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說起來,時玥筝又有一絲氣悶:“我倒是希望,他只是一介草民。與我閑廳對弈、曲池蕩千。一直在我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為他這般擔心。”
“有人居廟堂,有人守邊疆。即便他不去,也得是別人的丈夫、兒子,去邊關退敵。不過他這次,是代替大哥去的。難不成,你擔心他,就不擔心大哥?”時瑜瓊偏頭瞧她,又打趣道:
“若他真是佃農或小販,你就不這樣說了。你喜歡的就是他攻城掠地、蕩平四海。”
“誰說的?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是周文泰,不是什麽少将軍,更不是大良造之子。”時玥筝不知如何自證,卻依舊堅持道:
“我允許他帶兵出征,不代表我就喜歡他意氣風發的樣子。而是因為我喜歡他,才願意理解他的鴻鹄志。”
她從來不是覺悟很高的人,全憑對他的愛意,才尊重他的選擇。
其實即便她不贊同,也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她平生所願,不過一屋兩人三餐四季,只要跟他在一起,過平靜的生活。并不需要饕餮盛宴、功名利祿。
“好了小妹,你也不要太擔心了。不管怎樣,刀光劍影都闖過來了。如今,他不是好端端的得勝凱旋了嘛?你若是實在氣不過,等他回來錘他。”時瑜瓊笑着彎了彎眼睛,尤其看着小妹因惆悵而皺起來的眉頭,愈發覺得可愛。
“反正你錘他,他也不會還手。”
“我才不要。”時玥筝吸了吸鼻子,對兄長自是毫無怨言。
雖君上欽點兄長出征,可嫂子剛剛有孕,周文泰又恐他沒打過仗,才上奏主動請纓,替了他去。
她相信他的考量,可那份擔憂和心疼,不受控制。
“刀劍無眼,上了戰場的,哪有全須全尾回來的。就算他受了傷,也不會跟我說。”
時瑜瓊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原來是小妹舍不得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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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我是擔心打他,我手疼。他又不疼。他胸口硬得像塊石頭,硌得我生疼。”時玥筝說話時,臉頰更紅。
想到被他霸道的舉過頭頂,讓她坐在他肩上看星星。亦或擁在懷裏,觸碰到他滾熱的胸膛,還有狂亂的心跳。
“也不知這回離家,是不是又長高了。”
“都已到了加冠之年,還長什麽高長高啊。再長高,要比九鼎還高了。倒是小妹你,剛過及笄,再長高還還不多。”時瑜瓊憋不住笑,朝她擠眉弄眼道:
“你若是怕手疼,回頭可以告訴叔父、叔母,讓老将軍教訓他。”
“還是算了吧。”時玥筝心虛搖頭,周文泰是極孝順之人,叔父又對她疼愛有加。
漫說她主動告狀,便是在叔父跟前掉兩滴眼淚,叔父都會照兒子腿上踢一腳,問他是不是欺負了人家姑娘。
“我打他,等于給他撓癢癢。若是叔父動手,那是個練家子,怕把他打壞了。”
時瑜瓊雖未去過軍營,但有個都尉兄長,對那幫泥腿子也早有耳聞。軍法嚴苛,平常幾十軍棍下去,跟玩似的。
若是打在她們身上,只怕只要一棍,肋骨就斷了。
“還嘴硬說不是心疼他?等他回來,你說他會不會在城外就忍不住親你,再把你抱到馬上,為你牽馬墜蹬。”
時瑜瓊展開了聯想,只覺自己的話本子、又增加內容了。
她可以不嫁人,但她話本子裏的男女主必須姻緣圓滿。
甚至在想,要不要改個筆名,讓家丁把這段故事流傳出去,說不定還在編成曲兒和書,往後去茶樓能聽見說書人講。
至于潤筆費,就不用了。她又不缺那仨瓜倆棗。
“才沒有。你等着瞧,等我看見他,就錘他。還要當着他底下那幫将士錘,看他敢不敢在我面前耍威風。”時玥筝臉紅到耳根,已知曉姐姐在拿自己打趣。
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呵了兩下柔荑,作勢便要去撓她的癢癢。
