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校服
校服
從那天起，林笑開始變了。他上課不再睡覺、發呆，開始認真聽講、記筆記，下課後仍舊獨來獨往，獨自捧着書本複習、鑽研習題，偶爾會向老師請教問題。
關敬棠一直都很期待林笑能向自己請教問題，但林笑一直不找他，他也不敢主動開口。
本學期期中考試，林笑的付出得到回報，成績從班級墊底一下竄到全班前十，化學和數學成績更是名列前茅，幾乎滿分，兩科分數比第一名關敬棠的還要漂亮。
整個班級都轟動了，同學們都在讨論林笑，看向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敬佩。數學和化學老師全都驚訝地合不攏嘴，班主任喜笑顏開，在班會上重點點名表揚林笑，不住地誇贊道。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努力付出，一定會有回報！大家都要向林笑同學學習，要努力，要拼搏，為自己争取一個好前程！來，我們為林笑鼓掌，以示鼓勵……”
周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林笑安靜地坐在那裏，低垂着頭，耳根有些紅。
關敬棠坐在他斜後方，拼命地鼓掌，只有自己知道，林笑努力學習并不是為了什麽好前程，他只是想争取那個免住宿費的名額而已……
晚上，關敬棠靠坐在床頭看書，林笑又把那個行李箱拽出來，絮叨着。
“老關，你說雲南的氣候好不好？聽說那邊一年四季都溫暖如春，但也是要下雨的呀，下雨後會不會像上海這邊這麽冷？要不然，你把那件厚夾克也帶過去……”
“我只去半個月，怎麽感覺你給我準備了一整年的衣服？厚衣服就不要帶了，應該不會很冷，冷的話我在當地買一件來穿就好。”
“家裏有的是衣服，還花那個鈔票做什麽？你自己看，你念大學時的衣服還都在的。”
“那件毛衣是牌子貨，質量好的很，又是百搭款，一直可以穿。那件、還有那件……不是你不要丢掉的嗎？說是名牌，貴得很，我不穿你自己也要留着穿。”
林笑又說道：“哦喲！你的高中校服怎麽還留着呀？”
關敬棠立刻翻身下床，将一件洗得幹幹淨淨，被熨燙平整的白襯衫攬入懷中，說道。
“這是高中紀念，珍貴的，這個堅決不要丢掉。”
林笑撇嘴道：“你有時候比我還摳。我要去洗澡，你負責把這裏收拾好。”
關敬棠将白襯衫端正放回衣櫃，仔細撫平上面的褶皺。對于他來說，這件襯衫意義非凡。
那年的上海，春天來得稍晚了些。早晚溫度很低，只穿一件襯衫，皮膚上會起雞皮疙瘩，因此上下學的時候，學生們還會在校服外面加一件自己的外套。關敬棠也不例外，穿的是關母給他買的流行款棒球服外套，保暖又帥氣，将少年的蓬勃英姿完全襯托出來。
但林笑穿的仍舊只有那件薄薄的白襯衫，他坐在窗邊，早讀時身體會不住地微微顫抖，冷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也只是用手搓一搓胳膊，便繼續投入到學習當中。
見狀，關敬棠便跟同桌低聲說道。
“我有點冷，可不可以先把窗戶關起來？麻煩你。”
同桌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指了下坐在他前面的林笑，眼神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嫌棄。
“你沒聞到什麽味道呀？”
關敬棠沉默着，他也聞到了一股異味，像是衣服很久沒洗的味道。
林笑的同桌臉色更差，将桌子往自己這邊拽，想盡量離林笑遠點，排斥與不滿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林笑仍舊埋頭讀書，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關敬棠的同桌又低聲道：“他是長得帥，但也不能不講衛生呀，你看他的衣服……”
林笑的襯衫領口泛黃，袖口也灰撲撲的。關敬棠心中憋悶，林笑的那種情況，恐怕連吃飽飯都成問題，哪有條件去讓他天天換衣服、洗衣服呢……
午飯後有一個鐘頭的午休時間，有的同學去運動、有的同學去圖書館、也有些同學選擇回教室休息，教學樓走廊上空蕩蕩的，倒是沒什麽人。
關敬棠從食堂出來，婉拒了死黨們的打球邀請，拿着一罐可樂打算回教室睡覺。
今日，午後陽光正好，從走廊窗戶透進來，将地面照得一片雪亮，驅散了些許寒意。
關敬棠在走廊上慢慢走着，忽聽見從前方衛生間裏，傳來嘩啦水聲。路過衛生間時，他無意識地向裏面瞥了一眼，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讓他頓住腳步。
林笑裸着上身，躬身站在洗手池前，正在拼命搓洗自己的白襯衫。他瘦得驚人，手腕纖細，腰也只有窄窄的一把，脊骨肋骨清晰可見，似乎要從皮膚下刺出來。他的皮膚在陽光下柔白瑩潤，白得發光，那頭栗色的蓬松頭發，使得他看起來溫順得如同羔羊。
