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蘇拂同意夏洛克的批判,也欣賞阿黛爾直面自己糟糕的錯誤的決絕和勇氣,她向自己父親和兄長認了錯,并和傑瑞·維森特斷絕了一切來往。
那天蘇拂去拿箱子的時候,她正在整理扔掉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那些曾經被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着的珍藏。
誰都不是生來就能理性的判斷所有對與錯,蘇拂想,寬容存在的意義,并不是姑息軟弱和錯誤,誰都有弱點,在他最薄弱的方面,每一個人都能被切割搗碎,如果這也不被容忍,那這個世界未免過于冷漠。{注1}
那場酒吧聚會是阿黛爾的朋友們為了慶祝她擺脫冤罪嫌疑而舉辦的,而知道實情的只有蘇拂和阿黛爾自己,她似乎很願意以聚會這種狂歡的方式去擺脫這件事所留下的不快,并且熱切的邀請蘇拂一起。
在蘇拂長期以來的印象裏,酒吧大概就是霍格莫德那間阿不福思經營的小店,牆上挂着金發的阿麗安娜,提供黃油啤酒和火焰威士忌,但是沒有她喜歡的蜂蜜酒,三教九流來往不限。
蘇拂曾經有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都在那家酒吧裏度過,因此對于酒吧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那間又小又暗,肮髒非常的屋子的基礎上,她曾經無數次建議阿不福思換掉那個畫着滴血豬頭的招牌,對酒吧進行整改清掃,但是這并沒有什麽卵用,那個老家夥比他哥哥還要固執一萬倍。
離開豬頭酒吧之後她幾乎再沒有進過任何酒吧,因此夏洛克提及布裏克巷,她這個在倫敦定居了兩三年的人完全不知道。
比斯特東邊的紅櫻桃酒吧是鎮上的年輕人都喜歡去的地方,按照阿黛爾的說法,這裏有鎮上最好喝的飲料和酒,有最帥的歌手和漂亮姑娘,這裏的氣氛一直非常好,來到這裏之後,就會忘記很多煩惱。
蘇拂有些不以為然,但是還是跟着她去了。
酒吧裏的氣氛果然很好——并不是如她所想般,光線昏暗,彩燈亂晃,喧嚣的重金屬搖滾和濃郁的酒精脂粉味,相反這裏光線明亮,紅木吧臺和櫃子格裏整整齊齊的碼着亮晶晶的酒瓶和各式酒杯,誇張奔放的巴洛克裝修風格,一截深棕色的螺旋樓梯連接着底下的舞池和兩米高的小高臺,
蘇拂去的時候,中央的小舞臺上一個年輕人正在撥吉他,邊彈邊唱,唱的是一首蘇拂沒有聽過的民謠,調子有點怪但是很好聽,阿黛爾笑嘻嘻的扯着她到吧臺前,熟練的對酒保道:“要兩杯‘櫻桃’——”
她說着轉向蘇拂:“蘇,你一定要嘗嘗‘櫻桃’酒,是這裏最好喝的……”
酒保會意的點頭,笑着調了兩杯酒,剔透的馬天尼杯,杯沿上點綴着鮮紅的櫻桃果,碰撞着的清脆冰塊,和淺棕色的冰涼酒液。
阿黛爾示意她嘗嘗,蘇拂低頭抿了一小口,感覺味蕾好像被針紮了一遍般,辛辣而綿長的觸感在舌頭上徘徊不去,明明最先反應的該是味覺,但是她覺得自己仿佛有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感受。
這是一杯真正的酒。
而她自阿瑪蘭妲過世後,就再未沾哪怕一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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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黛爾很快被她的朋友們拽走,蘇拂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握着那杯“櫻桃”,眯眼打量着周圍的瞳瞳人影,恍惚的感覺到似乎無數光影都在後退,而四面八方湧來沉重的風,逼得她不得不蜷縮在最原始的角落裏,一動不動的去接受死亡。
她思忖着,身邊忽然站了一個人。
蘇拂握着酒杯的手一頓,頭也不擡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夏洛克拉過旁邊另一把椅子坐下,道:“你來酒吧就是為了對着一杯酒發呆?”
