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滿堂花醉三千客(1)
滿堂花醉三千客(1)
凡間天氣漸冷之時, 施應玄和張绗青終于再次回到了落霞山。
下山之時,山中還是盛夏,繁枝華蓋, 濃綠成堆, 現而今回來,山路上已經鋪滿了落雪,從飛雲鳶往下望去,整個外門都是一片銀裝素裹。
施應玄修為大跌,幾乎落至築基邊緣,甫一進入護山大陣,竟還感覺到了一絲寒意,連靜觀将飛雲鳶懸至斂眉峰上方, 對二人示意:“回吧,好好休息, 別想太多。”
施、張二人應好, 又和風藏雨、千昆玉等人作別,擡步跳下了飛雲鳶。
斂眉峰一切如舊, 竹林湖泊, 綠樓古松,俱都染上了一層霜白的雪色, 二人拉着手一步步走上階梯, 推開竹門, 傳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屋內絲毫不染塵,和他們離開的那日一模一樣,疊好的被子, 未卷的疏簾,勾起的床帳, 書架上倒在一起的幾本書……甚至桌上還放着半張未畫完的符箓,那流暢的符文是他們離山前一夜縱情雲雨時被施應玄的吻所打斷的,在符膽處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紅線,一直延伸到黃紙外面。
見到此情此景,張绗青的眼眶驀然紅了,情緒上湧,蹲下身來有些狼狽的哭出了聲,施應玄好笑,也慢吞吞地屈膝蹲在他了身側,問:“哭什麽
張绗青把臉埋在臂彎裏搖了搖頭,溢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施應玄伸手去摸他的頭發,說:“終于回來了,不高興嗎。”
高興,但就是太高興了,下山的日子驚心動魄,就跟一場夢似的,直到現在站在這裏,他那顆飄搖不安的心才算徹底落定,連着幾日壓抑克制的情緒驟然潰堤,心中又後怕又酸澀,擡起紅紅的眼睛看施應玄,說:“你騙我,你差點就死了。”
施應玄說:“這不是沒死嗎?”
他搖頭,還是控訴,特別委屈地重複:“你騙我、你騙我……”
她差點就死了——她還和他說那些話,他以為的互相安慰,其實是她決定赴死之前給他的永別。
一想起當時的場景和無知無覺的自己,他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慌亂,好像被掏了個洞,讓他疼得直不起腰,他無法想象如果那真的是施應玄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怎麽辦,如果施應玄最後真的離開他了怎麽辦,光是想起來這種可能他就感覺到了難以言說的痛苦,好像每一寸皮膚和每一寸骨頭被鋒銳的刀一點點割成了碎片,再也拼不起來。
他低下頭自虐地想,如果現在回來的是自己一個人,他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會是怎麽樣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裝載了兩個人甜蜜的曾經,但最後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苦澀的面對,他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思念,于是記憶裏所有的甜都被一點點地漚成了苦,連碰一碰都會變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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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太過分了……為什麽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是要讓他活着回斂眉峰去,她打算把他一個人強留在世上的時候,知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活着會有多痛苦
……明明說好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的。
他有點崩潰了,眼裏溢出怨恨,愛恨交加地看着她,似乎有天大的委屈說不出口。
屋內短暫地安靜了片刻,直到施應玄嘆了口氣,伸手把他抱進懷裏,說:“下次不會了。”
可張绗青不理她,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掉,頃刻間就把她的肩膀上的衣服沾濕了,施應玄想替他擦眼淚,他卻掙紮着死活不擡頭。
她有些無奈地收回手,輕輕托着他的臉柔聲問:“非得蹲在這哭麽,能不能先進屋。”
混蛋!
