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
往事
傍晚五點，天色漸暗，晚霞燦燦，是浪漫的橘紅色。
洋房外燈被打開，燈牌亮起，碩大的暖黃色HOME字樣照亮了一方天地，在花園裏投下一團暖黃色的光暈。
學生放學，白領下班，關敬棠和林笑繼續開始忙碌。六名中學生模樣的孩子推開咖啡館的門，有男有女，全都嘻嘻哈哈的，略顯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青春期特有的肆意與張揚。
相比較沉穩的關敬棠，面相年輕的林笑對學生來說更有親和力，更受歡迎。每逢此時，關敬棠都會主動退後，林笑走上前去，熱情地問道。
“同學們要喝點什麽？”
為首的女孩子穿着國際高中的校服，背着普拉達的書包。能進入國際高中讀書的孩子，家裏非富即貴，花起鈔票來也格外闊綽。林笑暗自竊喜，看來這是一筆大生意。
女孩子不看菜單，說道：“小哥哥，我要二十杯奶茶。”
林笑愣了一下，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們這是咖啡店，不賣奶茶的。”
女孩子撅了噘嘴，扭頭看向身旁的一個男生，嬌嗔道。
“喂，怎麽回事？你不是說這是網紅店嘛？”
男孩子非常帥氣，臉上寫滿狡黠，壞笑道。
“我是說過這是網紅店的呀……網紅咖啡店，又沒說是奶茶店！”
朋友們哄堂大笑，女孩子沖過去對着男孩子又捶又打，同學們嘻嘻哈哈，不住起哄。
林笑無奈地看了關敬棠一眼，關敬棠則抱着胳膊靠在後面，聳聳肩膀，笑容淡然。等學生們鬧夠了，女孩子才又對林笑說道。
“小哥哥，你們為什麽不賣奶茶？咖啡和奶茶又不沖突，反正都能賺錢。”
林笑指指關敬棠：“他是老板，他說了算。”
“好吧……那小哥哥，你幫我做二十杯摩卡好了。”
“這麽多，你喝得完嗎？”
“不是我喝，等下我要去上馬術課，請老師和飼養員他們喝的。”
女孩子付錢，林笑當然是聽她這個上帝的。關敬棠開始制作咖啡，林笑又問道。
“你們剛放學？好辛苦，應該還沒有吃晚飯吧，要不要再買一些甜點？我們店裏的巧克力牛角包、法式松餅和草莓慕斯都是招牌，是上過推薦榜單的。”
女孩子毫不猶豫地說道：“好呀！喂，你們吃什麽？我請客。”
有同學點了牛角包，有人點麥芬，還有人要吃歐包，女孩子直接把展示櫃搬空了。
林笑心裏樂開了花，嘴上客氣道：“你買了這麽多東西，我給你算便宜一點好了。一杯摩卡二十五塊，我算你二十三塊，二十杯是四百六十塊，還有甜點，一共是六百八十三塊。”
付過錢，女孩子站在櫃臺旁看林笑打包甜點，跟他搭讪。
“小哥哥，你在哪所大學念書？今年大幾？讀什麽專業？你在這家咖啡館打工嗎，平時都是什麽時間來上班，下次我還要來找你買咖啡。”
關敬棠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林笑卻撲哧一聲笑了，說道。
“小姑娘，你嘴巴可真甜。我哪裏是什麽大學生，我今年已經三十了，畢業好多年了。”
“真的假的呀！”小姑娘驚訝道：“小哥哥你長得好嫩、好帥呀！”
“謝謝你，你也很漂亮的。”
“那你是從哪所大學畢業的呀？”
“複旦。”林笑微笑道：“你也要好好念書，要是也考進複旦，我就是你的師兄了。”
女孩子惋惜道：“我不行的，我明年就要去加拿大念書了。不過我回國後，也可以去做教授的呀，我就去複旦教書，這樣也算是你的校友了。”
林笑被女孩子的天真可愛給逗笑了：“那蠻好的呀！加油，祝你早日實現夢想。”
女孩子又問道：“那小哥哥，你高中是在哪裏念的？”
“育才中學。”
“能考進那裏的學生，念書都很厲害吧？小哥哥你當年一定不光是校草，還是學霸！”
林笑指指關敬棠：“我讀書沒有他厲害，他可是我們那一屆的高考理科狀元。”
關敬棠對女孩子笑道：“你的小哥哥成績也不差的，平時考試都是他壓我一頭。”
女孩子驚嘆道：“你們的成績都好棒呀！那你們也是高中同學喽？”
林笑說道：“對，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
“真好。”女孩子羨慕道：“你們的關系一定非常好。”
“是。”林笑将外賣袋遞給女孩子：“我們的關系一直都非常好。”
待學生們離開後，關敬棠伸了個懶腰，感慨道。
“年輕真好。”
林笑看着空了的展示櫃，也感慨道。
“有錢也真好。你看人家校服，多洋氣時髦。我們當時只有白襯衫黑褲子，土裏土氣的。”
“現在的孩子，條件肯定比我們那時要好很多的。我們念書時哪喝得上咖啡？那時的上海也沒有那麽多咖啡館，就算有也喝不起的呀，喝一瓶可樂就算很奢侈了。”
“你喝得起可樂，已經算是班裏的土豪了。我那時連喝一瓶礦泉水都要精打細算。”
“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
“哦喲，不要多心的呀。我只是随口調侃一句，當年的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我早就不會放在心上了。不愉快的事情，總是記着它做什麽？”
