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隔江人在雨聲中(2)
隔江人在雨聲中(2)
凡間雖然無靈, 但此時此刻至少比仙京道安全得多,也不易被陣法符箓找到,施應玄和張绗青自從被令浮月帶回後便一直待在寧王府, 令、循二人每日去往邊境之地幫忙布防, 葉還盈則每日去一趟瀑布結界查看情況。
施應玄本以為自己和風藏雨已經刀劍相向,也知道了那麽多前事,和張绗青逃走後,風藏雨應該很快就會動手,但沒想到一直過了一個月,瀑布結界和邊境一直都未有動靜。
這日幾人又從邊地歸來,聚在屋內,葉還盈先查探了一番張绗青的情況, 又道:“雖說兩地無虞,但我今天又聯系了一下師父, 仍舊沒有回音。”
月前, 葉還盈已經聯系過了歸燊子,想讓他幫忙看看張绗青的傷勢以及布防兩地, 歸燊子也說不日前來, 但過了幾天都未有音訊,到如今都已經一個月了, 葉還盈還是無法聯系上他。
施應玄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道:“葉師兄是覺得仙京道已經出事了?”
葉還盈點點頭, 說:“師父不可能突然消失,甚至連符箓都聯系不上,雖然瀑布結界和邊境一直沒什麽動靜, 但就是太平靜了,讓我總覺得有些異樣。”
令浮月問:“我今日聯系了一下師父, 也是未有回音,在山中的師兄師姐都聯系不上。”
幾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心驚,循墨蹙眉道:“山中必然是出事了。”
此言一出,屋內的氛圍一下子凝滞了下來,令浮月咬了咬唇,有些擔憂地說:“要回去看一眼嗎,萬一……”
葉還盈搖搖頭,說:“不行,山中若是出事,我們此番回去也是一樣的結果,必須慎之又慎。”
施應玄道:“現在在凡間,很多仙京道的消息不流通也是正常的……若是有大事,不一定要回落霞山,素光門和冬庭蕪地或許也能打探到。”
循墨點頭,說:“對,不若我明日先去一趟……”
“等等,”他話未說完,就被葉還盈擡臂打斷,他蹙眉拿起腰間的符箓,凝訣催動,歸燊子的聲音便急促地沖出了出來:“還盈!瀑布結界——速來!”
葉還盈眉頭一凝,忙抓出幾張疾行符,幾人沒有多話,徑直站起來凝訣催動,頓時消失在原地。
掠過的身影帶起一陣風,屋內的燭火不斷跳動,許久才歸于平靜,一道熟悉的劍光從門外飛入,停頓了片刻,慢慢盈入了張绗青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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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绗青睜開眼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風雪。
他有些怔然,呆愣了片刻,聽見腦子裏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施應玄他們人呢,怎麽就剩你了?”
“神霄?”張绗青瞪大眼睛,問:“你不是被凝山道君……”
神霄道:“他今日打開了地脈之門,你身體便在無意識地吸收其中的地脈之力,我趁機混出來了。”
張绗青看着眼前的景象,說:“這是?”
神霄道:“你別管這麽多了,先往前走,我的時間不多。”
聞言,張绗青只好擡步往前,可剛擡腳,竟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一只貓——眼下的皮毛和爪子都是雪白的,甚至不是自己常變的那一只。
神霄催促:“沒事,就是附着在幻境中的生靈身上了,往前,這是神霄劍靈所創的一個幻境,能帶你看到過往的一部分記憶。”
張绗青道:“那你怎麽不早讓我們看?”
神霄道:“你當我是萬能的,我要有這本事我還需要施應玄幫我……往前……本來我的靈力也只能支撐我待在劍中指引你們,但這回風藏雨把我打散,我被迫回到原身,倒攢回了一點生機,也算因禍得福吧……繞過那棵樹再左轉……這才能重新造出這個幻境。”
張绗青順着他的指示一直走,但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天地一片銀裝素裹,幾乎沒有其他顏色。
“停,先站這。”
張绗青依言停下,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便發現遠處的漫天風雪中逐漸顯現出一個灰撲撲的身影,一手持劍,一手正抱着什麽東西。
“你仔細看,看清那柄劍。”
修士的五感本就異于常人,即便變成了貓也不影響,張绗青凝目去看,那細長的銀劍在那人手中晃動,劍柄之下的銘刻随着對方的走近愈發清晰,張绗青一字一句道:“神——霄——”
他頓時反應過來,說:“這是……沉夷劍君嗎?”那他懷中抱着的人豈不是施應玄?!
