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我父親若是怕被連累,也不值得叔父結交。我将他吩咐的差事辦好,他才能安心處理朝政。若他親自過問這些,性質就變了,那時家才真正面臨滅頂之災。現在由我出面,只當小孩子家家不作數,在君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計較的時候,還能搪塞過去。還望叔母不要推辭。”時玥筝只寄希望于,到了流放之地,山高皇帝遠,君上鞭長莫及。能予他們自由,至少莫要像看管犯人一般對待。

說罷,再不舍得、不忍心,還是掀了簾子出來。

官差看見她,怔了怔,想嬉皮笑臉地調侃兩句,不過想到她雖是階下囚的摯友,可也是王室身邊的人,還是收斂了輕浮笑意。

上前一步,恭敬道:“時小姐,有何見教?官差辦案,還請您靠邊站站。免得待會兒濺起塵土飛揚,髒了您的羅裙。兵荒馬亂的,仔細吓着您。”

“大人若是這般說,我還非得站在這看看了。原本我已經想走了。”時玥筝雙腿如同釘在了原地,紋絲不動。

“有勞大人挂懷,可惜我不是被吓大的。本朝女子抛頭露面實屬平常,沒那壓迫女性的封建禮教。只是敢問大人,對待覃國昔年的有功之臣,要如何羞辱驅趕,到了能将人吓到的程度呢?”

“時小姐折煞小的們了,誰敢在相府面前自稱大人,豈非與君上平起平坐了?”官差拱了拱手,暗自提醒這嬌小姐、不過仗着會投胎、有個好家世,便狐假虎威。

糾正道:“我等奉王上之命,解押的是叛軍罪臣,可不是什麽肱骨之臣。”

“據我所知,少将軍在獄中被人活活打死,也沒招供。此事真相如何,還難評。退一萬步講,即便老将軍真與戎狄私通,也不能抹去他征戰疆場、半生戎馬的功績。如果沒有他,保不齊你的女人,現在還在胡人大帳內,充當軍技呢。”時玥筝提起周文泰,便覺心在滴血。

一向不願仗勢欺人,可今日這相府嫡女的身份,她就用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君上讓你解押,沒讓你虐待。若我知曉,這一路上你敢鞭打、嘲諷,給周家家眷難堪,我不會放過你。我若是想給你倆穿小鞋,有一萬個招數對付你。但你若能秉公辦理,多份仁慈和良善,待你們歸來,本小姐重重有賞。我父親見此‘在高處尊重別人,在低處不放棄自己’的人,想必也會提拔重用。”

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周家是囚犯的話來。

官差起初聽她幾乎罵娘,心中惱火,卻不敢、也無力反抗。

直到她全部說完,咂了咂嘴,覺得有幾分道理。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自己沒理由不抓住。

Advertisement

“是。多謝小姐指點迷經,讓小的茅塞頓開。小姐果然乃女中豪傑。只是——”官差看向周家門外的幾個人,一看就是準備同去,一身富貴,想必帶了不少金銀細軟。

“将軍府被抄家,需得将所有金銀珠寶、古玩字畫,收繳國府。閑雜人等,不能一起去流放之地。”

“他們不是周家的人,難不成大人連普通百姓的銀錢,也要沒收?你們若是假公濟私,打着替君上辦差的幌子,中飽私囊,成了土匪,連路過的人銀錢都要搶。那我可得跟父親說,到君上那兒去,參你一本了。”時玥筝知曉方才的恩威并施起了作用,氣勢上得保持住:

“至于那幾個人,皆是這城中的商賈。誰說他們是與周家同去的?他們不過是外出謀生。哪條律法寫着,商賈不能去外地讨生活?”

官差在心底痛罵,都說寒門貴子,但是寒門出貴子太難了。

她們這幫達官顯貴,就牢牢占據了貴人階層,奴隸生下來的孩子還是奴隸。

眼前的姑娘,即便不是丞相嫡女,也是當場太傅弟子,是未來儲君的同窗。哪個身份他敢惹?踩死自己,如同踩死只螞蟻。很多時候,貴人不會踩,怕髒了自己腳。甚至不用親自踩,只要稍稍表達不滿,便有獻殷勤的、排着隊等着去踩。

自然得對一姑娘言聽計從:“是,您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周母已與家眷,從将軍府出來,即将出城。

眼見周家起高樓,宴賓客,樓塌了,如今衆人避他如蛇蠍。從前那些溜須拍馬、打秋風的,也不知了蹤跡。

只有時家一人,不避嫌,還在同她走動。

“不要走大路,走小路,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不要讓人看見周家女眷受辱。”時玥筝見周遭聚攏了不少看熱鬧的布衣,沒有官職,便能肆無忌憚了。

