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chapter 59
何明的事兒他一直在跟進。
從上次宋青梨告訴他在公司附近遇到他開始, 景川就一直派人跟蹤他。
口頭上裝作若無其事,不把何明放在眼裏都是假的。有了心儀的人, 相當于多了份軟肋。何明一直對他虎視眈眈,從宋青梨身上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為了預防不必要的禍患,所以他找人盯緊何明,并且将這些事兒事無巨細地告訴她。
可是她呢?
她一直在隐瞞他。
情緒在失控的邊緣游走,看着他遙遠而悲哀的臉,宋青梨立刻否認,“不是, 我沒有不信任你。”
“那你是什麽意思?”
景川盯着她, 眼圈有點紅。
被這麽一問,宋青梨反倒怔住了。
是。
我不告訴你, 是因為我不信任你。
站在景川的視角, 好像确實如此。
可宋青梨卻并不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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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打擾他的計劃, 讓他看到她脆弱的樣子, 她就覺得她很醜很惡心。在愛人面前,最想保有體面。心理由衷地排斥, 然後産生軀體化反應。
就像溺水一樣。
掙紮在痛苦的邊緣, 然後無限下沉堕落。
她不知道怎麽說。
害怕和他起沖突。
也害怕自己的語言無法很好地表述。
這一切都不是他的問題。
都怪她。
她好像,始終沒法很好地處理這段關系。
空氣再度陷入死寂。
她聽見景川低低的嗓音。
“結婚是這樣, 離婚是這樣。到現在了, 還是這樣。”
他緊緊地攥着剪刀,粘稠黑紅的血沿着手心裏滑出。昏黃的光在身後流連, 他身前一片漆黑, 定格在原地。
像虛焦的照片, 看不清五官。
刀刃光滑的表面反射出男人冰涼的下颌線。
下一秒,血液滲至刀面。
抹滅他最後的殘影。
……
今天天氣實在不太好。
從早上開始就霧蒙蒙的, 葉間刮來狂風,天上烏雲密布。
沒有下雨,卻比打雷下雨更恐怖。
直到剛剛景川離開,也是如此。
其實宋青梨一回家就發現有什麽不對勁。景川突如其來的造訪,以及低沉的氛圍,都在預示着一場爆發的到來。
她太清楚景川的性子了,和她在一起後他一直忍着股勁兒,平時不顯不露,神經卻繃到了極致。過去埋下的地雷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去拆,宋青梨也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有引爆的風險。
事實上,他像個按到底的彈簧,她對他說過家裏發生的事後才慢慢放松半點。在今天的局面下,又縮了回過去。
她心存僥幸,以為可以将這件事糊弄過去。因為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太好,說多錯多,所以已經在盡量回避他的目光和問題。
可是。
她還是沒有騙到他。
還把事情越弄越糟了。
窗戶貼滿了海棠花窗貼,實木的窗棂有了腐蝕的黑跡。
寂寥的房間裏空空蕩蕩,只剩下白簾和蘇芬玫瑰和跳一支癫狂的舞。
黑色的大門緊緊閉合。
宋青梨盯着門,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電壓不穩,釣魚燈忽明忽滅。
青絲狼狽地貼在出過薄汗的鬓角,叛逆的幾縷随風搖曳。
嘩。
鋪墊很久的雨,終于下了。
--
景川出差了。
這次出差很突然,大家也是臨時接到通知。
與此同時,宋青梨也請假了。
二人特殊的關系本就常為人津津樂道,如今又同時缺席,實在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景boss這是帶着梨梨happy去了?”
