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謝鶴臨走的時候,翟昀他們還躲得遠遠的,沒有出現,只有陳霖他們來了,像一群笨重的漆黑的雕像,總是悄無聲息的出現,這麽多年了,謝鶴臨覺得自己也像是鬼,慢慢和他們學會了神出鬼沒,可徐枭是個活生生的人。
傻大個有點愁,看着他的主心骨翟,憂愁地問:“老大,你進不進啊。”
謝鶴臨進屋的時候沒關門,不想給徐枭造成太封閉的環境,正因為這樣,徐枭在房間裏砸天砸地的那點動靜,翟昀他們都聽見了。
翟昀從樓梯間走出來,像種交接儀式,陳霖這才按了電梯下行的按鈕,傻大個還在問:“老大,怎麽說啊?”
聽見聲音,謝鶴臨轉過頭,很短暫地和翟昀對上視線,走的時候什麽都沒說。
電梯門關上,傻大個幾人松了一口大氣,翟昀輕推開了那扇沒有被關嚴的門,謝鶴臨進門的時候沒有動靜,離開的時候也沒有。
徐枭的房間裏已經沒聲音了,翟昀站在門口,先說話,再敲門:“枭少爺。”他一直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任徐枭打罵,又不去踩徐枭不讓他越過的那條線。
沒有聽見徐枭拒絕的聲音,翟昀才開門進去。
徐枭在家不愛開窗簾,房間裏總是很暗,只有一點點光線。這會兒窗簾開了一掌寬的縫隙,徐枭坐在冰涼的飄窗上,買的軟墊還沒有到,手上夾了根點着煙,臉朝外不知道在看什麽。
房間裏很亂,确實是大鬧過一場,前幾天徐枭不知道從那買了一堆裝飾擺件,沒地方放,就先裝在箱子裏。但現在箱子已經變紙板了,擺件從裏頭滾落出來,七零八碎的,有些已經身首異處了,成為了沒用的垃圾。
它們被翟昀裝在垃圾桶裏,連同那個破杯子,把手滾到了床底下,電腦也裂開了,一屋子損失慘重,翟昀卻看到了紅色的血,黏在一塊透明玻璃碎片上。
徐枭皮膚很白,腳踝很瘦,一條腿曲起在飄窗上,另一條卻垂在一旁,紅色就是從那個地方滴下來的。
徐枭又受傷了,在腳上,因為謝鶴臨,不知道謝鶴臨會不會生氣,徐枭莫名其妙地想。
房間還是很亂,翟昀收拾到一半,出去拿了藥箱進來,玻璃紮到了徐枭腳裏,瘋子瘋起來總是不管不顧也不知道疼,冷靜下來,用鑷子去輕輕碰的時候,才知道發抖。
徐枭疼,但他不說,緊抿着嘴,謝鶴臨已經走了,窗戶外面從頭到尾他什麽都看不到,只好盯着自己的腳看。
翟昀握着徐枭的腳踝,把碎片一顆顆取出來,紅色又變多了一點,刺眼得很。
徐枭疼得眉頭都皺起來了,很不服氣,又有點委屈:“我是不是有一點過分?”
謝鶴臨隐瞞他的,謝鸾隐瞞他的,都只是事情發生後的一部分過程,但徐枭知道結果,他從來沒有問過任何人,可他知道,翟昀也知道,他被謝鸾安排到徐枭身邊,真相就是那麽簡單。
或許徐枭不應該朝謝鶴臨發火,他留在這裏,像是被抛棄,可謝鶴臨的離開是種放逐,他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徐枭失去的,謝鶴臨也失去了,可徐枭卻發在發脾氣,對于謝鶴臨來說,像是無妄之災。
傷口被處理後裹上了紗布,翟昀在打掃衛生的時候順便掃掉了徐枭撣在地上的煙灰,摔壞的東西被扔到,徐枭看到了那臺筆記本電腦,翟昀把它放在了桌上,徐枭說:“你幫我把裏面的東西轉移過去吧。”到他即将會有的新電腦上。
徐枭從飄窗上下來,他變成了瘸子,這次是真沒辦法走路了,用腳後跟也不行,被翟昀扶着走到床邊,他躺下去,過了一會兒裹上了被子,房間門關上,徐枭把被子蓋過頭頂。
i市入了冬,降溫後人總會變得懶洋洋,i市又經常下雨,空氣變得黏膩又很潮濕,聽說冬至應該要吃湯圓,徐枭窩在沙發上裹着毯子,叫了跑腿買了五袋麻心湯圓。
翟昀提着購物袋進來,徐枭裹着腦袋轉過去:“把湯圓煮了吧,一人一碗讓他們也吃。”
徐枭好像變得有人情味了,又或者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僞裝的假象不知道為什麽被剝落了一點,但那樣會很疼,翟昀覺得,徐枭嚣張跋扈的樣子就很好。
門沒有關,傻大個在外面捧着碗發出一聲驚嘆:“太幸福了吧!”
