有一張是她在家看比賽時覺得江昊狀态不好，發微信問江昊身體怎麽樣。

江昊回她兩條上滿防護的大長腿，說保護到位了，讓木年放心。

還有一張是寧晚隊輸的那場，那天木年忙，只趕上後半截比賽。

看江昊跑步姿勢不太對，瞧着是右腳不舒服。賽後問他，江昊又回她兩條大長腿，說就是狀态不好，沒受新傷，讓木年別擔心。

四張圖木年怔怔看了好半晌，江昊不怎麽更新社媒，或者說，他更新的社媒不怎麽涉及私生活、更是從不涉及傷病。

他覺得打球是自己的事兒，受傷也是自己的事兒，在公開平臺展示傷情太矯情——哪個運動員職業生涯裏缺得了傷病？他跟球迷粉絲說這幹啥，賣慘博同情？快算了吧。

從不“賣慘”的人偶爾賣個慘效果絕佳，微博評論區全是慰問和誇贊，木年一目十行地看評論。

【歡迎江隊回家】

【四客場終于結束，江隊辛苦！好好休息，期待主場！】

【江隊腿傷嚴重嗎？連着五場上措施，真的很少見诶……】

【希望全員健康進季後賽】

【嗚嗚嗚嗚心疼江隊】

【回來我們給你過生日！】

【期待江隊第一個主場生日！求求俱樂部做個人，讓我們看看江隊被拍蛋糕吧】

……

評論說什麽的都有，木年盯着屏幕，仿佛在認真讀，又仿佛是在透過評論，看其他什麽東西。

這些年關于江昊的評價大抵分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他上一隊之前，在青少年賽事中打四號位，要身高有身高，要彈跳有彈跳，要速度有速度，要命中率有命中率。內能頂防中鋒，外能控球配合後衛，簡直無敵。

——也确實無敵，U19世青賽第五，史無前例。

但這個階段關注江昊的人其實很少，因為看青年隊比賽的人少。那時大家對他很寬容，即使表現不好加以鼓勵。

第二階段是上一隊轉打五號位之後。表現不好，各種失誤：內線守不住沖撞區；習慣性大延誤、總往外線走；移動擋拆，換防慢半拍……

表現達不到球迷的心理預期，很多人嘲諷他：勸他回家找個班上，站茅坑不拉屎，淨給對方送分；以為國青被吹上天的扛把子有多厲害，結果就這；水平不配國家隊，進國青有黑幕；新秀牆新秀牆，誰家核心撞一年新秀牆還沒撞開，承認他菜得了，趕緊找正經大外……

第三階段是那之後過兩年。适應了五號位打法，帶領寧晚隊闖進CBA聯賽四強，創寧晚隊隊史最佳記錄。夏天随國家隊奪得亞運會冠軍，次年全明星周末被球迷投為北區票王——CBA全明星周末歷史上首個非冠軍隊的分區票王。同年世界杯八強平歷史記錄，亞洲隊伍中成績最好的隊伍，直通奧運。

江昊憑本事贏得了自己的球迷，不再像從前全是因寧晚隊和國家隊愛屋及烏關注他的球迷。正常軌跡該是繼續往好的方向發展，江昊這兒卻出了偏差。

轉折點發生在四強之後那年的聯賽，寧晚隊季後賽只走到第二輪，最終止步八強。球迷指責江昊為第一責任人，罵聲一片。

就在這樣糟糕的氛圍裏，江昊帶隊在接下來的奧運男籃比賽中打進八強，時隔三屆再平歷史記錄。

奧運是關注度最高的體育賽事，一記帥到爆炸的戰斧劈扣使他走進大衆視野，許多不看籃球的人記住了他的名字。這個叫江昊的年輕小将仿佛沒什麽缺點，謙遜，刻苦，努力，陽光，英俊，帥氣……一切美好的詞彙放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

這個劇情看起來也還行，國內聯賽表現不好的他痛定思痛，吸取教訓，在奧運會賽場大殺四方，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然而——

新球迷因奧運會而來，吸引他們關注寧晚隊的是江昊。比起寧晚隊，他們更關注江昊。

他們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一群人因為寧晚隊沒進四強就罵江昊廢物，競技體育有贏就有輸，誰沒輸的時候？誰能保證常勝不敗？

新球迷瞧不起舊球迷，說他們是“贏球迷”，只能贏不能輸，不算真球迷。

舊球迷看不上新球迷，怪他們把粉圈風氣帶進CBA，競技體育誰不在乎成績？不想贏球打什麽比賽？回家找個班上得了。

……

這便是關于江昊評價的第四階段，說什麽的都有，主打一個烏煙瘴氣。

木年視線在評論區停留許久，遠超閱讀這幾行字所需要的時間。

她覺得，江昊不太更新社交媒體有這方面的因素——無論他發什麽，評論區都打架。

那年寧晚隊常規賽排名第七，根據季後賽規則，第二輪比賽對手為常規賽積分榜第2名的橫江隊。五局三勝制的規則下，寧晚隊連輸三場，在自家主場目送橫江隊進四強。

球迷指責江昊不無道理，那年季後賽前四名依次為濱水、橫江、梁鄉和宏城。其中橫江隊歷來是寧晚隊苦主，常規賽輸多勝少，季後賽更沒贏過幾次，比賽沒開打，氣勢先矮人一層。

如果給寧晚隊機會自己選對手，橫江隊一定是首先被排除的選項。

從某種角度來講，寧晚隊有機會自己“選對手”。

季後賽對陣規則固定，拿第二輪8進4的比賽舉例，永遠是第1名打第8名、第2名打第7名、第3名打第6名、第4名打第5名。

如果寧晚隊常規賽排名第6，那麽可以打排在第3名的梁鄉隊。寧晚隊打梁鄉比橫江有把握，隊史首次進季後賽八強就是下克上幹掉了梁鄉隊。

如果排第5，對手就是第4名的宏城隊。常規賽雙方一勝一負，各自守住主場，不說季後賽戰勝宏城隊的概率有多大，但一定比對陣常規賽雙殺自己的橫江隊強。

而且寧晚隊和常規賽第6名龍山隊的差距非常小。戰績相同，都是24勝15敗積63分，雙方對陣記錄為一勝一負，寧晚排在第七只因淨勝分少了9分。

距離第5名北安隊也就兩個勝場，并非什麽不可逾越的溝壑與高山。

之所以落入如此被動的局面，是因為輸了兩場本不該輸的比賽，包括輸給第六名龍山隊的那場。

至于這兩場比賽失利的原因——

是江昊缺席。

木年視線發顫，久久不曾動過的手機屏幕自動熄滅，倒映着她頹然複雜的表情。

結婚領證的流程很快，可那蓋章時“咚”的一聲卻回響了許多年。

如果她當時知道，那個薄薄的紅本要江昊承擔如此多的謾罵，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