神霄阻止他想要往前的動作,說:“別去,你現在是藏身于這幻境中本就有的生靈身上,他能看見你,等他走再跟上去。”
沉夷劍君面容清俊,在風雪掩映下更顯冷肅,他行色匆匆,走到張绗青不遠處的地方就将施應玄放到了雪地裏,最後又垂眸看了她一眼,持劍走回風雪中。
神霄道:“跟上去!”
張绗青忙擡步往前,可經過施應玄的時候卻情不自禁地緩下了步伐——她凍得面色青白,幾乎瀕死。
張绗青雖然聽施應玄說過此事,但并沒有真正地見過,現下甫一入眼,心中遽然一痛,恨不能立刻将她抱進懷中。
“這只是幻境!你現在救她也無濟于事,快點跟上去,機會只有這一次!”
聽到神霄的話,張绗青也只得忍痛別過眼去,一言不發地跟上了宿溪雲的步伐。
此處雖然是紅棘城,但張绗青常年被關在那魔修的洞府中,并不太認識,剛剛那個地方應該是紅棘城的郊外,沒多久他就跟着宿溪雲走進了城裏,兩邊都是林立的屋樓,被雪埋着,勉強能看清輪廓。
神霄叮囑道:“把路記下來,不要忘了。”
張绗青道:“好。”
宿溪雲似乎用了符箓,走得很快,一路往前,目的也極為明确,張绗青跟着他走到了一個木樓門前,裏面隐隐有打鬥聲傳來。
他站住腳步,神色一凜,正準備持劍沖進去,那木樓二樓發出一聲巨響,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從裏面摔了出來,緊接着是一個人影,二者都摔在雪地中,渾身的鮮血染紅了白雪。
宿溪雲眉間閃過一絲痛色,立刻高聲喚道:“月上!”
蒼斂道君沈月上,那這只九尾天狐就是他的道侶了。
張绗青藏在角落裏,目不轉睛地看着。
沈月上似乎身受重傷,已然奄奄一息,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麽神魂便散了,那九尾天狐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尖嘯,雙目赤紅地趴在了沈月上消失的地方。
這時,那木門中又走出了一個身影,張绗青擡目望去,正是凝山道君風藏雨。
那只九尾天狐立刻沖上去,想要将其滅于爪下,卻被他身上一道黑氣輕易揮開,宿溪雲此時也持劍與他周旋,對那重傷的九尾天狐喊道:“明雪!快走!”
風藏雨施施然道:“他們結了道侶契,走了也活不久了。”
宿溪雲眼裏俱是痛恨,邊揮劍邊道:“你怎麽能殺了他?!你瘋了!你瘋了!”
聽到這般質問,風藏雨臉上的表情唯有不耐,身上的黑氣愈發濃重,只過了幾招便輕易将其桎梏,似乎下一息就要把他絞殺。
神霄落進雪地裏,頃刻間便被掩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風藏雨開口道:“你把那個孩子帶到哪裏去了?”
可宿溪雲充耳不聞,仍舊咬牙切齒道:“你瘋了……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啧,”風藏雨蹙眉,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孩子到底去哪了?把她還給我,我或許能留你一命。”
宿溪雲艱難搖頭,說:“你不是阿雨,他絕不會這樣!”
這一句話似乎激怒了風藏雨,他神色一凝,手中即刻施力,瀕死之際,宿溪雲側眸,對上了角落中張绗青的眼睛。
他無力垂下的手捏出最後一個法訣,柔和的光芒沁入了白貓的身體。
神霄聲音沉沉,道:“走吧。”
張绗青心中震動,幾乎難以言語,勉強轉身離去,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宿溪雲溢滿絕望和悲恸的眼睛。
他越跑越快,順着原路回去,卻在奔跑間發現視線不斷擡高,身體也不斷變大,體內的力量極為充沛。
他徹底反應過來,說:“所以沉夷劍君不是想抛棄阿玄,而是想……保護她。”
把她從風藏雨手中救走,瀕死之際又将僅剩的修為給予一只未開靈智的貓,讓它回去再度保護施應玄。
神霄道:“他存留在白貓身上的意識很模糊,且沒有存留多久就消散了,那白貓後面就将施應玄交給了人修。”
他已然身死,自然無法預料到後事如何發展,但一開始,他也只是想拼盡全力救出這個孩子。
張绗青記得原路,很快便找到了雪地裏的施應玄,根據神霄的指示将她帶到一個樹上,放在柔軟的肚皮底下溫暖。
幻境消解的前一刻,他聽見神霄道:“地脈之門關上了,我要走了,沒有時間了,快來紅棘城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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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應玄等人趕到瀑布結界的時候,那裏只有東方嶺一個人,葉還盈匆忙迎上去,問:“師父,怎麽回事?”