時瑜瓊笑着讨饒,此時已到休息的寝殿,跌倒在床上,直笑得肚子疼。
“好妹妹,你就饒過我這一回,姐姐往後再不敢拿你取笑了。不過我說真的,別看姑爺整日吆五喝六的,你若真揍他,他保準先把铠甲褪下,免了你手疼。再從馬上下來,跪在你面前,由着你馴夫。”
妹妹是柔順的性子,在外以和為貴,在家弟友恭親,唯獨将這個妹夫欺負的團團轉。
春天叫他釀酒;夏天讓他為自己打扇子;秋天讓他飛檐走壁、上樹給自己摘果子;冬天又使喚他堆雪人。稍有一點做的不好,便不依不饒,罰他抄自己的名字。只她罰一遍,妹夫往往要抄上十遍。
心甘情願受驅使,甘之如饴讨她歡心。
時玥筝與她玩鬧了一陣,也有些乏了。
解開對襟前的一顆扣子,想驅散些許暑熱。
嘴上硬氣道:“那是。誰讓他将我抛下,又害我這麽擔心的。”
“就算他沒錯,你要懲治他,他有什麽法子?還敢說個不字?只怕心底隐隐期待,能被你刁難更多呢。”時瑜瓊笑着說。
晚膳送來之前,尚食局幾個宮娥、先将各國使臣進貢的點心拿了來。
不忘說着奉承的話,替自家主子籠絡人心:“這是王後特別叫奴婢送來的,用她母國的桂花烹制而成,幾簇桂花,也只得了這一壇。給兩位姐兒嘗個鮮,還望別嫌棄量少。”
時瑜瓊瞄了一眼,是國後身邊的陪嫁宮娥,地位尊貴、不言而喻。
十分懂得人情世故地親手接過,才嘴甜喚了一聲:“有勞姐姐,煩請替我們謝過娘娘賞賜。原該親自感謝,只聽聞娘娘這兩日頭風發作,不準外人打攪。便未曾前去。但臣女日夜惦念,在佛子面前祈福,盼着國後早日康複。待娘娘好些了,臣女定立即趕過去,當面叩謝。”
說罷,給随身帶進宮來的相府丫鬟、使了個眼色。
貼身丫鬟心領神會,立即将兩袋銀錢,一一打點了下去。
時玥筝還沒去幹呢,光是瞅着,都覺得要累死了。
她覺得姐姐,天生就是該進宮為妃嫔的。對于人情世故,手到擒來。
而她自由散漫慣了,受不了這許多約束。好在這次小将軍回來,建功立業,可以出去撐門立戶。
即便與族人同住,将軍府裏,家風純正,都是好性情的人。她小時候,就是被未來婆母抱在懷裏喂牛乳和米糊糊的。而她幼年,因兩家是世交,等同于一半的時光都是在将軍府裏度過。嫁過去之後,就跟回家一樣。
“貴人這話可是折煞奴婢了,您這聲姐姐,我怎麽敢當呢。”話雖如此,宮娥還是将銀兩悄無聲息地收下了。
繼續巴結道:“怎能算得上賞賜?皇後娘娘特意叮囑過我們,說姐兒們讀書辛勞,尤其給太子伴讀,還得包容他的愚鈍,娘娘心中有數,并且感激于姑娘們、對太子功課上的幫助。”
“姐姐這話就說錯了,殿下學富五車、尊師重道,對我們更是關照有加。是我們要感謝殿下的照拂,時時不敢忘記自己身份。這回能進宮伴讀,聽夫子講學,沾了殿下的光,我等有這樣的運氣,着實是我們倆的福氣。”時瑜瓊一句一句,滴水不漏。
“尤其得王後娘娘體恤,更是感激于心。娘娘帶病管理六宮,不忘關心臣女,我等榮幸之至。只盼着娘娘早日鳳體康健。”
這一晌午,時玥筝就看着姐姐迎來送往,對各宮娘娘的賞賜分門別類、記錄在冊、一一清點,着實有大将風範。
她則偷懶躲閑在書房裏,想溫習今日走神、落下的功課。可拿起竹簡,眼前都是少将軍的影子。
等他回來,她要跟他郊外縱馬;跟他一起吃桂花糕、魚羹、羊肉湯;最重要的,要跟他舉行婚事。
晨起看他練劍,夜半予他溫酒。
其實哪怕什麽都不做,只要待在他身邊,不說話也安心。
門外,聽見姐姐跟相府小厮耳語,斷斷續續,盡數傳到了她耳朵裏。
“千真萬确!周将軍要退婚,不是嘴上說說,而是退婚帖,都送到了相府。”
“不是周将軍瘋了。相府派出去的耳目回來說,周将軍這次從邊關帶回來一異域女子,那女子已大了肚子。周将軍對那番邦女子疼愛有加,不舍外室子做妾,這麽着才要退親。”
“這事老将軍知道。小的也不知為何,老将軍會由着兒子胡作非為。但解除婚約的帖子,就是老将軍親筆,派了身邊的人送去的。上面,還有老将軍的大印。”
“自家人從來向着自家人,即便我們跟周文泰一起長大,心底也不願意他代替兄長去邊疆。他戰死沙場,我們會不忍。可兄長死在邊關,那是剜心之痛。”時瑜瓊話音剛落,就看見小妹的身影。
時玥筝不知自己何時起身,只知手裏握着的竹簡跌在地上,斷層幾截。
推開那扇門,魂不守舍地望着自家小厮。
少頃,眼圈一紅,失語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