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繡圈猶帶脂香淺(3)
繡圈猶帶脂香淺(3)
張绗青并未言語, 沉默地擋在施應玄面前,看向他的眸光異常冰冷。
但風藏雨卻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像是一個慈愛的長輩, 輕撩衣袍蹲在了他身前, 朝他張開掌心,随着柔光閃過,一朵通體潔白的骨花浮現在張绗青眼前。
——那些骨頭被捏地極小極細,一節一節地連在一起,幾乎數不清有多少,共同組成了纖長的花瓣和蜷曲的花蕊,正散發着盈盈的光芒。
這一朵骨花,比起月神觀中的那一樹效用更為顯著。
張绗青渾身一松, 靈府的劇痛瞬間緩解下來,但他卻眉頭緊蹙, 咬牙後退了一步。
風藏雨溫聲問:“還疼嗎?”他将手中的骨花朝他遞過去, 循循善誘:“沒關系的,給你吧, 我理解這種感覺。”
張绗青沒有接, 用力地喘着氣,低頭凝神, 試圖把那些外溢的黑氣收回身體裏。
風藏雨對他的拒絕沒有生氣, 只輕嘆了口氣, 合掌将骨花收攏,骨花消失的那一刻,靈府中的劇痛也再次襲來, 張绗青握緊雙拳,臉色慘白的弓下身去。
施應玄一把托住他, 擡手拭去嘴角的鮮血,垂着眼暗自運氣,躺在不遠處的神霄劍随心動,細長的劍身閃過寒芒,立時朝風藏雨的後心攻去。
風藏雨面含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神色絲毫未變,指尖輕擡,劍身剛飛出一寸就再次砸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手中的力量繞過神霄,轉而将施應玄整個人抛至空中,一個泛着藍光的方形結界出現在她周身,帶着她飛出了瀑布之外,囚在了半空中。
“阿玄!”
眼見施應玄從自己身邊被硬生生帶走,張绗青失控地喚了一聲,踉跄地爬了幾步就要追出去,卻被風藏雨锢在了原地。
他施施然地站起來,朝着瀑布看了一眼,飛流直下的水簾便像是遇到什麽阻礙了一樣被輕易分開,顯露出裏面一站一跪的身影。
風藏雨雙手背至身後,對着不遠處的施應玄道:“你還是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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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應玄沒有說話,渾身無力地躺在那個結界之上,胸腔起伏,還在不住的咯血。
服了……真的好痛。
合道期對煉氣期幾乎是碾壓之勢,雖然剛剛風藏雨只是輕輕對她揮出了一掌,但她卻感覺自己靈府都要碎裂了。
對風藏雨來說,施、張二人不過是兩只小蟲,都不用他怎麽動手就能輕易碾壓,可是就這麽死了,也實在太沒意思,更何況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和他一樣能承受地脈之力的人……
他兀自思索着,漫不經心地朝二人瞥去幾眼——他對張绗青很感興趣,并不想讓他死,但是施應玄已經知道的太多,對她施言靈術也沒有必要,不如直接殺了,永絕後患。
真可惜,他曾經還廢了這麽大的力氣去鍛煉她,希望她能為自己所用,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風藏雨輕嘆了口氣,眼裏流露出一絲悵惘,腳尖輕點地面,一個存在已久的傳影陣法便出現在洞穴中。
他看着施應玄,開口道:“你天賦卓然,可惜心思太重,勾結浮幻境,意圖打開為師封好的結界放出妖獸為禍人間,不配再為寰中息府的弟子,為師既已察覺,便不得不清理門戶,将你逐出師門。”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施應玄時刻置于懷中的內門符玉也驟然離身,在風藏雨的施力下化為齑粉散在風中。
施應玄并不在乎,望着天邊初升的朝霞,揚唇笑了笑。
寰中息府,無上仙宗。
真是……有意思。
傳影陣盡職盡責地錄下了這一段影像,以備後事,風藏雨則擡起一只手臂,再次控制住神霄劍,使其浮于自己身側。
銀劍的身上仍纏着白緞,在風中獵獵作響,鋒銳的劍尖朝着施應玄,已然蓄勢待發。
結契的靈劍若是弑主,自己也會靈滅器碎,他要一舉将一人一劍全部湮滅。
施應玄試圖掙紮,可橫跨三個境界的威壓讓她幾乎難以動彈,只能艱難地側頭去看同樣被锢在原地的張绗青——這個靈盾隔絕了聲音,她聽不見他在喊什麽,卻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絕望。
別哭……
她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瀕死的感覺時隔多年再次降臨,可她這次卻沒有生出一絲恐懼和退縮,仍在試圖舉起手,想要和他角力奪過神霄。
風藏雨并未将她這點微末的反抗放在眼裏,修長的指尖淩空一點,神霄立時沖出,帶着破空之勢穿過結界,直直地向施應玄的咽喉刺去——
“阿玄!”