“可能吧,他倆感情蠻好的。”
“啧啧,景boss和梨梨下次要再請假估計就是結婚了吧哈哈哈。”
他們在旁人的眼裏關系一直很好。
好到宋青梨也産生了錯覺,以為只要刻意去逃避過去,他們就能繼續維持下去。
直到昨天被徹底擊碎,她才明白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得的是病毒性感冒,和尋常感冒不一樣,不是吃兩粒藥就能好的事兒。劇烈咳嗽後肺部一陣接一陣的疼,她一起床就跑到市一院挂鹽水住院。
景川給她發了微信。
微信設了加密,從屏幕上看不到實際內容。
只看得見一個頂着小狼頭像的男人彈出一則訊息,和被遮擋住的牆紙。
她的鎖屏和主頁牆紙都一樣,一個少女和小狗趴在草坪上,背後灑水噴霧噴濺出細密的水霧。風和日麗的下午,花葉上灑滿碾碎的陽光,少女和小狗靠在一起,笑得十分甜蜜。
這個壁紙,也是當初景川讓她換的。
緊接着,又傳來一則短信。
【景川】:我讓醫生去你家了,你今天別到處亂跑。
她揉了揉眼睛,回複:
【宋青梨】:我已經在醫院裏了。
【景川】:行。
【景川】:別吃生冷的,輸液一天輸不好就多輸幾天,直到好了再停。
【宋青梨】:嗯。
看着他這些體貼入微的關心,宋青梨感覺眼睛酸酸的,視線在模糊的邊緣徘徊,心也跟着惴惴不安。
其實昨天冷戰過後她一直猶豫要不要給他發信息,可想了想她要發什麽,能發什麽,又望而卻步了。
跟他說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嗎?
好單薄的辯白,連證據也拿不出手。
宋青梨咬着手指,指甲坑坑窪窪的,甲皮也布滿了新鮮的血痂。
【宋青梨】:你呢?你還好嗎?你的傷口治療了嗎?
【宋青梨】: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景川】:包紮好了。
【景川】:我會盡快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病痛的折磨下她此刻的意志十分薄弱,只是這樣寥寥幾字就讓宋青梨很想哭。那兩句追問已經耗費了她太多力氣。他說他會盡快,他說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此時此刻他們不會用手機做橋梁來溝通。景川會坐在她的身邊,喂她喝南瓜粥,事無巨細地照顧她。
她喜歡吃甜甜的東西,景川卻不喜歡。一起吃粥時他頂多點份清甜的綠豆粥,很少嘗試南瓜粥黏膩的滋味。後來因為長期不愛吃早餐和宿醉,宋青梨的胃變得千瘡百孔,一睜眼就開始吐酸水。她捂着胃,按着牆從卧室出來,總能看見桌子上冒着熱氣的南瓜粥。
想起這些她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盯着那幾行字來來回回地看,手指摁着屏幕,一直滑到了第一條。
這個過程花了她好幾分鐘,她并不覺得浪費。從這些過去的文字裏,她看到了他們複合後的每個瞬間。
原來,他們的每一次對話開端都是他。
都是他主動找她聊天,主動噓寒問暖。
她習慣性依賴他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她喘不上氣,用力地拍了拍胸口,拳頭和骨頭撞出砰砰砰的悶響。縱使心裏的銅牆鐵壁壘得再高,也在這一樁接一樁的事實裏覆滅。
周圍的人憑這幾聲響看過來,她熟視無睹,用手背粗魯地擦掉眼淚,淚眼朦胧中回了他一句好。
這次,是她來做那個最後回信息的人。
鹽水還沒滴完,她這才剛剛開了一瓶。
藥物作用下大腦昏昏沉沉的,很快就睡了過去t。
再度醒來,眼前第一個見到的是許繼康。
護士站在旁邊關掉了滑輪。宋青梨擡眼一看,發覺上半截軟管和滴壺已經一滴不剩,空空蕩蕩。藥液卡在滑輪下端兩厘米左右,手背滲出幾縷猩紅,抽痛後知後覺,她忍不住曲了曲手指。
“別慌,正在換藥。”許繼康戴着口罩,眉眼溫柔,聲音很好聽。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景川的影子。
護士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換掉了吊瓶,拎起pvc軟管往食指上纏,空氣一點一點排除。這次輸的是清開靈,液體呈現出棕黃色。
她看見透明的液體向上爬,棕黃色的液體向下墜,二者恰如其分地融合,一起爬到了瓶口,藥液裏冒出伶仃幾顆泡。
待護士走後,許繼康才說:“還有兩瓶,快了。”
他開門見山,“是景川叫我來的。”
宋青梨沒有太多意外,朋友妻不可欺,許繼康是個有道德的人,能出現在這兒,肯定只能是因為景川讓的。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二人陷入了沉默。
許繼康想了會,從噓寒問暖開始,“你現在餓嗎?我買了點南瓜粥和豆漿。”
“阿川說你乳糖不耐受,所以我就沒買牛奶。”
“……謝謝。”
她接過豆漿,小口小口地吮吸。
有點燙,食管裏像跌入了一灘岩漿。
她猶豫了會,“他好點了嗎?”
