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木年在醫院留到七點,估摸江昊吃飽喝足到家休息了,才收拾東西回家。

地下車庫昏暗空曠,鞋底觸及地面的回響清晰得讓人心裏發慌。

好在她習慣了。

一個人的生活并不難。

木年按車鑰匙解鎖,至少比繼續錯下去簡單。

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圓,木年無法想象她和江昊這段不為人知的婚姻未來還要用多少謊言來圓。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

起初沒公開宣布是考慮到木年心情不好,再一個她家裏剛出事,不好大操大辦。但沒瞞身邊朋友,寧晚隊內都知道,隊外關系走得近的幾個、國青隊那些都通知到位了。

那陣真沒想瞞,她就是領證之後的冬至去的寧晚隊。江昊沒空陪她,又怕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在外打比賽沒辦法,但只要他回主場,就回想盡辦法帶她去寧晚隊基地。

那年寧晚隊戰績不好,江昊首當其沖,俱樂部擔心公布消息會進一步激化矛盾——

為什麽八強?

因為8進4打橫江,橫江是寧晚隊苦主,寧晚隊歷來打不過橫江隊。

8進4的對手為什麽是橫江?

因為常規賽排名第七,必須打第二名的橫江隊。

寧晚隊和排名第六的龍山隊積分相同,為什麽寧晚隊第七?

因為寧晚隊在常規賽第21輪輸給了排名第六的龍山隊。

為什麽輸?

因為隊裏沒有中鋒。

那麽中鋒哪兒去了?

——中鋒回家了。

關鍵比賽他回家幹什麽?

——回家結婚。

江昊從小在寧晚隊基地打球,木年從小去寧晚隊基地看江昊打球,對寧晚隊感情深厚。寧晚隊最難那幾年,江昊不出國,死守寧晚不離不棄;木年上大學,空餘時間全去青訓中心當志願者。

他倆一路陪寧晚隊從低谷到崛起,反過來俱樂部也一樣,看江昊木年一路成長,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結婚。出發點都是好的,想讓他倆少挨點兒罵。江昊被罵慣了不怕,木年沒經過那架勢。

等等就等到了七月的奧運,江昊作為絕對核心帶隊時隔三屆再平歷史最佳記錄,擔任閉幕會旗手,直播中他陽光帥氣的笑容走進了全國人民的心裏。

那陣但凡跟奧運、體育相關的視頻集錦,必有江昊鏡頭,尤其那記罰球線起跳隔着對方中鋒氣勢炸裂的戰斧劈扣,簡直百看不厭。

而後的發展另所有人猝不及防。自媒體蹭熱度搞了個“體育屆單身帥哥盤點”,江昊是唯一入選的籃球運動員。

江昊知道他自己怎麽回事,高中那會兒他說自己單身都問心有愧,何況這會兒他跟木年證都領到手小半年了,就想澄清。

聯賽和俱樂部都不讓。一方面,CBA聯賽從未如此受關注,CBA公司想靠他宣傳CBA聯賽多拉贊助大賣門票;另一方面,那個時間點距寧晚隊季後賽失利不到三個月,公布婚訊還是相當于把木年推出去挨罵。

聯賽負責人拿着奧運以來的熱度上升圖就差在他面前哭,說CBA受衆太小,三大球足球是親媽生的,踢成啥樣都有人投資有人管;排球有成績頂呱呱的女排,招商引資可能費點兒勁但上頭領導重視;唯獨籃球爹不親娘不愛,還不受自己人待見。

——國內看籃球的人首選NBA,人都是休賽期閑着無聊瞅兩眼CBA,一聽誰說平時愛看CBA都嗤之以鼻。這把可算有非籃球愛好者關注到體育賽事,求江昊別掀桌,早說晚說都是說,晚幾天,再給聯賽幾天時間宣傳,把CBA這塊蛋糕做大。

江昊糾結很長時間,俱樂部說的有道理,球迷會罵木年,他不想木年挨罵。如果能跟球迷達成共識:你們要罵啥都沖我來,不罵木年倒也行,關鍵那不可能。

聯賽負責人說的也有道理,往短了說做大蛋糕利好寧晚隊和CBA聯賽,至少能多賣幾張門票。往長了說對籃球發展也有好處。

但他一個已婚人士,整體被宣傳“單身帥哥”,他真受不了。天天宣傳他單身,叫木年和知道他結婚的親朋好友怎麽看?

可事情到走這一步就是沒辦法,俱樂部理解,那之後給他安排的代言、通告、采訪都提前打招呼,不拿“單身帥哥”做文章,對外不提這事兒。

出發點是好的,江昊早晚公開婚訊,營銷“單身帥哥”只會給未來添麻煩。

然而不知真相的媒體和網友會錯了意,以為江昊是對自己要求高——職業運動員拿成績說話,成績好才是王道,入圍單身帥哥對他沒有意義,反而影響他打球。如此愈發地誇他敬業、有職業精神。

……

謊言就這樣越滾越大,滾到今天已不單是她和江昊的私事。

還要考慮江昊和他經濟團隊、代言品牌、俱樂部、CBA聯賽、省體育局乃至國家隊之間的關系。

他是CBA聯賽的頭號球星,非冠軍隊的全明星票王,人氣之高可想而知;他還是國家隊頭牌,FIFA國際籃聯認證的最佳陣容,亞太地區賽事宣傳海報上永遠的C位,國際賽事中亞太地區的代表……

他身上挂着一堆代言,有俱樂部和經濟團隊給他談的,有省體育局幫他聯系的,還有國家體育局牽頭給他談的。他是省體育局名片,知名度高、形象好,本土企業全樂意選他;也是國家運動員的代表,很多老外認識江昊。

雖說運動員實績重于一切,但名聲終歸不能太差,否則俱樂部怎麽靠他賺錢?聯賽如何拿他宣傳?

