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悲調管曲未成(1)

心悲調管曲未成(1)

問完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後, 施應玄也沒有食言,擡手将神霄召了回來,池月寒看着那劍尖逐漸遠離自己, 終于松了口氣, 躺在原地劫後餘生地喘着氣。

施應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二人,道:“開始吧,什麽時候修補還原好凡人的記憶,我就什麽時候放你們走。”

饒是在施應玄問那個問題的時候池月寒已經猜到了她的打算,但真的聽見,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心中燒起一陣暗火。

仙京道用這種手段修煉的修士不知凡幾, 怎麽就她這麽倒黴,被逼到如此田地, 想到這, 她忍不住扭頭看了池洇一眼,雙目愈發冷沉——若不是他将自己喚來, 現下二人怎麽會連性命都遭脅, 她好不容易修到了還虛期,居然要死在一個煉氣期的劍修手下……

……也怪自己太過輕敵。

以往不是沒有修士來到此處說要為凡人出頭, 比他們修為高的也有不少, 但那些人不是一樣被剝奪記憶, 就是拜在她手下,再不濟她也能利用法寶順利逃走,何曾被有這般沒有退路的時候?

若是他們沒有被那符修的黑氣所傷, 現下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是現在……他們連這個符箓的結界都無法打破。

池月寒心中生恨, 但礙于性命,只能被迫聽從,遲疑了兩息才擡手祭出一個精巧的菱形法器,對施應玄道:“我身受重傷,靈力虧損,怕是催動不了這法器,不知你是否能幫忙?”

施應玄持劍站在原地,巋然不動,道:“不行。”

池月寒見她不上當,頓時有些焦躁——真到了這一步,她實在是下不去手,雖說吸食凡人之情沒有真正的修煉那般辛苦,可這也是她耗費了多年才得來的,現下讓她全然放棄再重新開始,簡直是要她的命。

若是現下将這些都還回去了,修為短時間內大跌,靈府必然遭損,屆時自己還能不能正常修煉都另說,就算是再建神觀,也難免會碰到像眼前這般的人。

從頭開始——絕對不行!

池月寒在心中衡量了一番,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然,眼神也沉了下來,不再坐以待斃,開始瘋狂從抽取體內的靈力灌入手中的法器,很快,靈府傳出了極其尖銳的疼痛,她冷汗如雨,顫抖着雙手飛速結印,似乎想要強行催動手中的法器。

施應玄本以為這真的是修補回溯的法器,但見池月寒開始強行催動後,池洇瞬間後退了幾步,驚恐地縮到了結界邊緣,她反應過來,瞳孔皺縮,直接擡手将神霄劍用力掼了出去,細長的劍身穿過結界,和那枚菱形法器相觸,迸濺出耀目的火花。

神霄的威力不容小觑,沒有絲毫意外地将那法器打落在地,但池月寒卻沒有被吓到,而是趁着這一息的機會,立刻又掏出了一個和先前一樣的傀儡,雙手平穩又迅速地凝訣,催動其不斷變大,傀儡的頭頂抵上結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池月寒嘴角很快溢出鮮血,看起來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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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那傀儡沖破了結界,迅速地将自己的手垂下來,池月寒費力地爬到它巨大的掌心中,盤腿而坐,控制着它帶着自己逃離此地。

這個傀儡比之先前那個大了幾乎數倍不止,身形遮天蔽月,每踩一步都是地動山搖,但許是池月寒靈力不足,那傀儡沒有主動攻擊,只将她緊緊護在手中,擡步便要逃跑。

被掼出的神霄劍回到了施應玄的手中,她飛身一躍,擋在傀儡身前,蹙眉道:“我可沒說讓你走。”

池月寒的聲音被蓋在那傀儡的掌心中,顯得有些沉悶,道:“想讓我為了一群蝼蟻放棄修為,你做夢!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如你所願!”

聽到這話,施應玄便知她絕不會主動完成回溯了,于是閉上嘴不再多話,開始将靈力灌入劍中,邁步朝傀儡跑去,随着她身形移動,她手中的神霄也在不斷變大,在她用力橫揮之前,已經變成了一柄比她人還高的巨劍。

“砰!”

劍光與傀儡相觸,那有棱有角的粗壯下肢應聲而斷,傀儡頓時左右搖晃,整個人往左栽去。

傀儡的手要護持池月寒,無法分出來攻擊她,獨腿沒有反擊之力,只能如山傾頹,連帶着月神觀的觀門一齊被壓倒。

“砰、砰、砰——”一記又一記重劍落在傀儡身上,法器破碎,再一次四分五裂,只剩一雙沒有五指的手掌,始終緊緊地合在一起。

施應玄雙手持劍立在那手掌上方,微微氣喘,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他們的記憶,還給他們。”

掌心之中無人應聲,背後卻傳來一絲異樣。

施應玄豁然回頭,剛剛被神霄打中的菱形法器重新浮于二人上空,在一片妖異紅光中飛速轉動,池月寒口吐鮮血,躺在一片廢墟中揚聲大笑,道:“為了凡人相逼至此,簡直是天真!愚蠢!我既能踏上這一途,便已在他們之上,你若執意如此,我們就一起死——”

