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劍霜寒十四州(1)

一劍霜寒十四州(1)

出了寒州城的西城門, 再偏南走十裏地,有一座草植茂盛的小山,喚作小寒山。

沿着小寒山腳下的小溪逆流而上, 會在半山腰處看到一片毛茸茸的蘆葦蕩, 到了初夏之時,此地多有鳥蟲出沒,尤其是在溫暖潮濕的水邊,會栖息許多夜照,待到夜色深深之時螢火漫天,堪稱人間勝景。

這兩日正是夏日鳴蟲之時,待到靜夜幽寂,白天藏在水中的石塊或泥沙下的夜照紛紛飛出來覓食, 在水上的蘆葦叢中不斷穿梭。

只是今夜此地卻和往日略有不同——這片鮮有人煙的密林在夜幕降臨時落下了一個龐然大物,一動不動地停在林間, 到此時也未曾挪動。

幾只夜照好奇地飛來, 卻被一層看不見的結界擋住了去路,只能向下落在飛雲鳶的鳶壁上, 而這片鳶壁幾尺之內正對着一扇半掩的窗戶, 有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按在了烏木制成的窗檻上,指骨泛白, 手背上也鼓着蒼青色的經脈, 好似在極為隐忍地用力。

“看一眼啊, 很漂亮的。”

微啞的聲音在窗後響起,于寂夜中顯得格外低沉。

“滾……”張绗青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不斷地與身後之人角力, 艱難地擡手試圖關上窗戶,可惜沒一會兒, 另一只繪着繁複符文的手也伸出了窗臺,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而易舉地便阻止了他的動作。

“施應玄!別、呃……”他抵不過她,身子被她往前帶了幾分,終于在窗臺外露出半張色如春曉的臉,數只流螢也徑直映入了眼簾。

眼前的景色确實美不勝收,點點螢火在影影綽綽的樹影中游動,像是古陶洲上絢爛的星盤,但較之更為寧靜幽美,帶有一種凡間獨有的靈動和生氣。

……可他現在實在是沒心思欣賞。

張绗青抖着腿去推身後的人,羞恥地都要哭了,說:“我不要在這……我站不住……”

施應玄抓住他推拒的手放在唇下親了親,說:“不是你說要的嗎?我選了飛雲鳶,還能看流螢,多好。”

張绗青搖頭,本就松散的發帶落到了地上,一頭柔順的青絲霎時鋪了滿背,很快又順着肩膀滑落下去,飄飄蕩蕩地垂在臉側。

“混蛋……我又沒說要一起……”他又被迫往前趴了一點,整張臉都探了出來,盡管有結界,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幾點螢火,他也好似感覺到了夏夜的微風拂過,這種曝露于天地之間的感覺讓他有些慌亂,手肘交疊在窗臺上,腿抖地好似下一息就要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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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應玄扣住他的手安撫,也擡頭看了一眼——她不常下山,山上盛景無數,但凡間的夏夜流螢她卻是第一次見,無數螢火繞在飛雲鳶周邊飛舞,連帶着映亮了這一小片天地,倒顯得周邊的昏暗之處幽深而又神秘,引得人想要探索。

不過施應玄并無這等好奇心,比起景色,她現在更想探索的只有懷中之人。

“青青?”

她親昵地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懷中之人的回應,于是便探身越過他的肩背去親他的側臉,道:“頭發。”

他頭發垂在臉側,這個角度施應玄親不到他的臉。

但他卻無動于衷,只說:“回床上去。”

施應玄道:“親完就回。”

她現在說話在張绗青這裏都沒有什麽信用了,他扭頭看了她一眼,眼睛濕漉漉的,帶着狐疑和探究,似乎在确認她說得是否是真的。

施應玄任他打量,手掌順着他腹部薄薄的肌肉摩挲。

過了好一會兒,張绗青收回目光,似是妥協了,終于擡起一只手将頭發撩到耳後,側着臉低着頭,長睫輕垂面色潮紅,窗外的寂夜流螢為他作配,撩頭發的那一瞬間簡直美到驚心動魄,施應玄沉默地凝視着,只覺得心口動了又動。

于是還沒等張绗青轉過臉來和她交吻,整個人就被往前一壓,上半身徹底趴在了窗臺上。

“施應玄!”他知道自己又上當了,崩潰地罵了一聲,說:“混蛋!騙子!再信你我是狗!”

