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Chapter 49
聲控燈熄滅, 整個天都暗下來。
老小區的人節約,樓道間的聲控燈快20年了也還沒換, 大家也形成了共識,平時走路輕手輕腳,就連旁邊的路燈也有嚴格的作息,不會徹夜開着。
這個點,剛好熄了。
車裏昏暗無比,儀表臺渙出微弱的光線。
景川的眼底蹿上細碎的流光,半張臉鍍上一圈淺淺的藍。
一陣風從窗隙中閃過, 挂件擺鐘似的搖擺不定, 軟綿綿的身體撞到擋風玻璃上,發出砰的一聲響。他們誰也沒有移眼, 誰也沒有停止這場鬧劇。
宋青梨咬着下唇, 打掉他的手, “不行。”
她一邊說一邊去夠背後脫軌的拉鏈, “別忘了你還在試用期,你下次再敢這樣我就把你手給剁了。”
宋青梨嚴肅拒絕, 邊說手上邊做了個剁肉的動作, 并且惡狠狠地瞪了他眼。
但這一眼停留的時間也不長,宋青梨很少會長時間地注視他。
一般情況下, 景川的神色都是冷靜的, 淡漠的。
他很少會外露自己的情緒,只是因為天生長了一副迷人的丹鳳眼而讓人很容易産生那是愛慕的幻覺。
可他看自己的不同。
每每和景川撞上視線時, 宋青梨總覺得他無波無瀾的眼底掀起一陣風暴。眼眶就像無垠的海, 而那黑而直的長睫就是一陣能将人覆滅, 窒息感極高的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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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常常讓她跌入眩暈的邊緣,以至于明明她是被追求的那個, 胸腔也忍不住鼓脹出一小塊,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
景川似乎無甚所謂,臉上還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坦白說,景川有平靜的底氣。宋青梨就像一顆荔枝,外面堅硬,滿身是刺,實際剝去那層表皮,內裏又呈現出大相徑庭的光滑和圓潤。她說這些,無非是想用言語來加固表面的那層殼,恐懼別人看到她真實的想法。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真正憤怒的時候是沉默的,一言不發的,就像暴風雨來臨的前夕。而非蹙着眉頭,以近似嬌嗔的口吻和他抱怨。
譬如現在。
她拉不上裙子,在沉默中暗自較勁。
這套裙子的拉鏈很深,宋青梨往常穿之前都會先把拉鏈拉到一半,在套進去拉另一半。
景川這瘋子,給她拉到最低了。
她怎麽拉回來?
全部脫下來重新拉嗎?
想到這幅場景宋青梨又羞又惱,耳根紅潤,緊緊地咬住唇肉。
看到她因為愠怒而皺巴巴的小臉,景川傾身,大手從腰後繞過去。
他輕笑着,“我來。”
“我會負責的。”
景川這次說到做到,沒有做別的,乖乖替她還原了拉鏈,順道還細心地理了理散亂的領口。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宋青梨看到他又是前後張羅又是悉心整理的,自然也發不出任何刁難。
整理好一切後,他拍拍鎖骨兩側的褶皺,熱氣排滅,布料一寸一寸塌陷。
他臉上笑意未散,眼底光芒璀璨。
宋青梨感覺下車時整個人都還處于迷糊而失重的階段。
他拉着她,送她進了屋。
一只手撐在門框上,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快回去吧。”
“夢裏見。”他笑眼彎彎,輕吻了下她跳動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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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後頸上挂了彩。
确切來說,是黑痣上烙了個吻痕。
這團吻痕不深不淺,大概只有一個拇指指腹這麽大。以黑痣為圓心向外發散,像染血的指紋,一圈一圈地暈開。