“……我只是不習慣而已,我很少來酒吧,也很少喝酒。”
“我記得你上次還邀請我喝你的蜂蜜酒——”
“那個可不算酒,”蘇拂很怠慢的笑了一聲,“栎木催熟的蜂蜜酒,喝多少都不會醉,雖然叫酒,但是我覺得只是一種飲料。”
夏洛克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意味:“你的生活習慣可真是好。”
這個時候舞臺上的吉他手已經換了一首曲子彈,依舊調子歡快繁複而奔放熱情,音軌變換很快,蘇拂盯着那個手指撥的幾乎生風的吉他手道:“我覺得這個曲子比電子搖滾好聽多了。”
“弗朗明戈。”
“什麽?”
夏洛克不耐煩的重複:“——弗朗明戈,吉普寨人在流浪的途中所創造出來的音樂形式,他彈得就是。”
“咦,”蘇拂歪頭,“真好聽。”
夏洛克似乎覺得興味索然,他拒絕了酒保對他需要一杯什麽飲料的詢問,問蘇拂:“你怎麽不去和他們跳舞?”
蘇拂眯着眼睛看了一會,道:“我不會。”
停頓了幾秒鐘,還是道:“自從阿瑪蘭妲去世後,我再沒有參加過任何聚會。”
她的死就像一個分水嶺,如果說在這之前蘇拂的經歷還算濃郁多彩,那麽她死之後,一切都如乾坤倒置,血色和孤獨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即使多年過後,那種睜眼意識清明時沉郁抑于心頭的灰暗和絕望,依舊深刻如殇,永恒不能釋懷。
隔了幾秒鐘,夏洛克忽然幹巴巴道:“你該忘了她。”
蘇拂怔然一瞬,随即驀然笑了起來,她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牙齒咬着杯子邊沿,淺棕色不規則的冰塊還在杯子裏晃蕩,而她略蒼白的臉頰,襯的那顆櫻桃果越發鮮紅如血,或者說,是櫻桃對比得她的臉色愈發蒼白。
“要一瓶白蘭地。”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仿佛帶着某種金屬質感,又仿佛長時間不說話,于是連聲音都變得幹澀凝滞起來似的。
蘇拂回頭,看見一個穿着黑衛衣,戴着兜帽的瘦高年輕人站在自己左後方,和自己保持着大約半米的距離,朝着吧臺裏的酒保遞上去幾張鈔票。
他側身,又戴着帽子,于是蘇拂只看見他被光影剪的異常淩厲的下颌線和鷹鈎鼻尖。
似乎察覺到蘇拂的注視,他微微轉頭掠視了蘇拂一眼,看不到他的眼睛,卻感覺的到他目光裏的冷沉和漠視。
酒保從櫃格裏拿了一瓶酒給他,接過錢時下意識道:“給多了——”
“不用找了。”
年輕人甕聲甕氣說了一句,轉身匆匆的離開了酒吧。
他的身側擦着蘇拂轉身時揚起的發尾,蘇拂聞到一股甜郁的清香,好像某種剛盛開的花朵。
明明是非常明媚的味道,但是那個人——他如此的陰沉又陰郁,就像是他曾經穿過盛開的花海,但是不曾有過半點笑意,只是衣擺上留下了點轉瞬即散馨芳。
她剛想問夏洛克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人,結果一轉頭發現他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從椅子上跳下來四處張望,終于在角落裏幾個閑侃的年輕人之間找到了他,當中一個亞麻色頭發小夥子不知道說了什麽,夏洛克笑的前俯後仰,還大力的去拍人家的肩膀。
不知道這家夥又在搞什麽鬼……蘇拂翻了個白眼,正好阿黛爾過來找她,她便跟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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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夏洛克從酒吧裏走出來,夜幕已然降臨。
天際星光微沉,蒼穹清朗,上弦月浮于雲漪。
他身後酒吧壓花玻璃上透出暈黃的燈光,映上去跳舞的人們來回躍動的細長影子,弗朗明戈歡快的樂聲隐約起伏,而他前方,延展出去一條蜿蜒曲折的路,向着未知寬廣的夜色深處。
一個白色的路标牌孤單着伫立着,被夜色勾勒處模糊不清的詭谲身影,烏鴉怪叫兩聲,撲棱着翅膀飛過他的頭頂時,一支黑色的羽毛落在了他的腳邊的灰茫茫的草叢裏。
海風攜卷着浪濤聲低沉不絕于耳,夏洛克拉上夾克的拉鏈,正準備離開時,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他掏出來,上頭顯示着某人有史以來主動發給他的第一條短信——
【你去哪了——S·F】
【酒吧門口——S·H】
【等我幾分鐘,馬上出來——S·F】
夏洛克裝上手機,靠在白色的栅欄邊停滞了幾秒鐘,修長的手指在口袋裏一挑——勾出半盒煙和一支打火機,他拿了一根煙點燃擱在了嘴唇上。
他的手指彈了彈,猩紅灼熱的火星子一閃,湮沒在今夜冷寂的空氣中。
一袅青煙浮沉之際,栅欄邊的蒲公英被風吹散。
那支煙燃燒過半,酒吧的門“哐啷”從裏推開,喧嚣的聲音一閃即逝,黑色長發的年輕女人走出來,那門關上,嘈雜和繁華被關在她身後,而她向着寬廣的夜色和孤獨,走到他跟前。
吹散了蒲公英的風掠渡至她耳際,微雪般的寒意入骨,她不期然的打了個冷戰。
蘇拂皺眉問:“你哪裏來的煙?”
