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隔江人在雨聲中(1)

隔江人在雨聲中(1)

夜半深深, 屋內燈火長明。

令浮月、葉還盈、循墨三人圍坐在桌旁,正神色凝重地低聲敘話。

施應玄用千裏傳音符聯系上令浮月後,只大致說了冬庭蕪地瀑布結界之事, 她心知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就找上了循墨和葉還盈二人,行進一日才從寰中息府趕到了九坊城,找到了已然昏迷的施、張二人。

葉還盈側眸看了一眼張绗青手腕上猙獰的血痕,眉頭難忍地蹙了蹙,道:“剛剛探了探他們的傷勢,俱都靈府受損,施應玄筋脈震動,绗青以血書符, 靈力短時間內全都耗空,估計要休養好一陣。”

令浮月抿了抿唇, 別過頭去不敢看二人傷痕累累的樣子, 說:“師姐說那瀑布結界是……凝山道君所施的。”她頓了頓,顯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循墨道:“我去看了一眼, 那裏面确實有個傳影陣, 但以我的修為無法催動,只能先在洞外施加了一個防護陣。”因着凡間無靈, 三人尋到施、張二人後先帶他們進入冬庭蕪地的地界施了個聚靈陣, 等了半夜才帶回寒州, 循墨也趁此機會去了一趟瀑布結界。

葉還盈道:“暫時先等他們醒來再商量後事吧,明日天亮了我再去趟邊境處,看看有什麽異樣。”

令浮月點點頭, 低聲道:“若是此事是真的,凝山道君想以浮幻境滅凡間, 那……我們真的有能力阻止嗎?”

循墨嗤之以鼻,道:“仙京道又不是沒人了,我不信會沒人敢站出來。”

他們自上寰中息府,學的第一件事就是保護凡間,江先生說過仙京道是因為凡間的地脈而存的,三界共榮共損。

更何況凡間還有他們的家人,他們也絕不會讓其被輕易毀滅。

……

施應玄久違地夢到了幼年的事情。

依舊是紅棘城那個逼仄的小屋,一堆被抓來的孩子亂糟糟地擠在一起争搶飯食。

紅棘城當年還未徹底歸入仙京道,還有很多凡人駐足,也會有一些還未辟谷的低階修士需要進食,所以有很多食鋪酒樓林立,那個魔修怕他們餓死,兩三天會給他們吃一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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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都是煮熟的白飯、餅、饅頭,一些易于充饑的東西,塞在一個布袋裏扔進來,他們一旦聽到聲音,就會像狗一樣撲上去,不斷地争奪那個袋子。

那個布袋最後的下場大多是變成碎布散落各方,裏面的吃食——乃至黏在布袋上的一粒米都會被他們分食幹淨。

在夢中自然也是一樣,她用力地撲上去與所有人争食,抓了兩個饅頭便迅速遠離那個布袋,有人來抓她她就将其一腳踢開,這時候那個高高的窗子外突然飛入了一張符箓,涓涓細流從那個符箓中瀉了出來。

趁着那些人在奪食,張绗青拿着一個破缸迅速接了一些,在那些人要回過頭來争水的時候匆匆跑開。

這是她和張绗青常用的伎倆,他們彼此信任,互相依靠,所以在這些孩子中間活的最久。

奪了水和吃食後必須馬上吃完,否則必然會被別人争奪,他們拿着東西跑到角落,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

除了給他們吃食之外,屋門一般不會再打開,若是打開就是那個魔修要來抓人試藥了。

如果深夜的時候來,他就會随手抓一個熟睡的孩子帶走,剩下的孩子則會被驚恐的哭聲叫醒,後半夜大概也會懼怕的睡不着了,但如果大家都醒着的時候來,那需要擔心的就不再是魔修,而是自己身側的同伴。

“今日誰來,自己出來。”

那魔修除了試藥,大多數時間不太管他們,若是有人主動出來他也不會故意去抓別人,這也就意味着若是他們能把別人推出去,自己一定就安全了。

這次被推出去的是施應玄。

或許是因為她每次都能争搶到吃食,那些孩子對她積怨,一只只手用力地推了過來,只有張绗青抱着她的腰,試圖把周圍那些人推走。

她被擠在人群中間推來搡去,最後用力地摔在了門前。

“阿玄!”