宋青梨本來沒發現,臨出門晃眼看到落地鏡裏的側影。
她僵住了。
然後火速從衣櫃裏翻出羊毛圍巾,在十八度的春天,高、高、興、興地出門了。
回到公司照常工作。
小優三代的研發還在繼續。
小優二代的導航系統就是宋青梨一塊做的,所以這次研發起來,比上次要流暢許多。
齊玉在旁調試機器,往後撤了幾步,準備測驗。
仰頭的瞬間,瞥見宋青梨。
這一擡眼可就放不下去,齊玉挑眉,“公司很熱嗎?怎麽帶着圍巾。”
祝繁音翻了個白眼,“你管?關你屁事。”
齊玉:“……”
齊玉忍氣吞聲,活活咽了下去。
嗡嗡嗡。
群裏發來訊息。
【“關愛孤獨老板婚戀狀況情報局”@全員】
【[圖片1][圖片2]】
不知是誰往群裏扔了兩張照片。
主角很明顯。
就是景川本人。
只是這內容……
不知是誰清晰地拍下了景川昨天坐在車內副駕駛的照片,這事平常無奇,倒不打緊,關鍵是他的腹前好像有顆人頭。
那顆人頭披着長長的黑發,後腦勺圓潤清秀,一看就是個女生。
女生埋在景川的大腿側,兩張圖連起來看,上下匍匐。
很像是在。
【我靠?這是????】
【有錢人好會玩啊!!怎麽從車裏就開始了!就不能回家嗎?】
【你懂個屁,一輩子都在床上做多無聊啊,就是這種才刺激好嗎!】
【樓上,你好像很懂吼。】
【不是懂,你們不覺得景boss一看就是那啥很強的人嗎。】
【?怎麽看出來的,鼻頭也不算大吧,挺精致的。】
【笨,看喉結啊。】
【喉結大的男生一般那啥都挺強的。】
宋青梨:“……”
她默默地點開那兩張大圖,來回縮放,來回看。
草。
這是t哪位天才拍的。
宋青梨閉了閉眼,非常想把這位人才推薦到狗仔大隊。
【話說這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長頭發,應該是女生吧。】
【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男生,現在花美男挺多的,就流行這種發型。】
被模糊性別讓人非常不爽,宋青梨晃了兩眼,忍不住回複。
【宋青梨】:女生
一衆匿名之間,她這條實名顯得格外紮眼。
賴雨柔瞪大了眼,差點尖叫出聲。
大家以為她是知情人,趕緊逮着宋青梨薅。
【!!!!你怎麽知道!】
【是有什麽情報嗎!快!快分享出來!】
宋青梨:【沒有,瞎猜的】
大家失望地哦了聲。
賴雨柔私聊宋青梨。
【賴雨柔】:你們這是要公開了?
【賴雨柔】:你真幫景總……
【宋青梨】:沒有的事兒。
賴雨柔失望地回了個哦。
也是。
青梨一看就是比較害羞保守的女人,剛剛在一起的兩個人,怎麽可能一上來就搞這種大尺度的十八禁。
她為自己的黃色思想而忏悔,在對話框裏編輯了個“sorry”。
還沒發出去,便又收到宋青梨發來的一條信息。
【宋青梨】:有也只會是他幫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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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司出來,宋青梨打算坐地鐵去趟醫院。
孫康林所在的醫院在郊區,他本人是南潭老土著。
當年南潭不過是個小漁村,後來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外加政策加持,很快便繁榮起來。
人到生病時會變得很脆弱,尤其老一輩的人還有落葉歸根的想法。所以即便市區裏醫療條件再好,孫康林也拼了命的想回去。
她看了時間,坐地鐵大概要轉4次,花2個多小時。
現在還是高峰期。
呼。
算了,走吧。
宋青梨向上拽了拽包,往大廈外走去。
【景川】:在哪兒?
【景川】:我在停車場等你。
【宋青梨】:哦。
啪。
上了車,關上車門。
景川倚靠在駕駛座上,雙手交疊,抵于胸前。
他虛虛瞑着眼,脖頸向後仰,突出的喉結暴露無遺,冷白的皮膚包裹着嶙峋的骨頭,反而顯得異常和諧,透出又蘇又壞的氣質。
宋青梨瞥了他眼又立刻收回,“你也要去?”
景川嗯了聲,大掌從中間跨過,替她拉上安全帶,“順便回趟老宅。”
“老宅?”