關敬棠走過來，将林笑攬進懷裏，吻了吻他的鬓角。
“是呀，都過去了，你現在有我。”
當年，在他們同桌的短短一堂課後，整個高一兩人便沒有什麽交集了。
他們的班主任老師姓王，是個說話幹脆利索，辦事雷厲風行的女人。第一堂課互相認識一下，第二堂課就開始分配座位了。說來也巧，一個班六十名同學，剛好一半男生一半女生，男女搭配做同桌。關敬棠坐在靠門這一排的中部，林笑仍坐在原位，都被安排了女同桌。
關敬棠成績好，人緣好，又是被副校長關照過的，開學第二周就被定為班長。他也沒有辜負父母和老師的期待，成績優異，不論大小考試都是班裏第一名，年級前五名。不但老師喜歡他，同學們也很信任他，一學期下來就跟同學們打成一片，還發展了不少死黨。
反觀林笑，高一的他除了相貌出衆外，實在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第一次期中考試他就考了全班倒數，上課也不聽講，不是趴着睡覺，就是盯着窗外發呆，班主任找他談過幾次話，卻也成效不大。那時的林笑性格孤僻，在學校裏獨來獨往，總是一個人待着，也不跟同學說話，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給人一種陰郁、冷漠且不好相處的印象。除了幾個喜歡他顏值的女生還偶爾找他說說話外，他的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
關敬棠總是忍不住去關注這位美麗且憂郁的少年，他很好奇，為什麽這位少年是這樣一幅樣子？
高一下學期提前分班後，他們班被定為理科班，大批女同學被分出去，又補充了不少新男生進來，座位重新進行調整，林笑的位置不變，關敬棠恰好被安排在了他的斜後方，稍稍擡頭，便能看見那深栗色的頭發、潔白的脖頸以及柔美的側臉。
關敬棠雀躍不已，總是忍不住偷看林笑，可惜兩人仍舊沒什麽交集，直到那堂體育課。
關敬棠至今都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上午，春光明媚，春風和煦。校園裏盛開着大片的白玉蘭，空氣裏滲出陣陣清甜香味。
上午第三節是體育課，女生聚在一起散步聊天，男生組隊打球，只有林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體育場旁邊的樹蔭下，雙手揣在褲袋裏，低垂着頭，如身邊那棵百年老樹，矚目卻孤獨。
一個學生跑過來，沖着正在打球的關敬棠大喊道。
“班長！王老師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關敬棠将球抛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線，精準投籃，并扭頭應道。
“謝謝你！我立刻過去。”
同學又喊道：“林笑！林笑在不在？”
關敬棠下意識地扭頭看去，看見林笑雙手揣兜，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同學說道：“王老師也叫你去一趟辦公室。”
林笑沒說話，轉身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關敬棠拔腿跟上，望着林笑的背影，兩人之間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還沒有勇氣去和對方并肩而行。
從體育場到教學樓，要穿過一條不太長的林蔭小道。路邊栽種着玉蘭樹，白玉蘭綻放在枝頭，陽光從花瓣的縫隙間漏下來，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個小巧的明亮光斑。
林笑走在前面，關敬棠跟在後面，無數次地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或者兩人一起走？一想到和林笑并肩而行的畫面，他的心髒便忍不住地鼓噪起來。
一陣風迎面吹來，林笑身上的襯衫背面被吹得鼓起，仿佛一面迎風招展的白色風帆。他擡手撩開被風吹亂的頭發，陽光洩在那潔白的面龐上，栗色發絲被染成金色，眼睛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關敬棠站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愣住了。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副畫面，純淨清秀的少年，站在白玉蘭下，享受陽光的沐浴。
神之使者，大抵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辦公室，班主任王老師看了他們一眼，說道。