……

回到床上的時候張绗青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來,側身躺在柔軟的鋪被裏輕輕喘氣,兩條纖直白皙的長腿疊在一起,還在不住地顫抖。

施應玄從身後抱住他輕哄,問:“……真生氣了?”

也沒有,就是想撒個嬌拿個喬,膩膩呼呼的時候就忍不住想作一作。

張绗青心裏這麽想,臉上卻不顯,故意垂下眼睛不理她。

施應玄看不見他的表情,自然也摸不準他的意思,盡管他剛剛表現的并不讨厭抗拒,但也不代表他真的喜歡,又或者只是可能是因為對象是她,他才勉強說服自己接受了。

二人的床事……在斂眉峰上更出格的也有過,怎麽這次生起氣了。

環境太陌生了?可也沒出飛雲鳶啊。

還是自己騙他說親了就回床上?她不信他看不出自己是騙他的。

她腦子裏閃過幾個猜測,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繼續哄,喚:“青青?”

自上次無意中喚了一次之後,她發現張绗青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她便也常常用這個喚他,尤其是床上。

她先解釋道:“我是覺得你太漂亮了才沒忍住的。”

張绗青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依舊沒說話。

施應玄繼續想下一個,說:“我今日用化生靈符也沒很過分啊,就是平常那般,你最喜歡的。”

懷中之人還是沉默。

她又道:“我弄疼你了嗎?”

沉默。

施應玄絞盡腦汁想了一圈,張绗青還是跟塊撬不開的石頭似的,她又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他轉過來,他卻伸手将她拂開了。

不對勁。

施應玄太了解他了,二人的床事一直很和諧,他雖然害羞,有時候也會在出格的地方求歡,若是沒人她也會允他,今日只是這樣——不可能這般生氣。

她松開了他,語氣也沉了下來,說:“真不理我了?”

張绗青肩膀一抖,似乎是想轉過來,但忍了忍還是沒動。

施應玄作勢要下床,道:“那我走了。”

“去哪?”腰間一下子被人箍住,張绗青臉上隐忍的笑也瞬間變成了委屈,說:“哄了這麽一會兒就不想哄了?”

施應玄沒說話,但看着他的神色根本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沉,還帶着絲無奈的笑意。

又上當了。

張绗青反應過來,箍在她腰間的手正準備松開,下一息卻被施應玄抓住,順勢将他完完整整地抱進了懷中。

他沒再掙紮,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又騙我,煩死了你。”

施應玄說:“好像是你先騙我的吧?”

張绗青瞪了她一眼,把臉膩在她脖頸中,說:“……我就想你多哄哄我嘛,”他想起她剛剛說自己漂亮的話,又問:“我哪裏太漂亮了?讓你這麽忍不住?”

施應玄如實告知,道:“撩頭發的時候,低着頭,很漂亮,”她擡手摸他的臉,說:“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麽?”

聽到這句話,他心口瞬間顫了一下,抿着唇笑起來,問:“有多喜歡?”

他原本以為會聽到什麽情話,結果施應玄說倒是說了,但沒說兩句就變成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渾話,一字一句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詞句,要将他如何如何,待最後一個字說完張绗青臉都紅透了,雙臂攀上她的脖頸,軟聲罵:“……色鬼。”

她倒不覺得,說:“太喜歡你了嘛。”

“別說了……”他自己要聽的,可連着兩句喜歡都聽不完,擡起腳背蹭她的小腿,說:“……你想怎樣都随你。”

施應玄笑了一聲,問:“那這回可別生氣。”

張绗青道:“本來就沒生氣,”他擡頭咬她的唇,說:“……你對我做什麽我都喜歡的。”