哦,她記起來了。
大學時候景川告訴過她,他家住在郊區某個不知名的小漁村。
沒想到這麽巧,剛好也在她要去的地兒。
宋青梨此刻心猿意馬,并沒有過多考慮到景川為什麽會知曉孫康林在哪家醫院,那些瑣事霸占了整個大腦,她系完安全帶後便沉沉地摔入座椅。
她睜着眼,一直望着車輛駛入無盡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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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點,醫院裏的人很少。
宋青梨和景川一下車便直奔內科大樓去。
她走得很快,三步并做兩步,幾乎快要飛起來。
額間滲出微小的白汗,無意暴露出極為不安的內心。
坦白說,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一家人。
孫康林曾經對爸爸的恩情她無法遺忘。
同時她也不能忘記當年他們是如何勾纏,如何狠心抛棄爸爸離開的。
心髒像被一雙手狠狠地攥住,越是緊張,便攥她越緊。
景川拽住她。
“慢點。”
景川握着她的手腕,力度很輕地往後扯了幾步。
他笑道:“我腿疼,走不了這麽快。”
邊說手指邊向下滑。
然後,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景川的聲音铿锵有力,一圈一圈地漾入耳中。手上傳來的體溫也無形之間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宋青梨勾起唇角,勉強地笑了笑。
很快上到6樓。
孫康林住的是雙人病房,這個點醫生正在替他抽水。
孫康林得的是肺癌,他年輕的時候因為替人裝修粉刷牆壁落下了病根,咳得厲害,經常産生盜汗的現象也沒去醫院檢查。仗着身體好,照例抽煙喝酒,如今上了年紀,那些病根又像餓狼一樣瘋狂地反撲。
導管蹿上一抹草黃色,肺積水一點一點灌滿脆弱的袋子。
他背對着他們,看不見表情。
宋青梨在想,他一定很痛。
顧春梅沒吭聲,手緊緊地攥着。
她的目光在身旁的景川上轉了一圈。
她不理解年輕人間的關系,前段時間宋青梨來家裏吃飯的時候她還否認他們的關系,怎麽今天就手挽手地一塊來了?
但顧春梅沒問出口,只是怒了努嘴,勉強說了句:“來了。”
這個招呼打得很不自然,無關人的看去,壓根猜不到他們其實是母女關系。
宋青梨習慣了,輕聲說了個嗯,沒再回複。
他們在門口坐了會。
過道的氣氛陷入死寂,頂光滲着慘白,雪花紋的地板黯淡無光。
這家公立醫院是很多年前修建的,無論是裝修還是設備,都泛着老式機器才有的枯黃。地磚因為潮濕而返上黯淡的水痕,兩排藍綠色的金屬座椅綻開大片大片生鏽的痕跡。她盯着對面那塊破了個洞的座椅,細小的坑洞深不見底,好像随時都會冒出一只瘆人的手。
風吹得盡頭的窗子嘩嘩響,裹挾着濃重的消毒水味,貫穿呼吸。
沉默了很久,顧春梅忽然不自然地用眼神掃了掃景川。
宋青梨猜到原委,反握住他的手,“你先到外邊等我吧。”
景川盯了她幾秒,發出一聲很重地嗯,轉身離開。
過道裏她的熟人只剩顧春梅。
顧春梅開口:“朝陽還在家裏練習,下個周要比賽了,我還沒告訴他你叔叔生病的事,怕影響他比賽。”
“嗯。”
“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顧春梅笑了笑,“朝陽其實挺喜歡你的。”
“我知道。”
二人又陷入沉默。
她和顧春梅現在的關系很怪,按理來說本該是心連心,最熟悉的兩個人,如今卻沒什麽共同話題。連開口都需要以旁人為紐帶,才能繼續說下去。
不過宋青梨早已習慣,繼續問:“還有別的事兒嗎?”
“有什麽事兒,你可以直說的。”
顧春梅愣了會,然後,“你有錢嗎?”