這群人工資都不低,價格不菲的東西也吃過不少,還是會因為一碗正當節目裏的湯圓開心到活蹦亂跳(特指傻大個)。徐枭的那一碗湯圓只吃了三顆,剩下的都被倒進了垃圾桶,
傷口因為結痂發癢,徐枭在夜裏睡不着,但他最近又睡得很早,十一點睡就關上手機,閉上躺在床上像一具平靜祥和的屍體,悄無聲息。
某天夜裏十二點多,手機忽然響了,徐枭以為自己沒有睡意,被鈴聲打擾的時候才覺得原來還是有點困,他接了電話,嗓音有點啞:“你好。”
“徐醫生,小數發燒了,你可以過來看看嗎?”對面說,語氣不是很急。
徐枭知道來電人是誰,不是很熟,一個曾經的患者家屬,家屬是普通家屬,患者卻不太一般,徐枭捏了捏眉心:“我現在在i市,回去要三個小時,建議最好送小數去醫院。”
電話那頭的人猶豫了一會兒,又輕聲說:“徐醫生,還是你來吧。”
徐枭沒再推拒:“知道了。”
大半夜,門口幾個人也困得差不多了,清醒的在抽煙,翟昀靠在樓梯間睡覺,徐枭打開門他就醒了:“怎麽了?”
徐枭穿戴整齊,腳上的紗布拆了,換了張創可貼,連鞋都穿上了:“得去G市一趟。”
好半天,翟昀才聽懂,“去”和“回”的差別,這一回翟昀沒開車,他坐副駕駛,傻大個當司機,徐枭還是沒什麽睡意,提起目的地:“記得小數嗎?”
翟昀從他以往的記憶裏搜刮,想了想問:“是不是那個自閉症的小孩?”
“嗯,”徐枭看向窗外,“他媽媽說他病了。”
這就是為什麽徐枭學醫,又不太想做這方面事情的原因,他并不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也沒有定性,不可能因為某個病人而長久地留在一個地方,程知衍也不例外。
他本身不自由,臨時出趟門還得帶上身邊的人一起走。
小數是他前兩年在路上碰到的一個的小孩,患了自閉症的人總是和常人不太一樣,那時候小數的媽媽正懷孕,帶着小數出門散步,小數走的好好的,毫無征兆地往河裏一跳。
徐枭當時正從對面走過來,還不等小數媽媽着急忙慌地喊人,他拍拍翟昀,人就已經跳下去救人了。
那片河水很淺,只是小數不懂,連最基本的掙紮都沒有,身體直直地落下去,好在翟昀速度夠快,小數只是嗆了水。
因為孕婦不方便,把小數送去醫院的時候,徐枭也一直跟着,後來她才知道徐枭是醫學生。
小數不親人,大多數行為都不與外界共通,陌生人和他講話不會得到任何反應,可那天他看向徐枭,徐枭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朝小孩張開懷抱,小數竟然慢慢走進他的懷裏,随便他抱。
到G市的時候,天邊有了微亮的晨曦,小數的媽媽抱着一個的兩歲大的小孩,小數在一旁的桌子上玩平板,平板切屏成兩個畫面,同時進行,玩得很投入。
徐枭看了一會兒,才說:“小數很聰明。”
小數的媽媽笑了笑:“他喜歡玩。”
徐枭喊他:“小數。”
小數沒有反應。
徐枭伸手,擋住了他的平板:“叫你呢。”
小數躲開他的手。
小數是季節性發燒,小孩子體質不好,發燒是很正常的事,但因為耗了六個小時,低燒變高燒,徐枭嘆了口氣,給小數喂了藥帶他上樓睡覺。
不正常的小孩不會覺得媽媽偏心不對他好,他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左手拿着平板,右手牽着徐枭的手。徐枭把平板放到桌上,把小數帶到床上,替他蓋好了被子讓他睡覺。