就是這幫人,平常在菜市口斬首,也少不了他們。

忽地有些替叔父和她的小将軍不值,這就是他們九死一生保護的百姓嗎。

沒人念他們的好,他們冒着尾大不掉的風險、承擔君王的忌憚,現在家破人亡,是否值得。

百姓愚昧,便不知對錯。

官差無奈,不得不改了阡陌小道。

路過的氏族商賈紛紛交頭接耳:“就是他,跟戎狄私通。為了榮華富貴,狼子野心,辜負君上的信任。好在君上沒被蒙在鼓裏。”

“要我看啊,君上還是太仁慈了。就該将他們滿門抄斬,以懾衆人。戎狄殺了我多少大覃子民,與狼為伍,背叛家國,天理不容。”

“聽說一開始是要滿門抄斬、夷三族的。後來丞相大人求了情,君上才網開一面的。都說君無戲言,這回也是看在相國的面子上。不過也有人說,是因為叛徒沒招供,咬死了沒謀反,才改判的。反正不管怎麽說,就算現在還沒定罪,君上看着這個白眼狼,肯定也鬧心啊。不如趕走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時玥筝聽着這樣的流言,着實覺得刺耳。只恨自己出門未戴佩劍,兼之劍術不佳,不然真想将他們都殺了,讓他們閉嘴。

眼下咽不下一口氣,從腰間摸出暗器,是防身用的一把匕首,狠狠擲了過去,直接紮在那布衣身後的土牆上,擦着他耳邊過去,險些将他吓破了膽。

這是她刺得最準的一次,這身本領還是周文泰教的,從前陪他練劍無聊,他見狀便紮了個稻草人,由她投镖玩。

只可惜,周将軍是個好師父,她卻是個不學無術之徒。

“都給我閉嘴!誰再信口開河,我就把你嘴裏灌滿了鉛。不是喜歡說嗎?到了閻王殿裏,跟黑白無常說去。”

都知她身份,時玥筝這一番震懾,其他人皆連大氣都不敢出,人群似鳥獸散,直接少了一半。

好漢不吃眼前虧,商賈人家的大少爺當街打死了人,都會不了了之。何況是權貴之女,沒那不長眼的,往刀口上撞。

議論聲小了許多,風頭也調轉了過來:“可憐周将軍一世英名,卻落得個畏罪自殺的下場。其實我不明白,他已經位極人臣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想不開去私通戎狄。真以為到了草原部落,就能做族長嗎?胡人也認血統,誰會拜漢姓王。既然都是做臣子,給君上做臣子,不比給蠻夷做臣子強?何況君上禮賢下士,一代賢君。”

有丞相小姐吹響了沖鋒的號角,想必他們幫周家說兩句話,也不會有殺身之禍。

可還是被怼了回來:“有這功夫心疼亂臣賊子,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吧。這叛徒至少富得流油過,你冬天的柴火備齊了嗎?”

時玥筝想象中的、感念将軍守四方平安的百姓,始終未出現。

可她還是不願如此絕望,寧願認為,僅僅是他們感念了,自己沒聽見罷了。

出城後,不能再送了。

時玥筝緊握周母的手,又不得不松開,有萬千擔憂,還是撿了最要緊的說:

“這幾個随行的人,皆是相府精挑細選,忠厚老實、有膽識有魄力有能力之人。不會為了那點銀兩起了歹意,也不會精蟲上腦、見色起意,忠義道德都忘了。叔母大可以放心,一路上不管遇見什麽難事,都可以吩咐他們去做。”

時玥筝在心底有點埋怨父親,整天忙得披星戴月,也不知找個自己人解押。

若是相府的人,能對周家多些照顧,也不必擔心不熟悉的人,遠離人煙、胡作非為了。

也許父親為周家求了太多,也是為了避嫌,才不敢在此事上插手的吧。

“叔母,原本君上诏命,周家男丁刺字流放、女眷為奴。但下面執行的時候,說是到了流放之地再刺字,免得太後馬上大壽,見血恐不祥。而女眷,也是到流放之地為奴。”時玥筝希望叔母,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到了那兒,就要随機應變、自求多福了。”

遠離王上的地界,自保也更容易些。周母明白的,讓女眷去流放之地為奴,也是為了他們一家人團聚一處,能有個照應。

“筝兒留步吧。我八成是要客死他鄉了,你的恩情,就等我來世再報答。我原想着,餘生讓犬子好好照顧你。這會子——若他死了,煩勞你替他收屍,随便葬在哪兒都成,只要別叫野狗分吃了。若他還活着,煩勞你給他口水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