這一幕讓張绗青驚怖欲絕,渾身的力量也在絕望中爆發開來,眼前的水簾重新合二為一,磅礴行黑氣不斷從中溢出,籠罩天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神霄的劍柄陡然被另一股力量拽住,無法再向前分毫!
一道繁複的血符書于虛空,用力地壓在了水簾之上,張绗青率先破水而出,整個人黑氣彌漫,形容癫狂,一只腕上滿是鮮血,正順着掌心不斷往下淌。
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未敢停頓,垂着那只血手迅速朝施應玄飛去,任由腕上的鮮血不斷湧出,凝在指尖一路書符,左手則骈指夾出一張引雷符,施力将其飛出,貼上桎梏住施應玄的結界。
頃刻間,朝霞消隐,天色也随之暗了下來。
“轟隆隆——”
自然之力最易破修者之力,這是亘古不變的法則,趁此一息,施應玄竭力仰頭,将側臉朝劍尖上用力劃了下去,二者之間的血契再次被觸發,神霄短暫的脫離了風藏雨的控制,落回了她的手中。
随着一道粗壯的雷蛇劈下,施應玄也拼盡全力舉劍去迎,劍尖與雷蛇相觸碰,發出極亮的銀光,不斷從中間蕩開,瞬間破開了結界!
洞口上的血符僅堅持了三息,風藏雨的身影便再次分水而出,他仍閑庭信步,擡手拂了拂肩上的血漬,素白的法衣頃刻間煥然一新。
由張绗青鮮血書就的循天遁地符已經落筆,在風藏雨再次擡手攻來之際,二人已經抓住了對方的手,繁複的血線不斷扭曲,将二人的身影完全包裹,轉瞬消失在此地。
朝霞再次亮起,瀑布飛流直下,幽深的澗谷一切如舊,似乎無人來過。
見二人順利逃走,風藏雨神色也絲毫未變,仍悠然背手而立,揚唇發出了一聲極低地輕笑,好似這對他來說只是孩子間的玩鬧,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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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天遁地符只能把二人帶到持符者記憶中的地方,施應玄睜開眼睛,發現是九坊城外已成廢墟的月神觀。
懷中的身軀不斷軟倒下去,施應玄用力抱緊他,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睜眼,張绗青!”他滿手都是血,已經意識不清,施應玄用掌心按住他腕間的傷口,不顧靈府的鈍痛,直接開始抽取靈力。
“張绗青!”
腕間的血漸漸止住,張绗青勉強睜開眼睛,擡手摸了摸她被劃了一劍的臉。
“阿玄……痛不痛……”
他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眼眶泛着紅,心疼地看着她。
“不痛、不痛,”她鼻子一酸,喉間發澀,竟也有了淚意,把他抱緊在懷中,說:“你別閉眼,看着我,看着我!”
“好……”他應了一聲,竭力想睜大眼睛看向對方,可是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力氣的流失。
施應玄抖着手捏出一張千裏傳音符,骈指捏訣,可是這最基礎的法訣她卻失敗了好幾次,直到張绗青伸手給她拭了拭淚,說:“別哭……阿玄,我在這裏……”
“好、好。”施應玄喘了口氣,再次捏訣,這回符箓終于亮起了光芒,不多時,裏面便傳來令浮月清脆的聲音,開口喚道:“師姐?”
……
及至深夜,寒州城的街道上寂寥無人,偌大的寧王府只有零星幾盞燈亮着,其餘角落皆是暗影沉沉。
“吱呀——”
兩個侍從接到吩咐,持燈匆匆走到了府中東北角的後門,輕巧地拉開門闩。
“世子……”
循墨擡了擡手,示意他們噤聲,按住門讓身後幾個人進來。
施應玄和張绗青已然昏迷,令浮月和葉還盈一人抱一個,擡步跨入門檻,沉默地跟在循墨身後。
不多時,循泓也得到消息從官署趕回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床上傷得頗重的二人,皺眉道:“要緊嗎?”
循墨沒有多說,只拉着循泓走到門外,說:“他們二人我們會照看,母親,你從今日開始要嚴加看守和浮幻境之間的布防,小心行事。”
見循墨神色凝重,循泓心下一沉,道:“出什麽事了?”
循墨搖了搖頭,說:“暫時還不清楚,雖然寒州不是浮幻境進入凡間的第一個城池……但若是真出事了……”他沒說完,擰了擰眉,道:“母親,你先去吧,要是有什麽事我再和你說。”
循泓只好點了點頭,然而正要離開,卻又被循墨拉住了手臂。
這個常年不在身邊的孩子突然展開雙臂,用力地抱緊了自己,像是幼年常待在她懷中陪她一起公務那般,輕輕地喚了聲母親。
循泓聽見他擔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道:“母親,你也要小心。”
她笑了笑,擡手輕撫他的後腦,答應道:“好,母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