……

月光穿過密林,輕輕地灑在飛雲鳶之上,和山間無數的流螢共同交織成了一汪流動的山泉,萬籁俱寂之下,能聽見的只有情人間癡纏的水聲和喁喁私語。

施應玄将快要化成一灘水的張绗青重新攏到懷中,低頭珍惜地吻去他的眼淚,喚道:“青青,”她的吻向下落,貼上他的嘴唇,又繼續為他延長最後的溫存,說:“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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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凡間又待了幾個月,浮幻境的事情總算順利處理完,施應玄一行人也回到了落霞山。

盡管世間天翻地覆了一遭,但寰中息府還是要繼續運轉的,山中冬日過盡後,又一批凡間孩童上了山,施應玄和令浮月二人一同為其引路,在傲蘭海連着駐守了三日。

今年寰中息府上山的孩童共有百餘人,雖然也不算多,但比起往年三個宗門加在一起不足百人來說,已然是一個巨大的邁步,施應玄看着他們一個個順利地涉過傲蘭海,驚喜的揚起笑臉,心中也好像同他們一齊分享了這份喜悅。

不過這份喜悅在夜間卻戛然而止——學宿內的隔音符不知為何又沒畫完,連帶着整個碧雲深都充斥着孩童們思家的哭聲,施應玄和令浮月一手抱一個,根本哄不過來。

二人站在廊道上,周身都被一個個小蘿蔔頭們圍滿了,一個個不是扒着她的腿就是抱着她的腰,嘴裏哭喊着父母兄姐。

……這讓她怎麽辦。

持劍打架也沒這麽手足無措的時候。

許是施應玄神色過于窘迫複雜,令浮月哄孩子的間隙看了她一眼,就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說:“師姐,你不至于吧。”

……怎麽不至于。

一直哄到半夜,那些孩子徹底哭累了,一個個被抱回房間安睡,

施應玄筋疲力盡地從學宿走出來,說:“練十天劍也沒這個累。”

令浮月哈哈大笑,說:“師姐,得虧你和師兄修煉了,要不然還得生個孩子,哪裏哄得過來。”

施應玄心道:就算不修道,她和張绗青估計也沒孩子,除非他能生。

不過她并未說出口,只道:“就算不修道,我哄他一個也都哄不過來,哪裏還會再生孩子。”

令浮月打趣:“師兄這麽難哄呢?我見他對我們這些師弟妹都挺善解人意的嘛。”

施應玄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錯覺。”

二人一路說笑着離了碧雲深,又在古陶洲結界處告別,施應玄禦劍落回斂眉峰,竹樓的房間還亮着昏黃的燈。

她推開門走進去,張绗青正躺在床上看書,輕薄的裏衣被他睡得亂七八糟的,小腿和腰腹處都掀了出來。

“回來了?”他眼睛都沒擡,只聽見聲音,随口問了一句。

施應玄應了聲,将神霄放到桌上,脫了外衣給自己施了個辟塵訣,徑直擡步上了床。

待把張绗青整個人從背後抱進懷裏,她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把臉深深地埋在對方發間,聞着他身上淺淡的松香,沉聲道:“好累。”

張绗青盯着手裏的書,笑道:“不是就帶師弟師妹們上山嗎?這麽累?”

施應玄道:“嗯,晚上又去學宿了,小孩們都在哭,我問師兄要隔音符,他說又沒畫完。”

張绗青笑出了聲,說:“故意的吧,我算是看出來了。”

他們當年在學舍被哭聲吵得睡不着,陳師兄也說隔音符沒畫完。

施應玄道:“哭一哭也好,大家一起哭一場,可能就沒那麽想家了。”

張绗青道:“所以你和小月還去哄孩子了?怪不得這麽晚才會來。”

施應玄應了聲,道:“是啊,剛剛才從學宿出來,小月還笑我。”

“笑你什麽了?”他一心二用,又擡手翻過一頁書。

施應玄道:“笑我不會哄孩子,還說若是我們沒修練,若是生個孩子還哄不過來。”

聽到這話,張绗青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咱倆?咱倆不修煉也沒孩子啊。”

施應玄笑了聲,說:“是啊,否則照我們這樣,你早就生一堆了。”

他心思大半在書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意識到她在說什麽,扭頭飛了她一眼,唇畔還有未壓下去的笑意,嗔道:“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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