張绗青的情緒被她打斷,更生氣了,抵着她的肩膀就要起身,施應玄忙摟緊他,說:“你哭你的,我不說了。”
但張绗青還是推着她不讓她靠近,哭得濕漉漉的眉眼垂着,很可憐地說:“你說你錯了。”
施應玄一瞬間就心疼了,斂了笑容,認真的說:“我錯了。”
他繼續要她承諾,說:“你保證以後不會再離開我。”
施應玄說:“我保證。”
張绗青眼睛終于擡起來,看着她,帶着濃濃的渴求和眷戀,啞聲道:“你要是再這樣騙我,想要離開我,我、我……”他一時間說不出可以威脅她的砝碼,嗫喏着,眼淚又順着眼眶湧出來,一滴一滴聚在一起,盈盈欲墜,好幾息,他才思量出一個結果,猶如殉道者為信仰起誓一般看着施應玄,聲音輕緩真摯,道:“……就先殺了我。”
沒有施應玄的新世界,對他來說不過是另一個地獄,他不要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世間游蕩,沒有歸屬空蕩蕩地活着。
他容貌堪稱豔麗,可神色卻透着一絲詭異的癫狂,施應玄沒有害怕,抓住他抵着自己的手把他輕輕收進懷裏,說:“可是我現在對你下不了手啊,這怎麽辦呢,”她低頭親他的頭發,說:“我太愛你了。”
聽到這話,張绗青纖密的長睫止不住地輕顫,掙紮的動作也慢慢停下來,靠在她的胸口聽着她一聲又一聲沉緩的心跳,帶着哭腔嘟囔:“你煩死了。”
施應玄笑了笑,應和着心跳的頻率輕輕拍打他的肩背,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能聽見的只有山風吹過竹林的聲音,摻雜着幾聲空靈的鳥鳴,和他們離開前的每個日子都沒有分別。
張绗青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環到了她的腰間,再慢慢攀上她的肩膀,擡頭親了親她的下巴。
一下,又一下。
輕盈的吻如蜻蜓點水般一路向上,直到吻住她的嘴唇,他沒閉眼,紅紅的眼睛凝望着她,猝不及防地在她下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施應玄吃疼,輕輕嘶了一聲,對他這小小的報複感到啼笑皆非,察覺到他咬完又想親進來,故意閉緊了牙關。
張绗青濕滑的舌頭舔到她的牙齒,哼了兩聲,貼着她的唇瓣磨蹭,命令道:“你張嘴。”
還挺兇。
施應玄不僅不張,還仰着頭往後退了幾分。
張绗青勾在她頸後的手一下子用了力,不讓她離開自己分毫,抿着唇瞪她,惡聲惡氣道:“你幹嘛呀!”他嗓子又顫了,心中酸澀嘴裏發苦,眼裏還盈着水光,像是強撐着忍着淚。
施應玄撩開他額前的亂發,露出他整張明豔的面龐,凝望着對方的眼睛,重複道:“我愛你。”
張绗青僞裝出來的厲色一下子被戳破,眼神一顫,垂下去,小聲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施應玄掰過他的臉強迫他看着自己,說:“我愛你,所以在面臨生死的時候第一想法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但我知道你一個人會很難過,所以即便說了那樣的話,我也試着再尋生路……”他們曾經說過,要為了對方更好的活,而不是拖着對方去死,最艱難的時刻,除了三界生靈和自己的生死,她在意的,最舍不得的,還是他會不會難過。
她給他擦眼淚,滾燙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說:“別哭了,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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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绗青覺得阿玄好像變了一些。
此時此刻,他正深深地陷在床鋪和施應玄的懷抱中間,攥着她肩膀上的衣服仰頭和她交吻,一口一口,很溫柔也很粘膩,模糊的水聲伴随着炙熱的吐息在耳邊響起,一只纖直有力的手托着他的後腦,靈活的舌尖輕易地碰到了他敏感的上颚。
張绗青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躲,可她卻瞬間吻得更深,手掌向下握住他的脖頸,輕輕使力讓他仰起頭來。
……
并不是什麽大的改變,但由于他見過施應玄每個時候的每個樣子,于是能清晰地察覺到她身上的所有的不同——過往的戾氣和躁郁在逐漸轉變為溫柔的平和,銳利的尖刺一點點軟化,凝出一種更強大、包容的力量來,外在的表現或許是在越來越常出現的笑容和變多的言語,當然,還有現在愈發沉緩的動作。
……
回來之後什麽都沒幹,第一時間竟然就滾到床上去了,溫存完了張绗青後才知後覺地感覺到一絲羞恥,把臉埋在枕頭裏一動不動。
施應玄伏在他上方,低頭啄吻他白皙光滑的肩背,聲音含了一絲暧昧的啞,說:“太久沒做了嗎”
是說他害羞,也是說他生澀,張绗青聽出來了,膝彎動了動,悶聲道:“太黑了。”
外面落雪,天本來就暗,施應玄還把床帳拉着,他現在修為還不如之前,根本就是什麽都看不見。
目不能視,其他感覺就會成倍放大,所以也不能怪他。
施應玄撩開他的長發去親他的後頸,聞言便擡手揚出一個引光決,昏黃的光團從她指尖飛出,乖乖地伏在床頂一角。
“還來嗎?”