許繼康點頭,“好多了,沒事,他那身子是鐵打的,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宋青梨皺眉,“還是小心點好吧,我沒有他私人醫生的聯系方式,麻煩高手您幫我多叮囑叮囑。”
“好。”
許繼康:“其實你倆的事兒我都知道。”
“作為外人,我确實不太好說些什麽。”
“不過不被信任這事兒,其實挺殘忍的。”
宋青梨頓了幾秒。
她垂着腦袋,手指不安地在豆漿袋上摩挲,“我不是不信任他。”
“只是覺得這種事沒必要告訴他。”
她不太想讓景川知道這件事。因為她不想讓他陷入擔心的邊緣,也不想把這件事複雜化。
何明是很棘手,可眼下景川的生活和工作也相當繁忙。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兒又給他造成負擔。景川最近太累了,累得快要崩潰了。雖然眼下還沒找到對付何明的方法,但勉強能拖住他一陣是一陣。只要還有時間,她就一定能找到法子。
“情侶之間,沒什麽必不必要的。”許繼康平靜地說,“談戀愛不是工作,沒人願意聽對方篩選過的話。”
宋青梨愣了愣,“篩選。”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們各自絞着的那股勁,許繼康都知道。
許繼康點頭,“對,篩選。”
“有人讨厭對方事無巨細的交代,有人則反之。”
“景川就是那個後者。”
許繼康:“他特別希望你能敞開心扉,把這些事兒說給他聽聽。”
“……”
有什麽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宋青梨頓了幾秒,強硬地咽了下去。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她的聲音明顯小了下來。
許繼康說的這些她都明白,之所以沒有将這些事情告訴景川是她以為她可以游刃有餘地處理好。
她可以不依賴他,完完全全地處理好。
他不在的這四年裏,她習慣一個人處理棘手的事情。長期的孤獨讓她下意識地回避,不敢冒險訴說。她怕他看到她脆弱的樣子,暴露她可憐的心。以至于她本能地将何明的事兒認定成小事,不想讓他知道,想一個人抗下這些破事。
但他還是知道了。
信任感的建立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但坍塌卻只是一瞬間的事兒。
他對她,真的很失望吧。
“是,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能力。”許繼康說,“但是有能力處理和願意開口是兩碼事,我相信阿川也這麽覺得。後者好歹能讓他心裏有底,能知道他在你在你心裏有個小小的地兒。他花了這麽多年,希望能在你的心裏建起一個堡壘,等你害怕或者不安心時,下意識地鑽進去,藏起來。”
“你知道嗎?其實他特別希望你有事第一個想到的是他。”
時間在牆上滴滴答答地淌,這一瞬間好安靜,靜到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許繼康嘆了口氣,“別讓他被蒙在鼓裏。”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兒,他也有知情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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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梨】:輸完液了,燒也退了。
【宋青梨】:醫生說再輸個兩三天就差不多了。
收到信息的時是喬治市早上八點。
景川正在和勞倫斯用餐。
勞倫斯是個肉食動物,他的早餐是以牛排開場。客随主便,景川的也是如此。
餐盤裏牛排溫熱,刀叉閃耀着滢滢的光。
景川的手裏纏着一圈繃帶,指骨分明的手緊緊锢着手機。
手臂上的傷痕漸漸愈合變淺,細長的傷口像細膩的葉脈紋理,不規則地分布在潔白的皮膚上。
他把手機屏幕亮着,沒有立刻回複。房間裏散着淡淡的木質香味,黑色的藤條倚在玻璃瓶口,香味緩緩流動,像在晨曦裏做光合運動。
他緊緊地盯着那兩行字,片刻不離。
勞倫斯不必擡頭也能猜到對方是誰,微笑着叉起一塊口蘑,“這麽恩愛,怎麽舍得來我這兒?”
