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Chapter 23

宋青梨盯了他幾秒, 最後氣得笑出了聲。

她并沒有問他,他拍刺猬為什麽不聚焦, 反正得出的結論不外乎“你擋着我”或是“怎麽,又開始自戀了?”

所以這一路她都盡量保持清醒。

盡量不污浼他的狗眼。

……

假期日返程的人太多,上了高速,更是被圍得水洩不通。

不知不覺來到了下午,實在沒抵住,又睡了過去。

這次睡得要比上次安穩許多。

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枕在一團棉花糖上。

棉花糖甜甜的, 沁着淡而不膩的檀香。

不過裏頭很硬, 好像有截大骨頭從中作梗,她氣不過, 狠狠地咬了一口。

吧唧吧唧。

真好吃, 還有脆骨呢。

醒來已是下午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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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間, 她又聽到那個令人生厭的聲音。

“你到底還要睡多久?”

宋青梨打了個激靈, 一瞬睜開眼。

大巴是下午三點到的,同一車的人早已走光, 車內的光景也由明亮轉為蒙蒙黑, 便利店刺眼的藍光照進玻璃。

四目相對,景川從包裏掏出張紙, 然後擦了擦她睡過的位置。

她化了妝, 粉底液蹭到他的T恤上,留有一片泛白的印記。

宋青梨唇線繃直, “不好意思。”

景川瞥了她眼, “我看你挺好意思的。”

“……”

像他這樣只是用紙和水擦肯定擦不掉, 得洗了。

宋青梨客氣客氣:“你把衣服給我吧,我幫你洗了。”

景川停下來。

頓了幾秒後, 他單手從背後抓住領子,一把将T恤脫下來。

宋青梨懵了,下意識地想要轉過去。

可是眼睛還是克制不住地盯着看,脖子也僵在原地。

多年不見,他的身材比之前好了太多。

雖然這個事實她早就知道,可是這樣毫無遮擋,近距離地觀察是重逢後的頭一次。

景川嗤了聲,旁若無人地裸着上身,脊背微微塌陷,順手從背後抓過她的衣服。他們的距離驟然拉近,那張熟悉到骨子裏的側臉在視線裏來回閃爍。

他的皮膚白得像無瑕的瓷,以至于眼尾那顆微不可聞的淚痣也變得格外明顯。

頭頸懸在距離她大腿上兩三寸的位置,下勾的領口薄肌時隐時現,沁出淡淡的檀香。

宋青梨心跳了下,任由他作為。

這件襯衫是oversize的,穿在他身上剛剛合身。

宋青梨咽了咽,趕緊回神。

他撤回原位,順勢站了起來。

一邊系扣子一邊冷豔地睇去一眼。

“很開心吧。”

宋青梨不解:“啊?”

景川冷豔道:“光看我,不就節約了一頓飯錢嗎?”

宋青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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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後的第二天她就請假了。

這假确實不太好請,前邊的流程一帆風順,偏偏卡在最後一步。

某老板遲遲不肯審批,一直到下午快下班他還重新打回,讓她把原因寫清楚。

宋青梨從床上彈起來,咬牙切齒地重新編輯,又甩開手機。

愛批不批。

她打了個車去。

顧春梅的家在東苑小區,在老城區,這幾年南潭發展得很快,新城區彙聚了大量重點企業,繁華褪去,老城區落下了帷幕。

街道布景和十年前幾乎無二,路邊還有麻将館開着,機子轟隆隆地響,梧桐樹葉落了滿地,背心地中海老大爺站在邊上指指點點,鬼火少年們的摩托也跟着一閃而過。

宋青梨站在麻将館旁看了幾眼,然後撥開樹葉,走進菜市場。

東苑小區就在這菜市場裏頭。

豬肉的臭氣悶得人頭腦發昏,屠夫們叼着煙咚咚咚地剁肉,上身光裸,只挂了件黑色圍裙。

她走進單元樓,然後爬到六樓。

門鈴是個擺設,她敲了敲防盜門。

咚咚咚。

“來了來了,不知道輕點敲門啊。”顧春梅尖銳的嗓音從門裏頭傳來,聲音由遠及近,逐漸明朗。

她打開門,但轉身又鑽進廚房,“快進來吧,沒鞋套,不用換鞋。”

宋青梨哦了聲。

孫朝陽聞訊,立刻從房間裏探出個腦袋來。

但手背在身後,裝得像個大人:“來了。”

宋青梨勾起唇角,往他頭上揉了揉,“成小大人了。”

孫朝陽撇開腦袋,“別摸,會長不高的。”

宋青梨笑笑,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往裏走近些,終于看到了這家的客廳。

牆壁上挂着有些發黃陳舊的全家福,三人笑得很幸福。

孫康林手裏夾了根香煙,見到她時,笑容又變得谄媚了起來。

“來,随便坐。”孫康林吐了口痰,從沙發上跳下來,“坐這兒,這兒好夾菜。”

