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繡圈猶帶香脂淺(2)

繡圈猶帶香脂淺(2)

很久之後, 施應玄的腦海中才又響起神霄的聲音,他嘆了口氣,語氣還有些欣慰, 道:“你真的很聰明, 觀滴水可知滄海,怪不得他會選中你。”

施應玄問:“他是誰?”

神霄笑了笑,說:“都到現在了,你別和我說你還猜不出來。”

施應玄道:“……我師父。”

神霄應了一聲,沒過多解釋。

施應遲疑了半息,問:“你先前說過素光門的事情與他無關,那冬庭蕪地呢?”

神霄道:“也與他無關。”

施應玄心下微松,道:“但他也都知道, 對不對?”

神霄道:“很多人都知道。”

是啊,很多人都知道, 神霄被封在地脈中多年, 近日才靠一縷魂息到了她身邊,他都只曉得這般一清二楚, 只能說明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很久, 只是至今都無法掀出。

見施、張二人都沉默了,神霄也有些難受, 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還相信我嗎?”

施應玄沒有正面回答, 只道:“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情?”

神霄道:“我不能說……”

“你還在騙我, ”施應玄打斷他,語氣并不激烈,但卻帶着一絲失望, 說:“非要我戳破嗎?”

神霄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她又知道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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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绗青抿了抿唇, 開口道:“言靈術,神霄,你真的有嗎?”

神霄不可置信,道:“我自然有!只是……”

“只是不是這些,”施應玄見他遲疑,替他開口,道:“素光門、冬庭蕪地,至今為止,其實這些事情你都可以說,你之所以每次佯裝被我套話,其實都是在引導我們繼續往下走。”

神霄沉默了,良久才緩聲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扶搖榜的真相,浮幻境的結界,他的僞裝……這麽多東西,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從沒告訴過他。

施應玄道:“很早,非要說的話大概在經歷了素光門的事情之後,白鶴提及了紅棘城,你又和我們說了九尾天狐和蒼斂道君,那時候我就發現,你并不是什麽都不能說。”

神霄思及前事,反應過來,輕嘆道:“是因為我默認了是你師父給我施的言靈術。”

施應玄點點頭,說:“言靈術一事,你此前非常避諱,我之前還一直在依據你的态度來判斷事情的真僞,後來我發現,這其實也是你的一種引導。”

“例如談及蒼斂道君之事,你讓我發誓不許詢問寰中息府的人,我只輕飄飄的說了三個字你就應允了,後來我覺得你态度不對,覺得這可能是你的一種提示,于是就去詢問了歸燊子——可是若你身上的言靈術真的如你所說地這般厲害,只要談及就會神魂遭滅,你一定會小心再小心,并不會以此作為破綻漏給我。”

“從你出現到現在,我們一直在沿着你給我們鋪好的路在走,包括我來此驗證浮幻境結界之事,”她肯定道:“我們一直在你所布下的局中。”

神霄或許真的身負言靈術,但那個言靈術之下的東西,他們到現在必然連分毫都未觸及。

神霄笑了一聲,說:“所以一路走來,很多事情你都在暗中查探,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坦誠以待,”他有些難受,說:“你從來沒相信過我。”

施應玄說:“你自己都瞞了我們那麽多事,憑什麽要求我們相信你。”

神霄道:“我若是一開始就把事情講明了,你一定以為我會是個瘋子,還會與我一起走到此地嗎?”

他語氣也激動起來,道:“你不親眼見到那酒樓中被蠶食的妖修,你會相信禁食禁欲禁色的素光門會幹出這般慘無人道之事嗎?你不走到九坊城月神觀,你會相信有人會以凡人之情為食嗎?你不進入冬庭蕪地,會相信那些說着要扶世濟民的醫修竟然在挖孩子們的仙骨嗎?你知道仙京道有多少惡心的事情嗎?你知道那些人為了修為、為了長生有多不擇手段嗎?”

“你不知道,施應玄,”他說:“你退縮,懦弱,安于現狀,你只想待在斂眉峰安然地度過此生,最好什麽事情都不要發生,因為你早就被幼年的事情摧垮了,也根本不想反抗!”

聽到這話,張绗青眉頭一蹙,正要開口,卻被施應玄用力拉了一把。

神霄繼續說:“你以為那些魔修死了你的仇就報了嗎?我告訴你!沒有!沒有!整個仙京道現在還是一灘爛泥,那個人已經開始動手了,若他得手,所有的人修、妖修乃至凡人最後都會陷入這攤泥淖!到時候就再也沒轉圜的餘地了!”

他言辭激烈,神霄劍為他所感,寒鋒震震。

施應玄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問:“那個人是誰?”

神霄沒再含糊其辭,直言道:“凝山道君風藏雨!”

