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小厮離開後,時玥筝情緒失控,将案臺上的竹簡一并推到地上,又失手雜碎了一方硯臺。

“我還以為家丁過來,是告訴我叔父已向聖上請旨的事。原來,我以為的大婚吉日已定,其實都是海市蜃樓。”

這邊動靜鬧得大,時瑜瓊忙叫人将殿門關了,省得傳到後妃那兒,說她兩姐妹仗勢欺人、在王宮裏放肆。

打狗還需看主人,就像國後的陪嫁宮娥對她言笑晏晏,就像她對王後身邊的宮娥以禮相待。

如今她們自言自語,都代表着相府。有時沒嚣張跋扈的意思,只是少女心事。傳出去三人成虎,也指不定被說成什麽樣。

“小妹,你先靜一下,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可咱們冷靜想想,老将軍為了利益最大化,也是跟相府聯姻最有利。若真由兒子娶個胡姬,豈不是丢了百年公侯的臉面?且對他家門廳,也沒有任何裨益啊。”時瑜瓊看着小妹傷心,自是着急。

越是大廈将傾越要強迫自己鎮定,關心則亂對時局毫無益處。

“我倒是覺得,會不會是老将軍請旨賜婚,君上不同意,還駁斥了下來。不得已,才拉胡姬當擋箭牌的?我們生在相府,享受了錦衣玉食,不用流離失所,就得承擔自己的宿命。若君上不準重臣聯姻、親上加親,老将軍半生赤膽忠心,自然不會為了兒子的婚事,抗旨不遵。”

道理她都懂,若是尋常庶民,兩家結姻親,自然不用經過君上恩賜。

可她仍舊不信,因君上病了有多時日,甚至無法主持朝政,又是如何駁斥老将軍上奏的?

她恨自己生為女兒身,如今消息閉塞,被‘女人不得幹政’困住,連前朝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動蕩都不知曉。

“叔父,不,老将軍對兒子規訓歸規訓,但疼也是真疼。若周文泰真看中了哪個胡姬,想必他父親也不會阻攔的。他可不是妄圖掌控兒子的獨裁者,他自是願意看着兒子幸福。”甚至時玥筝想到自己從前在将軍府的歲月,未來婆母對自己好,一半是兩家交情深厚,一半則是愛屋及烏。真正疼愛兒子的母親,都會視兒婦做掌上明珠。因為她不願意自己兒子不開心、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那麽時玥筝不再是周家的兒婦,叔母便換個丫頭來疼。

多殘酷,又多現實。

“且老将軍是君上欽封的大良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需避嫌,而不是靠聯姻的勢力,讓自己青雲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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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瑜瓊如今不知外界太多消息,光靠猜測也想不出太多,畢竟無憑無據。

暫時接受了小妹這個說法,怕她傷心過度,傷了身子,忙是又勸着:

“其實這年歲,男人三妻四妾,都屬平常。父親對君上忠心耿耿,對家眷愛護有加,也有一房正妻、三房小妾。只要家風純正,家教嚴苛,即便不是一個母親所出,也會兄弟友愛。就像我們。”

“可是周文泰答應過我,不納妾。”時玥筝頹敗地坐在太師椅上,撈起腳邊的絹帛,又點了墨汁。

不記得上次收到周文泰家書,是什麽時候了。以為離得近了,終于不必再書信往來。

可憋不住,還是落下幾筆訣別之語。

“哎呀,我的好妹妹。兒時說的話,怎麽作得數。你想想,你幼年答應玩伴的事,可通通兌現承諾了?何況是男人。男人都說一諾千金,可往往是他們最薄情寡義。”時瑜瓊坐在小妹身邊,将手搭在她身上,撫了撫她纖細的肩膀。

繼續寬慰道:“凡事要想開。你既在乎他,也該理解他。他孤身一人,在大漠荒煙中作戰,離家數載,難免有思鄉之情。苦悶無法排解,這時有美人在側,自然沒法坐懷不亂。”

“我聽聞——”這回輪到時瑜瓊臉紅了,都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千金,尚未出閣,說起床笫之歡時,自然難以啓齒。

可為了小妹能好受點,也硬着頭皮說了:“都說烈酒和女人,是将軍最好的宣洩途徑。老将軍不也如此?他的第三房小妾,就是從戎狄征戰時,在邊關納的寒門農家女。”

原來——原來,他也免不了這個俗。

她的神明,泯然衆人。

若他做不到守身如玉,再無任何特別之處了。

“我很看重男人的貞潔,如今他沒了初夜,我再嫁給他也沒什麽意義。”時玥筝覺得姊姊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這世道要求男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哪怕他們要求女人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既然最後都要嫁給一個妓男,那嫁給誰都一樣。不如找個自己不喜歡的,省得整日善感多愁,浪費原本用來釣魚、賞月、讀書的大好時光。或者不嫁人,出去游離山川大河,一輩子逍遙自在。”