木年清楚這些道理,以前總覺得只要兩個人有感情,這些都不是問題。

也沒想過解決這件事——輪不到她解決,俱樂部和經濟團隊會為江昊提供專業建議。

夜幕降臨,雲層黑壓壓地降下來,涼意自腳底緩慢攀上脊椎。貼了黑膜的車窗映出她面容,模糊,卻難掩憊态。

沒空健身,還天天熬夜的她自然比不上江昊。

她晚上在無人的訓練室坐了許久,想了很多。回憶這些年和江昊相處的點點滴滴,不像情侶不像夫妻不像朋友。

她這些天時常懷疑自己與江昊的感情。究竟是愛情,還是從小到大在一塊兒的習慣,亦或是江昊對她某種放不下的責任?

她想不出來答案,只能确定她确實需要江昊。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江昊,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從那種孑然一身的孤獨黑暗中走出來。

她利用江昊的責任心硬綁他三年,綁出這麽大一麻煩,還要繼續嗎?畏畏縮縮地藏在外界看不見的角落裏,三年又三年地綁下去?

木年心裏生出膽怯。

才三年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再這樣下去,昔日的美好遲早被消磨成灰,散在記憶長河。

-

車子開出醫院,門口一輛車朝她閃了兩下遠光燈。

手機緊接着響起來,藍牙接聽,車內音箱傳出江昊低沉的聲音,“木木,我在你後面!”

“啊?!”木年一驚,踩剎車減速靠邊停車。

她擡頭看後視鏡,剛朝她閃遠光燈的那輛車,可不就是天天停車庫裏深處落灰的那個大家夥麽。總看不着這輛車,冷不丁看它停在馬路邊,真沒認出來。

江昊不在家休息,來醫院幹什麽?出發去客場比賽那天他開的是大G,所以……江昊回了趟家然後又出來找她?

木年緊捏方向盤,“怎麽想起來開它了?”

“總也不開,開出來溜溜。”

“……哦。”這車橫着停在車庫最裏面,想開出門的話首先得把外側的兩臺車開出去。因此盡管江昊交代她定期弄出去開一圈,她也沒完全照辦——沒時間。

江昊感嘆:“你平時是真不開這車啊?我合計去地下車場等你,結果開不進去。”

“……嗯。”年紀輕輕有兩臺車換着開已經挺誇張了,她不想變得更誇張,“醫院系統一個人只能錄兩臺車。”

江昊懷疑木年找理由拒絕他:“上個月我可是開自己車進去過啊,後來張哥他倆探望小航也進去了。”

木年說:“俱樂部跟醫院有合作。你的隊友們經常來我們這兒理療,俱樂部統一錄過。”

“這樣啊,”江昊信了,“也是,來你們這兒的都腿腳不便,走地下方便點。”

木年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段婚姻該不會真走到頭了吧。木年心裏漠然地想,江昊來接她,他倆隔着30米不到的距離打電話,然後還沒話可聊。

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個事兒,江昊身體、小航傷情、寧晚隊比賽。她都覺着無聊,何況江昊。

“回家吧?”

木年應了一聲,挂D擋,踩油門,回家。

兩輛車一前一後,木年加速江昊也加速,木年減速他也減速,瞧着好像還有點默契。到家門口時木年停車,江昊也停車,還在後面閃遠光燈,催她進去。

木年莫名笑了一聲,什麽默契,都是錯覺。這日子真是過到頭了。

她打電話給江昊:“你先進,卡宴停裏面,平時也不開。”

等卡宴進車庫,大衆和大G分別回到它原先位置,木年才開車進院,停在不擋車庫出車的位置,熄火下車。

江昊在車庫旁邊等她。昏黑的院子裏,他們的目光碰撞交錯。

木年有輕微恍神,仿佛看見許多年前,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下訓後等她放學一起回家的江昊。

兩米多的挺拔身軀站在那,摸摸她腦袋,然後接管她的書包。

書包太沉,他會用調侃的語氣問木年裝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回家能都用上?

書包太輕,他又會吐槽木年不好好上學,書包這麽輕,她學什麽?

……

木年定了定神,故作鎮定地走向江昊。

江昊向她迎了半步,拉住她胳膊,摸摸她腦袋,接過她手裏的包。随手掂了掂,問:“都裝的什麽,還挺沉。”

木年:“……”

風聲掠過耳畔,往日記憶撲面而來,兩個江昊跨越時空在眼前重疊,挺拔身影如舊,英俊硬朗面容如舊,嘴角弧度似乎都一模一樣。

百般滋味彙聚在舌根,木年忽地很想念那時候的江昊,想沉溺于過往記憶一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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