“剛才別人給的……”夏洛克含混的說了一句,擡起夾着煙的手指吸了一口。
“別抽了,對身體不好,”蘇拂打斷了他,并朝他伸出手去,“給我。”
夏洛克深沉的眼睛在夜色裏泛起某種細碎的金芒,他盯住蘇拂幾秒鐘,目光冷漠而透徹,像是十萬光年之外的冷寂星光——
他扯了一下眼角,似乎是無奈,又或者只是厭煩,但是他最終将那根只剩下小半截的煙遞在了蘇拂手裏。
蘇拂直接将它掐滅,扔進了垃圾桶。
她道:“你剛才不應該那麽早出來,我給他們唱了歌。”
夏洛克直言不諱的道:“你唱歌并不好聽。”
蘇拂面無表情:“可是我就是想再給你唱一遍傷害你的耳朵怎麽辦。”
夏洛克短促的笑了一聲,眸光微轉,瞥着她道:“看在你和我是一夥的份上——我勉為其難的接受。”
蘇拂嫌棄的瞪他:“還一夥……搞得好像我們是去殺人放火似的。”
她說着清了清嗓子,微微昂起下巴,迎着寒涼的夜風——
“Бльшеянедамсясмуткувполон(我不會再做憂愁的俘虜),
неназдоженеменепечаль,(我不會讓悲傷把我追趕),
Янезаплачузатобойзнов(我不會再為你哭泣),
Прощавайпрощавай(永別了永別了),
любийлюбий(親愛的親愛的),
Двчводнурчкуневвйдешнеблагаймене(我不會再次踏入同一條河不要哀求我)……”
她的聲音有些低,音色也不是非常好聽那種,只是說話很沉斂溫和,很少聲疾色厲,于是聽得久了,會讓人想起遠方曠野上清越的風和海面沉緩的細浪。
唱起歌來還要更溫柔些,夜裏許許的風聲輕微而安靜,行道樹枝葉婆娑簌簌卻更安靜,遠處夜枭模糊的怪叫,都化作嘈嘈雜雜的流水般背景音,見縫插針似的融化入到她的聲音裏。
蘇拂唱了幾句就停下來,模糊的風聲裏夏洛克問:“俄語?”
“烏克蘭語。”
夏洛克的眉頭皺了一下,半響聲調平板的道:“你除了英語漢語和烏克蘭語還會些什麽語種?”
蘇拂怔然一瞬,随即哈哈大笑:“……你也聽不懂哈哈哈——我剛才給他們唱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人聽懂,我只唱了幾句歌詞一直在重複因為早就忘掉了——”
夏洛克:“……”
她笑夠了,終于拍着夏洛克的肩膀道:“我只是會唱一首烏克蘭語歌而已,我懂的語種只有漢語英語和德語,你大可以放心。”
夏洛克肩膀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聳肩,但是最終沒什麽動作,只是步子邁的更大了些,頭也不回道:“我們明天離開比斯特。”
“去哪?”蘇拂跟上去,“回倫敦嗎?”
“暫時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不算感情線……望天。
這章字數比平常多,因為我覺得這個情節拆開好像不地道……抱着我所剩無幾的存稿箱瑟瑟發抖。
那首歌名翻譯成漢語叫《河流》,原名打不出來,想聽的話搜《LUBOV》也可以搜到。
祝大家都有斬斷不完美過去的魄力和勇氣,未來就算沒有星辰大海,也有燈火微光,莺飛草長,和愛你的人——比如我,咦嘻嘻嘻嘻嘻嘻。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