東方嶺擺擺手,說:“本來想先來看看要緊的地方,但此地卻莫名出現了幾團鬼氣,剛剛制住卻突然又消失了。”
他示意葉還盈先行離開,說:“那瀑布我重新封過了,先走罷。”
幾人松了口氣,引着東方嶺往城內走,葉還盈又問:“師父,你怎得一個月才來?”
東方嶺神色凝重,道:“落霞山的護山大陣被封了。”
葉還盈震驚道:“什麽?”
東方嶺道:“素光門的宗主方共秋聲稱經歷天授,道仙京道所謂的長生是一個騙局,所謂飛升不過是魂歸天地,哺育地脈,并無上界可言,此言一出,各宗門很多修士紛紛聲援,證實此言屬實,其中也包括凝山道君。”
葉還盈道:“那他封落霞山做什麽?”
東方嶺搖頭,說:“還不知道,但若像你和我所說的那般,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令浮月問:“他是要動手了嗎?”
東方嶺道:“說不好,凝山道君在寰中息府乃至整個仙京道都頗有名望,說是一呼百應也不為過,但現在也只有傳言,并沒有什麽實際的舉動。”
……
幾人一路走一路說,很快回到了寧王府,東方嶺擡步走進房內,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張绗青,眉頭一蹙,擡步走過去,仔細看了看他手腕上的傷。
“修為不足還以血書符,還是無形之符,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符修書符大多需要媒介,最常見的便是黃紙,但也可以是其他任何有實物的東西,也有修為高深的修士可以書于無形,但這種“無形”并非真的無形,其隐晦之意其實是自己的修為,換而言之,就是将自己的修為當作蠟燭燒。
鮮血之力強于朱砂,無形之符強于有形,想要在一個合道期手下脫身,張绗青此舉也無可厚非。
嘴上這麽說着,東方嶺卻也難掩心疼之意,骈指在空中書出一個極為繁複的符文,那符線并非鮮紅,而是極為淺淡的藍色,随着他蜷指落筆,符文也從頭到腳盈入了張绗青的身體。
做完此事,他也走到桌邊坐下,看向施應玄,道:“仔細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
一直到深夜,施應玄才将自神霄出現到瀑布結界的事情全部說完,聽到素光門妖修、月神觀仙骨等事的時候,東方嶺的臉色極為難看。
待到她話畢,東方嶺才道:“神霄的身份,你弄清楚了嗎?”
施應玄搖搖頭,說:“我曾猜測他是沉夷劍君,但他否認了。”
“宿溪雲……”東方嶺低喃這個名字,蹙着眉頭思索了片刻,道:“你有沒有問過千端?你既說她曾幫過神霄,或是她知道什麽事呢?”
施應玄道:“曾經問過,千端道君沒有否認,但她只說是神霄入夢相托,她見是故人之劍,自己又與凝山道君不睦,這才相幫的,其餘的她也不知道。”
“不睦?”東方嶺臉色古怪,問:“千端是這麽說的?”
見施應玄點點頭,東方嶺道:“那就怪了,千端和凝山當前可是差點結為道侶,這才三十年未到,就不睦了?”
聽到此話,所有人的臉色都頗為震驚,訝異地看着他。
東方嶺繼續問:“還有什麽別的線索嗎?”
施應玄說:“沒了,但神霄消失前曾讓我去紅棘城找他。”
東方嶺點點頭,表示自己都知道了,站起身說:“我留在這守着瀑布結界和邊境,你們也不要耽擱了,直接去往紅棘城,有什麽事再聯系我。”
說着,他又憑空變出幾張隐匿符和循天遁地符遞給葉還盈,對各人道:“紅棘城早就已經是冬庭蕪地的勢力範圍,且現下三大宗門暗流湧動,混亂不堪,一入仙京道,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