關敬棠着魔似的愣愣看着，喉嚨莫名有些發癢。他的視線貪婪地落在那具半裸的身體上，視線在雪白的後背上一寸寸游弋，想将有關這個少年的一切全都牢牢記在心中。
林笑将衣服洗好，用力擰幹水，将潮濕的衣服重新披在身上，抖着手指扣扣子。
關敬棠目瞪口呆……這樣是會受涼感冒的！
林笑向門外走來，關敬棠立刻回神，蹑手蹑腳地躲到拐角處，一雙眼睛卻追随着林笑，看見對方走到窗邊邊，應該是想利用陽光将衣服烘幹。
關敬棠心裏如針紮般難受，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罐可樂，頓時有了主意。他将拉環扯開，往嘴裏猛灌幾口，壓下心中的緊張。他一手握着罐子，低頭向林笑那邊走去，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表面卻佯裝淡定，裝作不經意地撞在對方身上，順手将可樂罐一歪，大半罐可樂都澆在了林笑的白襯衫上！
“啊！”
林笑一聲尖叫，後退一步，看向關敬棠的眼神裏滿含愠怒。
關敬棠緊張壞了，卻仍舊做出一副驚訝且悔恨的表情來，疊聲說道。
“林同學，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看見你在這裏，真的很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你穿我的吧？你的脫下來給我，我拿回家洗幹淨再還給你。”
林笑臉色稍緩，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洗。”
“是我弄髒的，應該由我來負責。要不然，我賠洗衣費給你？”
見關敬棠要拿錢包，林笑忙阻止道。
“賠錢就不用了！我穿你的衣服，你穿什麽？”
“我有衣服，不用擔心我。”關敬棠脫下自己的襯衫，遞給林笑：“快換上，當心感冒。”
林笑猶豫片刻，将帶着體溫的襯衫接了過來，又将自己的脫下遞給關敬棠，轉身離開了。
午休結束後，第一堂課是班主任的，她一走進教室，便在一片整齊的白襯衫中，一眼看見了穿着花哨棒球服的關敬棠，不由問道。
“班長，你的襯衫呢？長得帥是好事，但在學校裏，學生還是要穿校服曉得伐？”
同學們哄笑起來，林笑有些猶豫，想要站起來解釋，關敬棠卻先他一步說道。
“王老師，不好意思，我的襯衫中午弄濕了，我怕受涼，就沒有穿。”
“原來如此，下不為例呀。好了，開始上課……”
關敬棠低頭記筆記時，從斜前方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是林笑的清秀筆跡。
“謝謝你。”
關敬棠頓時心跳加快，将紙條收進筆袋裏，一整個下午，心情格外開朗。
當晚關母下班回家，發現大兒子正在手洗校服襯衫，驚訝道。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啦？你怎麽在自己手洗衣服呀？怎麽不用洗衣機。”
“只是一件襯衫，手洗就好了，用洗衣機蠻浪費水的。對了，媽，請教你一下，衣服上沾了可樂污漬，要怎麽洗掉呀？藍月亮都洗不掉……”
關母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道。
“哦喲，這麽老大一片污漬，怎麽洗的掉呀？可樂污漬要沾上後立刻下水浸泡的呀，都過去這麽久，早就滲到衣服纖維裏面去了，不然你用甘油試一試。”
“誰的家裏面會存着那種東西，我去問問爸爸，讓他在醫院裏面找一找……”
關敬棠轉身要出衛生間，關母拎起水裏的襯衫，又說道。
“這不是舊校服嘛？我看你還是不要洗了，直接丢掉就好了……哎呀，這是你的校服嗎？怎麽領口這麽黃，袖口也起毛邊了，媽媽不是講過，在外面要穿得體面些……”
關敬棠沖回來，一把将襯衣奪過，結結巴巴地說道。
“好好的衣服，只是有些舊了，做什麽要丢掉？你不是還教育我，要懂得節儉……”
關母笑道：“你現在曉得節儉啦？上個月你才丢掉一件羊毛衫，因為起球不要再穿的。”
關敬棠臉紅道：“……我錯了，以後不會了。反正這件襯衫不要丢，這是高中紀念！”
關母抿嘴微笑，問道：“這件襯衫，是不是被哪位漂亮小姑娘穿過的？”
“媽——”
“好了好了。”關母笑道：“你自己看着辦，洗幹淨自己收拾好。”
第二天上學，關敬棠拿了兩百塊錢遞給林笑，滿臉沉痛道。
“林笑，對不起。你的衣服，昨天被我洗壞了。你就穿我的襯衫吧，這個賠給你。”
林笑無奈道：“你……都說我自己洗就好的。新校服襯衫多少錢？我拿鈔票給你。”
“我弄壞了你的衣服，要賠償也是我賠給你，怎麽好收你的鈔票？那不如這樣，我們誰也不要拿對方的賠償，你繼續穿我的校服，我還有舊的，這樣可以吧？”
林笑默默不語，關敬棠眨眨眼，打趣着說道。
“不滿意？你該不會還想要我的褲子吧。”
林笑噗嗤一聲笑了，坐在一片白玉蘭下面，在春晖掩映中，笑容美得難以形容。
這是關敬棠第一次看見林笑的笑容，從此刻起，林笑這個名字，便在他心中紮下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