她還真就直白地問了。
其實來之前宋青梨就猜到顧春梅會跟她說些什麽,當年和爸爸離婚,顧春梅卷走了家裏不少寶貝,她像是恨透了宋元華,一口氣把這些東西全賣了,轉而投去房地産。結果碰上開發商跑路,留下一棟接一棟的爛尾樓,一間房也沒收到。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徹底喪失理智,顧春梅不相信自己真的那麽倒黴,算命的說過,她是富貴命,不可能會窮。
于是,想着股市紅火,她又将所剩的積蓄孤注一擲。
後來的結果宋青梨實在懶得提。
一分錢沒賺到。
到現在還源源不斷地往股市裏投錢,相信自己還有翻盤的一天。
孫康林得了癌症應該要耗費不少錢,她所剩無多的積蓄撐不起這麽高昂的醫療費和孫朝陽的培訓費。
她的過于直白反而像把明晃晃的刀子,狠狠地紮在她的心尖上。
宋青梨氣笑了,“沒有,怎麽了。”
顧春梅:“那景川呢?我看你們倆複合了是吧?他應該有錢。”
“他有沒有錢和我無關。”
“怎麽沒關系?按理來說當年你們離婚你應該分到了一筆錢吧?景川不會虧待你的,肯定掏心窩子地把所有東西都給你了。”
“借我一點。”顧春梅信誓旦旦道,“我會還的。”
宋青梨攥緊拳頭。
看她沒有拒絕自己再講下去的欲望,顧春梅趁機握住她的手背:
“你就算恨我,也別放棄你弟弟。”
別放棄你弟弟。
這句話一出,宋青梨感覺身體裏好像有什麽在加速坍塌。
是。
別放棄你弟弟。
那我呢。
為什麽媽媽你當初要放棄……我呢?
她克制住眼角潮濕的欲望,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往後倒退。
顧春梅下意識地想抓住她,宋青梨猛地擡手,掀掉她伸來的援助之手。
“別碰我。”宋青梨顫抖着嗓音道。
她實在,不想再靠近顧春梅了。
她沒想到他們之間除了親情,就只剩下孫朝陽和錢這兩樣紐帶了。
來之前她想過很多事,想起他們的以前,想起爸爸媽媽陪着她一塊去游泳池,他們一家人在淺水區游玩的場景。那時候顧春梅的眼裏好像只有她和爸爸。
可現在不一樣了。
顧春梅的眼裏,再也沒有他們了。
她叫她來,不是因為想她了。
只是因為錢。
只是因為現在走到了窮途末路,需要她了。
連齊玉這種和她交情尚淺的同事都知道關心她今天為什麽會戴圍巾。顧春梅卻不會。
她想過,如果顧春梅能表現出對她的一點點好,哪怕是問她一句,今天天氣如何,她馬上就跟狗一樣t撲上去,維持這段瀕臨破碎的關系。
可是。
親愛的媽媽。
你就不能裝一下嗎。
裝一下,你好像真的很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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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後,他們徑直去了景川的老家。
小漁村前幾年翻新過,比以前多了不少現代化産物,但淳樸的特質仍保留下來。
道路兩旁都是清亮的水田,野鴨栖息在蘆葦之間,交頸而眠。
萬物沉睡,迎面而來的風是溫和,自然的。
少許的颠簸後,在一面畫着太陽的牆前停下。
小漁村大多是自建房,景川的家也不意外。
三層小樓,外牆只簡單塗滿了菱白的乳膠漆,繪了個金色的太陽。
院外兩邊大門旁貼着紅色的手寫對聯,過路用不規則的石子鋪成。
紋理細膩,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來。
宋青梨蹲下來,望着這些石子發了不短的呆。
他們只安靜了一會。
景川過來抱了她一下。
這個擁抱很溫暖,不帶任何情欲,只是單純地摟抱。
在他懷裏,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溫,宋青梨聞到一股若有似無,很讓人心安的檀香。
景川忽然說:“奶奶最近去旅游了,家裏沒人。”
“……哦。”
景川頓了幾秒,“蹲着不舒服的話,裏面有椅子。”
“哦。”
她慢吞吞地站起來。
景川拿過她手邊的包,順道摟住肩膀,準備踏上臺階。
宋青梨僵在原地,沒動,警戒線再度拉起。
她兇巴巴道:“幹嘛?”
景川挑眉,“不進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