“林同學，你到這邊來。班長，辛苦你統計一下預定新校服的人數，登記好各自的尺碼。”
關敬棠點了點頭，在電腦桌旁坐下，開始幹活。林笑站在離他不遠處，班主任痛惜道。
“林笑同學，老師今天叫你過來，還是想跟你再談一談有關學習的事情。你們剛分班，從現在開始努力學習，還來得及。你的底子也不差，你的中考成績明明很好的呀，在你們初中經常考年級第一，中考成績也是你們區第一，只比關敬棠少兩分，怎麽你現在……”
林笑垂頭站着，沉默不語。關敬棠雙眼盯着電腦屏幕，耳朵卻忍不住豎了起來。
原來林笑的成績這麽好？曾經也是名列前茅的好學生，現在怎麽會……
王老師見狀，嘆了口氣，繼續語重心長地勸道。
“老師很看好你，你腦子蠻聰明，只要願意學，成績一定能趕上來。你選了理科，數學、生物和化學都是你的強項，你的英語基礎也不差的，腦子靈，底子又這麽好，只要願意學，還是很容易出成績的呀。林笑，老師知道你過得不容易，但你才十幾歲，人生才剛開始，命運是把握在自己手裏的，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做出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情呀！高中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階段，考個好大學，才有好未來，難道你願意一輩子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呀？不要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才曉得後悔，到時候一切都晚了！你曉得伐？”
林笑忽然開口道：“王老師，不好意思……我想咨詢您一下。是不是只要期末考到班裏第一名，下個學期學校就能提供免費住宿？”
育才中學實行的是走讀兼住宿制，住得遠的學生可以選擇住校，周末再回家；住得近的同學則可以每天走讀，但中午都是要在學校裏吃飯、自習和午休的。
王老師愣了一下，點頭道：“是的，第一名可以去申請……但是，笑笑呀，只要你想通了，願意努力學習，這樣就很好了，循序漸進，千萬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如果你想申請住校，老師可以幫幫忙，幫你申請一個減免名額。”
林笑拒絕道：“王老師，謝謝您的關照，但是不用了。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
王老師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如果你在學習或生活上遇到什麽困難，随時來找老師，曉得伐？有不會的題目，也可以去請教班長，你們坐得近，他成績又好。班長，你……”
關敬棠脫口而出道：“好的！王老師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林笑同學的。”
林笑向關敬棠那邊看了一眼，抿着嘴巴沒說話。班主任笑了起來，說道。
“哦喲，小夥子積極性蠻高的呀。”
關敬棠有些臉紅，背對着他們，佯裝淡定道。
“我是班長，照顧同學是應該的。”
“那就好，但是也不要影響自己的成績。”班主任又對林笑說道：“那先這樣，你回去好好學習，有困難就來找老師……嗯，還有你們班長。笑笑，加油，老師看好你的。”
林笑點點頭，輕聲道謝後便轉身離開了。他一走，另一名老師湊過來，問班主任道。
“王老師，這是不是就是那個小孩？”
王老師惋惜道：“是的呀！哎，真是作孽，你說怎麽會有那樣子的父母？林笑明明是個學習蠻好、蠻有前途的小孩，卻偏偏遇上了那種變故……其實也不能責怪他，他受到那種打擊，別說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了，那種事情，就算是成年人也受不了的呀！”
“那上次過來的家長，是他的哪個呀？”
“是他名義上的小姑姑，他爸媽都不管他的，一直都是那位小姑姑在接濟。但畢竟不是親的，人家也只是普通工人，家庭條件不太好，自己還有女兒，養着兩個小孩蠻吃力的。”
“哦喲！怎麽會有這樣子的事情呀……”
關敬棠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鼠标，訂購新校服的名單已經整理完畢，并沒有林笑的名字。
林笑……他跟自己一樣優秀，卻有着不為人知的過去，以及艱苦不幸的身世。
關敬棠心中十分酸楚，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很想為林笑做點什麽，卻又擔心貿然出手，會傷害到對方的自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