顧春梅從廚房裏端出兩盤菜,“不用,梨梨挨着我坐就行。”

她看了眼宋青梨:“去拿碗,添飯。”

“哦。”

這熟悉的命令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雖然以前的宋家家財萬貫,保姆阿姨都不少,但顧春梅還保持有傳統的思想,認為女孩子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就嫁不出去,所以吃飯時總讓宋青梨去添飯。

宋青梨也懶得和她争論,兩下就盛好。

這頓飯正如顧春梅之前所預告的,一桌都是宋青梨喜歡的。

大閘蟹,糖醋小排,白灼空心菜。

應有盡有。

他們平時就在客廳裏吃飯,三人挨着在沙發上擠下,宋青梨則坐在多餘的單人椅上。

吃飯時間,少不了暗潮洶湧。

顧春梅夾了筷大閘蟹給宋青梨,“你今天一個人來的?”

“嗯。”

顧春梅挑眉,“那個姓景的,沒跟你一塊?”

顧春梅對景川還有印象,畢竟當年那小子還嚣張地找上門來,指摘到她頭上。

宋青梨頓了頓,很快恢複鎮定,“沒有,我們早就分手了。”

“分手?”顧春梅皺眉,以為他們又在鬧脾氣,“不是剛和好沒多久嗎?怎麽又分手了。”

宋青梨悶悶地刨飯,“就沒好過。”

年輕人的感情貓一陣狗一陣的,顧春梅看得直搖頭,完全分辨不出他們到底是在調情還是來真的。

她并不喜歡景川,從大學的時候就不喜歡。門不當戶不對的,宋青梨純粹是在下嫁,生活閱歷絕不允許她将宋青梨嫁給一個窮小子t。

不過她現在也不感興趣,宋青梨倔得很,她不想說的,就沒人能撬開她的嘴。

糖醋小排很賣座,不知不覺都快吃完了。

剩下最後一塊宋青梨和孫康林同時夾住。

宋青梨唇線繃直,看着孫康林黃澄澄還泛着油光的筷尖,不由地一陣反胃。

延伸向上,肥碩粗硬的手指全是汗毛,婚戒卡在無名指根,像打了根皮帶,掌心布滿暗紅的濕疣。

宋青梨撒手撤開,讓給了他。

孫康林嘿嘿直笑,說了句“謝謝”,轉而将這塊糖醋小排放到孫朝陽的碗裏。

惡心的感覺愈來愈甚,宋青梨甚至感覺喉嚨裏掉進了枚生鏽的鈎子,鈎子鈎住腸道往外拉,她幾乎快要吐出來。

顧春梅并未察覺,繼續道:“下周你弟弟生日,你要來嗎?”

“不來。”宋青梨用一次性紙杯接了點水,她實在吃不下去了。

孫朝陽臉色有些微妙,看上去不怎麽高興。

顧春梅撫慰似的拍拍他的背,擡眼,有些不悅地質問:“為什麽不來?”

宋青梨平靜地說:“因為下周也是我的生日。”

“……”

顧春梅有幾秒的無聲。

“沒事,這不巧了嗎,生日也可以一起過的嘛。”顧春梅僵硬地笑,“媽媽給你們準備個大蛋糕怎麽樣?”

“我10月13的生日,他10月18的生日。”宋青梨定定地看着她,“怎麽一起?”

“……”

顧春梅越是沉默,宋青梨便越覺得心涼。

體面裝不下去,索性把筷子一撂,毫不客氣地追問:“你記不得我生日是哪天了嗎?”

顧春梅掩飾,“怎麽可能。”

“我是你媽,生你養你的人,當然記得。”

對于真相,人們往往只用三言兩語即可交代。

對于謊言,連說謊的人都會自覺心虛,然後不斷擴充,旁征博引,企圖将謊話編織得完美無缺。

她一開始還不夠确定。

直到這一刻她才心死。

--

出了巷道,空氣終于開始流通。

窒息的環境壓得她喘不過氣,宋青梨開始後悔,後悔今天是不是有病,幹嘛不去上班,還特意請假來吃飯。

記不得生日或許只是個小小的契機,可這就像個口子,一旦打開了,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冷風刺入。

他們一家人太過幸福,以至于她又想起他們也曾有過這樣的生活。

那時候爸爸還在,宋家也還沒陷入困境,爸爸媽媽的鬥嘴也還有愛。

好想爸爸。

好想要那樣一個幸福的家。

好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飯。

耀眼的幸福就像灼熱的陽光。

她像陰溝裏的老鼠,暗暗窺伺。

想着想着,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原本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已經足夠鐵石心腸了,可基因無法改變,她和爸爸一樣都是淚失禁體質,還會伴随她下半輩子。

她蹲在牆根,抱着腿大哭一場。

夜晚漆黑,月亮上梢。

路上行人稀少,有也匆匆。

她就像空氣中的浮塵,壓根無人在意。

宋青梨擦掉眼淚,貼着牆站起來。

牆壁掉灰,後背全是膩子。

宋青梨拍了拍,但完全無濟于事,甚至在拍完她才發現今天出門的時候太慌,忘記帶紙了。

狼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準備随便找家便利店買濕巾。

她的目光在不遠處停下。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燈下,雙手抄進褲兜裏,點漆的黑瞳望過來,眉目還是一如當年的清隽。

她鼻子紅紅的,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像是發覺她也在看他,景川直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來。

他的腳步忽快忽慢,一開始宋青梨以為他要跑過來,沒想到剛邁沒兩步,又緩下來。

步聲像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過來。

然後,定在她面前。

兩個人無聲地對望。

暧昧的氛圍一點一點發酵,她無所适從,甚至尴尬。

宋青梨心跳得很快,主動問:“你怎麽在這兒?”