狹小的空間裏響起她溫柔的話語,張绗青嗯了一聲,長睫斂下。
剛剛……太溫柔了,雖然心安魂定,但有些東西卻還在不上不下地盤桓着。
床帳開阖了一瞬,桌上那只蘸飽墨的筆再次被浸濕,連帶着一張黃紙直接飛入了施應玄的手中。
她把紙筆放到張绗青臉側,說:“來。”
張绗青扭頭看了一眼,咬咬牙,勉強撐起了身子,手肘壓在枕巾上,拿起筆點在紙上。
……
“……你別動呀。”他手腕抖了抖,阻止她的動作,說:“等我畫完嘛……”
“施應玄!你別……”
說讓他畫,結果一直在搗亂,他胡亂罵了兩句,撐着自己的手肘抖得不成樣子,很快朱筆也從指節中滑下去,在床上滾了兩圈,在被褥上留下了豔紅的墨跡。
他氣死了,忍了一會兒又重新把筆拿起來,筆尖微涼,落在她撐在他臉側的手背上。
她手背有些汗,鼓着蒼青色的經絡,纖直修長的四指微微曲起,關節和指甲都在泛白,很顯然是在……用力——他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
他絞緊腿,試圖延緩她的動作,讓自己能畫完這張符箓,可施應玄常年握劍煉器的手對付他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失控地叫了一聲,一條符線抖了好幾個彎,生生劃出來她的手背。
他攥緊筆,生氣地咬她手腕,說:“你煩死了、你煩死了……”
性子是變了些,可這床上的惡劣勁還是沒變!
施應玄任他咬了兩口,總算停了手,把他的身體翻過來,又捏住他的臉用拇指按了按他水潤殷紅的嘴唇,最後抓着他的手腕向自己身上按,說:“畫手上有什麽意思,來,畫這。”
張绗青看了一眼她的身體,臉一下子又紅了,眼神迅速避開,長睫飛速地顫動,說:“不要……”
說着不要,身體還挺激動的,施應玄笑了一聲,說:“快點。”
張绗青只好擡眼,皺着眉,看着她的眼神既怨又嗔,說:“……就知道欺負我。”
他擡着手顫顫巍巍地點在她腰側,往日爛熟于心的符文現下竟忘得一幹二淨,只能一邊想一邊畫,最後磕磕絆絆地在她腹部落下最後一筆。
繁複的符文貫穿在她緊實有力的腰腹,順着她的腰線起伏下落,顯得極為漂亮神秘,張绗青看了兩眼,手一軟,筆從手中落到了床沿,滾了幾圈,又啪嗒一聲摔到了床下。
施應玄俯身親他的眼睛,說:“這麽喜歡”
張绗青沒否認,雙臂勾上她的脖頸,啞聲說:“別磨蹭了。”
施應玄說:“剛剛讓我別煩,現在又讓我別磨蹭,誰有你難伺候。”
強詞奪理。
張绗青有些惱,抱着她用力翻了個身,垂着眼撐在她腰間,指尖搭在那繁複的符線上輕輕摩挲,說:“那我自己來。”
……
“這就完了?”施應玄有點不敢相信,托了托他潮紅的臉,說:“要不你再試試呢?”
張绗青嘴上說得硬氣,結果沒一會就不行了,軟着身子趴在她身上,任由她催促也不動,一副破罐子破摔随你怎麽樣的架勢,有氣無力地說:“沒力氣了。”
施應玄悶笑,低頭去看他,引光決發出的光昏黃而暧昧,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見他深刻的五官在光下投出深深的陰影,帶着一種靜谧的秾麗,乖乖地膩在她的掌心裏。
她心下軟了軟,問:“那親會兒?”
親吻是他最愛的一件事,他自然不會拒絕,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她剛說完,他就勉力仰起頭往她唇邊靠了靠,輕輕地親在了她的下唇上,施應玄歪身和他一齊側躺着,環着他的腰越吻越深。
……
主動權從張绗青的手中交還,施應玄便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拉過被子把兩個人的身體蒙住,包裹的空間讓他們更加緊密的相貼,連灼熱的呼吸都交織在一起,張绗青有些熱,汗濕的頭發繞在瓷白如釉的脖頸上,下意識地仰頭喘氣。
“阿玄……”
施應玄的手指順着他的額頭往下,劃過高挺的鼻梁和柔軟的嘴唇,再到滑動的喉結、細直的鎖骨、平坦的小腹……
張绗青的身軀在她的撫摸下開始不斷顫抖,直到她的指腹陷入他腿根嫩白的膚肉,他才像是瞬間繃到極致後全面崩盤的弓弦,抓着她的頭發可憐兮兮地搖頭,很快便有一滴淚順着發紅的眼尾滑落,像是斂眉峰雲海上的破曉,美得驚心動魄。
“張绗青,”她去親他眼角的淚,又喚道:“青青。”
空蕩蕩的骨縫被填滿,支離破碎的靈魂被補全,張绗青抱緊她,仰頭尋找她的唇,含糊又低啞地說:“愛你。”
他們赤條條地擁在一塊,一如兩兩腋生的連理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