幾近癫狂的喊聲戛然而止,菱形法器被神霄攔腰砍斷,碎屑順着劍身一起貫入了她的身體。

“話不要多,”施應玄擡步走到她身邊,伸手将變小的神霄拔了出來,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道:“還有,即便是蝼蟻,也有活着的權力。”

長劍拔出,池月寒發出痛極的氣音,下一息便失去了生機。

幽藍的魂魄化為光點随風而散,身體漸漸化為齑粉,與傀儡的殘屑混成一團,唯有一件素衣留在原地,昭示着世間還有此人來過。

施應玄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回過頭去,擡步走向已經吓傻了的池洇。

年輕的劍修手持利刃,雙目平和,聲音冷沉,緩聲問道:“你的回答呢?”

……

施應玄幫了池洇一把,與其一起完成了這場回溯和修補,回溯間無數人的回憶不斷倒退,回到起點,重新修正。

施應玄也看到了很多人的記憶。

有散緣月前來恩斷義絕的,便有鑄緣月前來緣定三生的,有愛而不得之人日日苦求的,便有不甘現狀之人惡毒詛咒的,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便有各種各樣的情,誰也沒有資格恒定,唯有本心。

今夜此城難眠。

池洇走後,施應玄将那顆合歡樹砍了,幻境破碎,原本的繁枝茂葉也頓時凋零,一塊塊仙骨變回原樣,躺在泥地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若是她當年也遇到此事,現下會在何處呢?

她不敢深想,一塊塊地将那些仙骨撿起來,裁了一截回雪細細包好,挖了個坑,小心地埋入了地下。

凡人都說入土為安。

可這真的能安嗎?

她盤腿坐在那個填好土的深坑邊,凝目看着,一時間心緒難陳。

——一千三百二十九枚。

這一千三百二十九個孩子,如今又走在哪一條路上?他們知不知道曾經自己也有一條人人向往的康莊大道,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中有那麽一塊得天獨厚的骨頭?

他們不是蝼蟻。

……

天将亮時,施應玄抱着張绗青離開了神觀,幾張引雷符和引火訣丢了進去,整個神觀都坍成了一片廢墟,在烈火中熊熊燃燒。

施應玄沒有回頭,取出飛雲鳶,繼續踏上了那條未知的路途。

在此天地間,皆是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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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绗青醒來的時候,施應玄正靠在床邊和神霄說話,一只手放在他臉側,無意識地輕撫着他的頭發,他睜開眼睛,隐約聽見神霄說了一句“冬庭蕪地就不用上去了,左右你都搞清楚了”。

施應玄道:“但還剩下兩個神觀我要去毀了。”

神霄沒有置喙此事,只問:“然後呢?”

剛下山時二人大多聽從神霄的安排,但顯然施應玄現下已經心有成算,道:“去趟浮幻境,将白鶴送回去。”

神霄道:“你還想見九尾天狐?我覺得不大有機會。”

施應玄道:“不是,我之前想到了一些事情,要去驗證一下。”

說着話的時候,她眼眸定定地望着前方,似乎沒什麽情緒起伏,但張绗青卻一眼看出了她的沉郁,擡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臉邊的手。

施應玄低頭一看,說:“醒了?”

神霄也松了口氣,說:“好歹沒怎麽樣。”

張绗青嗯了一聲,更親密地往她懷裏蹭了蹭,神霄識趣地說:“我出去和回雪玩會兒。”

言罷,他就順着窗戶的縫隙飛了出去,張绗青悶笑了一聲,朝她擡起雙臂,被她托住腰往上拉了一把。

二人未及多言,直接又自然地擁吻在了一起,張绗青急切地仰頭追尋她的唇,輕輕伸出舌尖叩入她的牙關。

差點經歷了遺忘,張绗青情愛難持,雙手交疊在她腦後,又輕又膩地喚她的名字。

他每喚一聲,施應玄都應一聲,到後面吻到嘴巴都有點痛了,他才戀戀不舍地和施應玄分開,安心地靠在她肩膀上。

二人靜靜地享受了一會兒此間的溫情,過了好一會兒,施應玄動手檢查了一遍他的身體,問:“還有什麽地方還難受嗎?”

他昨日被地脈之力所控的樣子施應玄還心有餘悸,實在不敢放松。

張绗青依言凝目自視,沒發覺什麽異常,只道:“靈府中的那片黑海,又漲了許多。”

施應玄道:“你吸納了太多地脈之力。”

張绗青對昨夜的事情并沒有記得那般完全,只記得自己被池洇控制,陷入幻境,打破後滿腦子就只剩下殺意了,後來發生了什麽也都不記得了。

施應玄大致和他說了一下後事,又問:“昨日你吸納地脈之力的時候,是不是不痛?”

張绗青想了想,說:“……好像,是沒有感覺到。”

那種痛苦錐心刺骨,不是說忽略就能忽略過去的。

施應玄确定了,嘆道:“是因為那一樹的仙骨。”

仙骨能淨化地脈之力,消除使用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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