景川聳了聳肩,“想知道?”

“嗯。”

景川冷靜地說:“你對我很好奇嘛。”

宋青梨無語,“……不說算了。”

她心情不好,沒什麽耐心,轉頭就要離開。

“我說。”景川猛然拽住她的手腕。

他力度不輕,卡着腕骨,細瘦的骨頭咔嚓作響,血管驟然收縮,周圍的皮膚登時便泛出了死白。他攥她攥得很緊,生怕她逃走一樣。

景川嘆了口氣,像是在服輸,“我說。”

宋青梨悶哼,“痛。”

景川又松了點。

但沒松完,仍執拗地拉着她。

他聲音很低,“我就是想問,我的衣服洗好沒?”

……?

您跨越了十公裏來老城區,就是為了拿件衣服?

宋青梨很無語這個作精男:“洗好了,但在我家晾着,我明天去公司的時候給你帶上。”

景川一口拒絕,“不行,我急穿。”

“……那你想怎麽辦?”

他目光灼灼,“我開車送你回去拿。”

宋青梨無語得要命,但疲憊了一天,她實在沒什麽力氣和景川反抗,只好答應。

一路上,兩個人都不怎麽說話。

寂靜的車裏只有中控臺的廣播在響,令人生厭。

晚上天氣涼,宋青梨不開窗就會暈車,風一吹,她便發出劇烈的咳嗽。

景川把毛毯抛給她。

“蓋着。”他頭也不回,“別弄髒了我的車。”

“……”

宋青梨想跳起來把毛毯蒙他腦袋上打一頓。

窗外的街景向後退。

她又克制不住地想到這頓飯。

其實記不得生日的人何止顧春梅一個,她也是。

她有年記不得景川的。

他們結婚的第一年,也就是戀愛的第三年,最開始的激情漸漸褪色,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自然,甚至說,肆無忌憚的相處。

宋青梨原先會給他精心準備生日禮物,但談的時間一長,她便覺得景川就是另一個自己。

她無論做不做,做什麽,他都不會生氣。

以至于她完全忘記當天要給他準備驚喜。

甚至睡過了頭。

頭天晚上和朋友們交際完,宋青梨熬夜熬到了淩晨五點,六點等寝室門開趕緊溜進去,一覺睡到了晚上七點。

景川經常調侃她像一個樹袋熊,睡得時間長,樣子也很可愛。

但她那天一點都不可愛。

七點起床,起來吃了點東西,打了兩把游戲又接着去睡。

睡夢中像是有心電感應,宋青梨坐起來,然後問室友:“今天幾號?”

“21號,怎麽了。”

宋青梨懵了下,“完了。”

景川生日是1月21號,典型的水平座,這日子很好記,按理來說應該會記得很清楚。

但宋青梨一向粗心大意,連對自己也不上心。

她翻身下馬,趕緊換了雙鞋就跑出去。

出門太急,甚至忘記給手機充電。

她的電話從回寝就一直沒充過。

快要跑出寝室的時候她放慢了腳步,看了眼挂鐘。

十二點,已經過了21號。

今天不是他生日了。

想想景川估計也都回去了,他大概會很生氣吧。

但生氣也沒關系。

她是他的宋青梨呀,哄哄就好。

飛轉的大腦很快把一切事件規劃清楚,宋青梨轉身返程,又回到寝室。

她心安理得地又睡了一覺,一直到第二天早八前十分鐘才起。

那天,景川遲到了。

後來聽景川的室友說她才知道。

原來景川在樓下足足等了她一天,一直等到第二天早八才來。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朝她抱怨。

自始至終保持緘默,糊弄着過去,小心翼翼地維系這段關系。

想到這些,宋青梨又忍不住難過。

她拼命地咬着唇,刻意将臉偏開。

卻還是被他捕捉到。

他靠邊停下,把廣播關了。

景川盯着她的側臉,“你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覺得以前對你好差勁。”

宋青梨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其實那天我沒睡過頭,去找你也還來得及,但我太懶了,不想動,想着你不會生氣就沒去。”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滴一滴地撞進泥地,空氣中彌漫着鹹濕的氣息。

景川垂下眼睫,沉默了會,“行,沒關系。”

“只是,你現在能不能對我好點?”

景川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比如,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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