施應玄閉上眼睛,用力吐出一口濁氣。

……

事已至此,神霄也不再隐瞞,趁此機會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施應玄。

施應玄這才知道他為什麽一開始說是自己選擇了他。

從紅棘城被救出,她和張绗青選擇了和蕭缇桢等人去往寰中息府,自此入了碧雲深。

受平銜雲影響,她擇了劍道,一心練習此術,常常在藏書閣尋找劍法及各劍修大能的劄記,以求有所突破。

上古陶洲之時,她因凝山道君在劄記中所述之道與自己相合,于是拒絕了離諸道君和千端道君,選擇拜入風藏雨門下。

神霄道:“但凡你行差一步,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或許就另有其人了。”

施應玄問:“他到底想幹什麽。”

神霄道:“他也吸納了地脈之力,想将人間的兩條地脈都占為己有。”

施應玄道:“……所以,張绗青現在之所以無法正常修煉,是因為……”他曾經也是被用于淨化的仙骨之一。

她話沒說話,但神霄知道她猜到了,只是不敢承認,肯定地應了一聲,說:“是,張绗青煉氣期吸納地脈之力尚且疼痛難忍,風藏雨彼時已至還虛,自然會遭受更加劇烈的疼痛,于是便只能用此淨化。”

“他沒有像冬庭蕪地的醫修那般将其剖開,只是煉制了一個法器,将找來的孩童關在其中,便可用仙骨之力淨化地脈,緩解靈府之痛。”

“但他這般,并不必那些醫修好多少,雖然不致死,但這些孩童的前路也差不多夭折了,即便能過傲蘭海也難開靈府,大多未至築基就下山了,我查了這麽久,張绗青是我見到第一個已至煉氣的……換而言之,他是個成功的祭品。”

施應玄眼神一沉,問:“你什麽意思?”

神霄說:“你還記得你曾在藏書閣的書中看到的那些嗎?書上說‘地脈之力,颠倒日月,以地養身,共魂共命,能得大成’,他和靈府中的那些東西已成一體,而那些東西只是凡人經由地脈轉生後所遺留下來的鬼氣罷了,沒有命數,沒有生死,本該永遠被埋在地下,可現在卻在他的靈府中。”

聽到這話,張绗青的臉色開始一點點發白,有些慌亂地看了一眼施應玄,問:“我會怎麽樣?”

神霄道:“煉氣期的壽數約有兩百歲,若你一直放棄修煉,等壽數盡了,那些鬼氣就會接管你的身體,代替你活下去……不過在外人眼裏,這也算是一種長生了。”

怪不得書上說能得大成,原來是這種大成。

施應玄抓緊張绗青微顫的手,聲音發澀:“你不是說我師父也在吸納地脈之力嗎?難道他不知道此事嗎?”

神霄道:“他知道,不過他有其他辦法。”

施應玄疾聲問:“是什麽?”

神霄說:“這個我真的不能說,你們不會想知道的,況且也不是什麽好辦法,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施應玄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問:“你說他想占據人間兩條地脈,怎麽占據?”

神霄道:“浮幻境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下,凡人又無反抗之力,你說呢?”

以浮幻境滅凡間,再趁浮幻境勢弱滅妖修,至此,兩地的資源,包括凡人仙骨和妖修之力,盡能歸仙京道所有了。

施應玄不合時宜地想:若真是這樣,或許還有很多人要感激他呢。

她問:“那你的計劃是什麽呢?讓我拯救三界,總要有個辦法吧?”

神霄正要說話,那瀑布之外卻突然傳來了另一個聲音,道:“他想讓你死。”

幾人悚然一驚,退後幾步擡頭望去,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踏空而來,衣不沾塵地穿過瀑布,落至了他們面前。

施應玄讷讷喚道:“師父……”

風藏雨素來溫和的面容有些冰冷,道:“你還知道喚我師父,被不知道哪來的東西在此教唆一通,你便準備弑師叛道了嗎?”

施應玄道:“徒兒未曾……”

可風藏雨并未聽她多說,徑直擡手将浮在一旁的神霄拽了去,施應玄下意識地伸手去奪,卻被他一掌拂開,整個人頓時飛了出去,用力砸在山壁之上。

張绗青失聲喚了一句阿玄,立刻沖上來把她抱進懷中。

風藏雨持劍的手中浮起光茫,神霄最後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疾聲道:“紅棘城,找我——”

“砰——”

失去劍靈的神霄劍被丢到眼前,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風藏雨冷冷地看着那劍身上的銘刻,一字一句道:“神霄——我的好徒兒,原來你這麽早就開始騙我了?”

施應玄受他了一掌,渾身劇痛,想說話卻只能吐出鮮血,風藏雨擡步走來,問:“你都知道了什麽?”

張绗青擋在她面前,神色陰寒地看向對方。

風藏雨卻并不在乎他們二人,只道:“安安心心在斂眉峰修煉不好嗎?知道的這麽多又有什麽用呢?為師是不是教過你別聽信一面之詞,神霄還想讓你死呢,你知道嗎?”

“好了好了,”未等二人有什麽回應,他便揮揮手,有些不耐煩了,說:“真是浪費了我這麽多年對你的教導。”

言罷,他便向二人擡手,舉手投足間極為随意,好像只是準備捏死兩只螞蟻。

“轟——”兩道異光相抗,發出巨大的轟聲,一旁的瀑布被餘氣波及,生生阻斷了一瞬。

但風藏雨毫發無傷,只是輕輕收回手,饒有興致地看向張绗青周身萦繞的黑氣,道:“你……”他當年用過那麽多孩子,早已記不清誰是誰了,但沒想到竟有人開了靈府,竟還到了煉氣期。

他笑了笑,神情堪稱慈愛,從看蝼蟻的目光變為了看同類的目光,對着張绗青輕聲問道:“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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