張绗青想要撲上來拉她,但那魔修怕他們再拉扯許久,直接一擡手就将她帶了出去。

“砰——”木門狠狠摔上,緊接着傳來用力的拍門聲和尖利的喊叫。

好在那日的藥不怎麽折磨人,吃了之後竟只是有點灼心,她将自己的感受仔細告訴那魔修,他便揮揮手讓自己回去了。

不是每一次出去都能像現在這樣活着回來,這種日子,已經算是她黑暗生活中難得幸運的一天。

那房子似乎有什麽符箓陣法,從外面可以推進去,但從裏面卻推不出來,從密室到後屋的那一段路是她唯一自由的、能擡頭看看月亮的時候。

那時候她每每看着或明或暗的天空,都會想,如果她會飛就好了。

但是她不會飛,也不敢跑。

推開門走進去,大多數人都熟睡了,鋪上卻沒看見張绗青的身影,她心下一沉,環顧了一圈,最終在角落裏看到了一個黑影。

“你……”

不用說,又和那些人打架了。

她把他抱在懷中看了看,臉上無恙,但衣服蓋住的地方卻都是血痕或是瘀傷。

他見她平安回來,一直未曾流出的眼淚終于傾瀉下來,埋首在她懷中嗚嗚的哭。

施應玄給他擦眼淚,說:“白癡,我都出去了,還和他們打架。”

張绗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他們把你推出去,我恨死他們了,我恨死他們了……嗚嗚嗚,阿玄……”

如果阿玄回不來,他可能也要死了。

他哭得太傷心,施應玄竟也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委屈,不管是為他還是為自己,鼻子一酸,眼裏也很快溢出薄淚,又被她伸手擦去。

“別哭……阿玄,我在這裏……”

聽到懷中之人的話,施應玄想說自己沒哭,可低頭一看,卻是他滿是鮮血的手。

他們離開了陰暗逼仄的牢屋,卻以同樣的姿勢坐在一片廢墟之中。

天地何處不牢籠。

“張绗青——”

施應玄從夢中驚醒過來,粗喘着氣,忙擡目去尋張绗青的身影,卻對上了一雙擔憂的目光。

“師姐!”令浮月忙走過來抓住她的手,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施應玄滾了滾幹澀的喉嚨,勉強緩了一口氣,側頭去看躺在自己身側的張绗青,他身上的血跡已被處理過,乍一看去并無大礙,但腕間的血痕仍異常猙獰地橫亘其上,讓人不忍細看。

施應玄拍了拍令浮月的手,喉嚨嘶啞,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令浮月說:“我知道我知道,師姐你不用說,葉師兄去瀑布結界查探情況了,兩界的邊境也還安穩,暫時沒什麽大事。”

施應玄點了點頭,想要傳音卻凝不起靈力,只能在她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道:“讓、他、小、心。”

令浮月頓時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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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葉還盈回來了,還給二人帶了幾顆丹藥,見施應玄醒了也松了口氣,把藥遞給她,說:“我去查看瀑布結界的時候順便上了趟冬庭蕪地,恰好有個認識的師叔在山中,我便找他要了寫藥,快吃了吧。”

施應玄點了點頭,仰頭将丹藥服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不能說話。

葉還盈道:“沒事沒事,吃了藥很快就好了,但是靈府受損得好好養養,還有你臉上這個傷,”他指了指她身側的神霄劍,道:“因為是靈劍所傷,所以聚靈陣和治愈的法訣符箓沒什麽用,得你自己靈府修複才能治愈。”

施應玄擺了擺手,表示沒事,又拿着丹藥去喂還在昏迷的張绗青。

葉還盈道:“绗青比你傷得還重些,我已經通知師父了,他馬上就會過來。”

施應玄蹙眉,拉過他的手寫道:“不、要、驚、動。“

葉還盈道:“你是怕凝山道君發現?沒事,我已經提醒過師父了,他會悄悄過來。”

施應玄這才放了心,點點頭,寫道:“多、謝。”

葉還盈道:“沒事,這有什麽好謝的。”

施應玄寫道:“多、謝、你、相、信、我。”

葉還盈辨別出那幾個字,喉間一哽,竟也有了酸澀之意,說:“此事非同小可,我一個人相信是沒用的。”

喉間如刀割一般的鈍痛漸漸舒緩了下來,施應玄張了張嘴,發出極其嘶啞的聲音,勉強道:“瀑布結界、裏面有傳影陣,我們查看結界的時候估計……已經被記錄下來了,後面、對峙之時,風藏雨又将結界破損之事歸咎于我,若是妖獸、真的沖出結界、此事或許,會是我的責任。”

葉還盈心下一沉,道:“那個陣法我和循墨都看過,以我們的修為甚至無法催動,所以也無法摧毀。”

施應玄說:“現下,風藏雨還未有什麽動作,能破的、也只有那個陣法……得尋個修為更高的陣修,還得把那個瀑布結界封上。”

葉還盈低頭思忖了半息,道:“陣修……若想破合道期的陣法,怕也只有妙游道君了。”妙游道君寧不遐,當世第一陣修,聞名仙京道的寒暑環周陣即為他所創。

“可妙游道君游歷天下,也沒有弟子在山中,難以尋其蹤跡。”

施應玄道:“陣法不破、沒有關系,若是、此事真的歸責于我,也沒事,只要能避免此禍,我會、保護好自己,但結界必須封上、用符箓、或是其他,都可以。”

葉還盈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說:“好,我會讓師父幫忙,陣法的事我也會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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