景川沒有回答,心裏很快便将時差計算好。
【景川】:嗯。
【景川】:早點休息。
勞倫斯對此很是無語。他不太清楚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隐隐有種感覺,兩個人現在在吵架。
景川和宋青梨關系非常好,春節對于國人的意義不言而喻,過中國春節時勞倫斯也邀請過他來喬治市過年,景川以“家裏有人等”為由,明确拒絕了他。
發布會上他的發言更是完美佐證,勞倫斯甚至絲毫不懷疑他們的婚期近在眼前。
前幾天還這麽甜蜜的兩人,能因為什麽矛盾鬧到這個地步呢?
他從來沒見過景川這副落荒而逃的樣子。
勞倫斯正準備說些什麽,景川頭也不擡道:“勞倫斯。”
“多嘴多舌的人,沒幾個男人會喜歡。”
“……”
勞倫斯陷入了一片沉默。
這一句,徹底擊中他的命門。
景川并沒有安慰他,冷冰冰的,繼續盯着手機。
大腦有些眩暈,視線卻無所偏離。
他心情不太好,昨晚喝了不少酒,導致傷口再度發炎。指端泛着凝固的陳舊血漬,像包裹奇翅目蟲的琥珀。手上又燙又腫,鼓起黃色的包,他卻毫無知覺。
何明确實都是他們心中的一根軟刺,彼此的擔心促成了那段倉促的婚姻,他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可這根刺紮了太久,直到皮膚破損,傷口發炎,他們才惶惶然地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失措地用力拔除,換來的卻是原地流血,化膿,刺痛比從前劇烈百倍。
他們都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反反複複結的痂在跟前晃眼,又叛逆地撕開。
那些不體面再度公之于衆。
宿醉讓他一夜未眠,一閉上眼就是以前。
夢到他們離婚,他在機場送別她那天。
他不是對她失望。
是對自己。
他好像始終無法成為,那個撬開她心門的人。
勞倫斯忍着被羞辱的風險,繼續戳戳他:“Torlan,很不舒服的話要不要休息?”
“或者,嘗試說說。”
“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成為那個傾聽者。”
勞倫斯頗為擔憂地盯着他發白的臉。
景川沉默了會,這才道:“勞倫斯,如果你很喜歡的人,不願找你傾訴怎麽辦?”
“這有什麽,女孩子天生就是比較敏感細膩,她們要比我們看到的東西多很多。她不願意說,應該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勞倫斯晃動酒杯,“我該做的應該是努力地再變好些,讓她更信任我些。”
“……倘若你嘗試了很多次,她還是堅持不肯走出來呢?”
“那我就等。”勞倫斯說,“我耐心很足,我願意提升自己,等到她願意打開蚌殼的那天。”
景川沉默不語。
後悔開始發芽。
是。
是他太急了。
連勞倫斯都知道等的道理,他怎麽會忘了呢?
他明明知道宋青梨容易患得患失,也容易陷入情感的漩渦,在表達和不表達裏,她選擇了反複自省,權衡出她認為合适的答案。
實際上她是愛他的。
只要這點就足夠了。
他蠢瘋了。
他明明很了解她的。
他不該這樣和她置氣的。
景川深吸一口氣,起身,告別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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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宋青梨還在休息,景川設定了八個小時的鬧鐘。
鬧鐘響起的一秒,男人立刻撐開布滿血絲的眼球,連忙翻出她的電話t。
嘟嘟。
好巧。
她也在打電話給他。
宋青梨:“你在哪兒?”
景川:“對不起。”
剛接上電話,二人便把此刻的心意交代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