她嘴上這樣說,可還是否了這個念頭。

不管是未出閣,還是被休回家的姑奶奶,在娘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不單要承受世人的吐沫星子,還得面對嫂嫂、弟媳的白眼與口蜜腹劍。她生性厭倦與人交際。

若是叫她去宅鬥,還沒鬥呢,就先累了。

“這世上哪有終身未嫁的姑娘?難不成你要到廟裏去當姑子?”時瑜瓊只覺妹妹,是被那個負心漢氣得神志不清了。

“不當姑子,我開個客棧,當掌櫃的不成嗎?”時玥筝理智上知道該及時止損,可感情上卻是遲遲放不下。

這一夜,睡得斷斷續續,夢裏都是他的影子。

她想看清楚那胡姬長得什麽樣子,是不是比自己好看,是不是異域風情、又會讨好男人。

她想知道,她輸給了誰。

可這一夜,陷入夢魇的,都是疆場厮殺、白骨累累、一将功成萬骨枯。

是他忽遠忽近、面無表情的臉;也是他面無血色、幹裂的唇瓣一張一合,她想湊近些,卻聽不見他說了什麽,耳邊都是厮殺與馬蹄剩,還有兵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最後,入她夢魇的,是仲公子江敞那張臉,于是,她便被吓醒了。

東方既白,宮娥已經開始進進出出地忙碌起來,怕将她吵醒,故意将腳步放的很輕。

時玥筝食難下咽,早膳端上來,又原封不動地撤了下去。

身在學堂心在軍營,那封辱罵他的信箋,也不知相府小厮、有沒有替自己送到。

卻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時玥筝終是忍不住,在幾日後,于散學時,并未向夫子告假,便只身一人,往宮外走。

她總得見他一面,跟他問清楚,否則不甘心。

只鹹陽城太大,她不曾在裏面閑逛過。從前進宮,都是直奔太後寝宮,給姑母請安、侍疾。這回進宮,便一直住在學堂附近宮殿,平時守着宮規,并不大四處走動。

這會兒心事重重,一個晃神的功夫,便是走錯了路,誤入餘夫人所在的椒房殿。

貼着牆根,聽見庭院裏,餘夫人跟兒子的對話。

“學堂風波,娘聽見了。娘知道你志存高遠,只眼下君上重病卧床,咱們更得沉得住氣。”

“娘。您誤解我了,我并不是為了拉攏相國支持,才去招惹時家二小姐的。而是兒真的喜歡她。”江敞努力想解釋清楚,可三言兩語又說不清。

“筝筝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東西,氣質出塵,是其他姑娘沒有的。每次看見她失神怔愣片刻,我總忍不住往她那雙剪水雙眸裏掉。”

江敞非但不慶幸她是相府嫡女,還覺累贅。若她一介布衣,他想娶就娶了。不答應就強娶,天家強搶民女,也是對民女莫大的恩賜。

眼下,卻得為了避嫌,而不得不疏遠着。

“我兒情窦初開,說明長大了,并非壞事。可你要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海,不能拘泥于兒女私情。尤其,你若為了美人舍棄一切,最後可能美人也丢了。而你若先有江山,還怕沒有美人嗎。”餘夫人句句肺腑,想必由自己親自撫養長大的兒子、能聽得進去。

“那丫頭的父親,但凡官職稍稍低一些,你看着喜歡,娘直接讓君上給你賜婚。可眼下,她是在相國那兒說得上話的人。你不必自降身價巴結她,不得罪,也就是了。”

餘夫人說完,也覺自己是多慮了。

相國寵閨女,可也僅限于讓她讀書、允許她有自己的思想、贊同她像男人一樣開眼界、出門游歷。不将她養在深閨——以見外男為恥,再修個拔步床當監牢、還以此為傲。

但不會讓她左右自己的決策。

更不會為了兒女之事,動搖掌權方向。

“如今前朝不太平,周将軍班師回朝卻一直駐紮在城外,你可有想過緣由?其實這事,咱們得利。一來,太後與君上母子連心,我若為君上分憂,還能少些太後對我這個禍國妖姬的誤解。二來——”餘夫人還未說完,就聽牆外青石板滑落的聲音,立即給幾個宮娥使了個眼色。

時玥筝原本想避禍、悄無聲息地離開。

可聽見周文泰的名字,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哪曾想昨天雨後,腳下的青石板太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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