小數睜着眼,用和當初一樣的眼神盯着他看,眨了眨眼,陷入一種困惑。
徐枭覺得這個世界太麻煩了,他都不了解自己,又何必去猜別人的心思,于是他朝小孩伸手,輕聲說:“過來抱一下。”
小孩暖暖的,軟軟的身體闖進徐枭懷裏,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很小聲地講着徐枭聽不懂的話,小數被徐枭抱着,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人懂。
藥效上來後,小數才覺得困,再睡着又是十多分鐘後的事了,翟昀出現在卧室外面,看到徐枭出來,立馬上去扶他,徐枭沒讓:“不用了,該裂的早裂了。”
他腳傷沒好。
徐枭有點想抽煙,但他還不能走,搓着指尖,心裏特別難受,心癢癢,又嘆了口氣:“得等他退燒才行。”
翟昀也看不懂徐枭,不知道他為什麽願意管這樣的閑事。
徐枭沒什麽情緒地說:“如果我碰上了十三的你,我也會救你。”
翟昀覺得自己有點感動。
緊接着他聽見徐枭說:“然後讓你喊我爸爸。”
翟昀:“......”
中午,和翟昀幾人一塊出去吃飯,小數還在睡,徐枭沒忍住,從口袋裏摸出煙盒,痛痛快快點了一根,叼在嘴邊,他坐在大馬路旁的石墩子上抽煙,眯起眼睛,琢磨,還是G市的空氣新鮮。
然後,來自G市的,十一位數的手機號碼又來打過來擾亂他的興致。
徐枭低着頭,感受着手機的振動不是很懂,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把電話接起來。
謝鶴臨沒有說話,電話那頭連呼吸聲都沒有,他再一次用沉默打擾了徐枭的生活,大概是前幾天發了火,徐枭難得有了點耐心,等了等,才說:“我挂了。”
“等一下。”他聽見謝鶴臨說。
徐枭就等了一下。
大概過了十幾秒,謝鶴臨開口,徐枭才知道這人這次是有備而來:“剛出國那年,我經歷過一場車禍。”
徐枭點煙的動作停住了,這是趙寒沒有告訴過他的事情。
“那個時候大伯也在車上,對方的車撞到車柱上,我們撿回了一條命。”
如果也不算車禍,在謝鶴臨看來,他沒有受傷就不算是什麽禍事,但他當時還是心有餘悸,并且慶幸,特別慶幸那個時候徐枭不在。
徐枭想要謝九,謝鶴臨也想要謝九,可或許他們要承認,謝九再也不會回來了。謝鶴臨只能把那些,或許曾經稱為謝九的記憶說給徐枭聽,希望他可以少難過一點,也不要那麽生他的氣。
“枭枭,”謝鶴臨還是這麽叫他,“這麽多事情裏,唯一的一次意外就是你父母的離開,但意外是概率發生事件,蓄意傷害要來得容易很多。”
或許謝鶴臨可以道歉,為他當年的離開後悔,但這不是事實,他也不想欺騙徐枭。徐枭不在他身邊很好,他保護不了徐枭,所以他走了,也帶走了那份傷害,他沒覺得自己做對了,可他不覺得有錯。
“說完了?”徐枭這回的語氣倒是沒有之前那麽沖。
謝鶴臨吃不準徐枭的意思,過了七年,他也不了解徐枭了,他們之間像是被打回了原形,比第一次見面還不如,徐枭不會再跟在他身後喊他謝九,夜裏睡不着覺也不會再來找他。
是謝鶴臨要學習,他在尋找徐枭願意和他和平相處的方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