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小妹将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偏他不敢還口。
什麽不關心百姓疾苦是假的,他平常也沒這接濟人的雅量。小妹更不會因此來譏諷他。
實則他沒及時救治周文泰,讓她心疼罷了。
“你罵吧,我一個小小庶子,怎麽敢跟嫡女大小聲。過來冒着掉腦袋的風險、行善事,還被罵。這是我應得的。”
“少在我這裝可憐。相府從來沒有嫡庶之分。”時玥筝剜了他一眼,已早早轉身回了屋子。準備扶周文泰上馬車。
時克然好不容易裝一次可憐,還被人識破了。
臊眉耷眼地道歉:“都說長兄如父,結果我天天被你罵。好吧,是我的錯。我确實沒辦法評估周兄傷到什麽樣,我也不想拿吉人自有天相當借口,若你沒來,他又在我來時撐不住了。我餘生都會自責。”
一邊罵妹妹不該來,一邊自己也不來。時玥筝對他的憎惡,達到了頂峰。
愛之深責之切,若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也沒義務來救人。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罵我,還能跟誰發洩呢?你又沒有折磨下人的習慣,她們為奴為婢可憐,你不能讓她們雪上加霜。只有我,浪蕩纨绔,我承受能力強,随意罵我沒事兒。”時克然跟在他身後,與她一并進了屋。
“但你也不能一味冤枉我,周兄沒死在獄中,還能以死在獄中的由頭,将此事搪塞過去。其中我是出了大力的。父親不能給老将軍奔喪,又無法照顧故人之子,也是憂心如焚。但我出面,要比父親出面好得多。”
時玥筝表面上不動聲色,卻是暗中豎起了耳朵。
正欲張嘴說些什麽,衣角被人小幅度拉了拉,回頭,看見周文泰緩緩伸出了手。
“筝……別怪哥哥……”
是他時運不濟、決策錯誤、自己沒本事,怨不得別人。他已拖累相府太多,不忍心将更多人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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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泰仿佛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呓出這兩句,随後便一陣猛烈的咳嗽,嘴角滲出鮮血來。
時克然見狀,一個健步跑了過來,伏在那草席做成的榻邊,想握着他的手,最後還是作罷,怕碰疼了他。
“周兄,你別擔心,我已找了身患絕症的布衣,讓他代替你詐死。偷梁換柱,來個死無對證。只是以後要委屈周兄,改頭換面,用其他名字和身份活着。”
時克然說罷,招呼過來兩個小厮,搬來了軍用擔架,準備将他擡到馬車上。
鄭重道:“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心事重,擔心你死了,筝筝再無倚靠。所以不讓她跟我争執。可你放心!血濃于水。我們今日吵架歸吵架,明日若妹夫欺負了她,我直接拎着劍過去,把妹夫剁成肉醬。”
小厮企圖将周文泰攙扶起,他明明沒喊疼,只咬緊的後槽牙、青筋暴起,還是昭示着他的斷骨、疼痛難忍。
“麻煩您——”時玥筝抓住那小厮的手臂,還是含着淚,松開了:“輕點。”
周文泰出了門,時玥筝堅持道:“上虞灼妹妹找來的馬車,不要用相府的馬車,免得引人耳目。”
“外面找來的馬車,來路不明,不能用。我這馬車,不是從相府出來的,外觀看不出什麽。”時克然說。
且裏面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沐猴而冠,就不是猴兒了嗎?布衣穿上王冠,也沒有天子之勢。這馬車就算摘取裝飾,也難掩富貴。”時玥筝堅持道。
不能再耽擱了,小厮卻是左右踯躅。
還是時克然咬着牙妥協了:“成,你跟少将軍坐一輛。我坐後面那輛。”
小厮将周将軍擡到馬車上,虞灼坐在簾外,跟馬夫一起趕車。
時克然起步前,又問了句:“去哪個農莊?”
相府在各城邑都有宅子、果園、田莊,有些是自己建的,有些則是其他朝廷大員送的,盛情難卻。
“去塢縣,那裏離鹹陽城遠。”時玥筝說。
時克然想反駁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知曉小妹霸道慣了,對于周文泰的事上,更是一言堂,誰都信不過。
還是不再浪費口舌,只執行。
好在,時玥筝沒因他跟在身後,擔心他的馬車招搖,暴露了行蹤。
啓程後,她與周文泰一并坐在車上,起初由着他歪倒在榻上,後看他臉色蒼白,似受不住這樣的颠簸。
幹脆抱着他,讓他躺在自己懷裏。她肌膚柔軟,總歸要比馬車上,坐着要舒坦得多。
“夫君,我該将你的斷骨接好再行,可那裏的環境髒亂差,我實在擔心亂葬崗裏,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屍體,會有時疫,加重你的傷口。”
“是筝筝的靈丹妙藥,給我續了一口命。”周文泰每說一句話,都要深呼一口氣。
艱難道:“你從前連雞都不敢殺,卻要為了我,第一次殺人。而我只能躺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不,他們挖了我的雙眼,我只能聽着。我……”
粗重的呼吸,帶着他胸口劇烈起伏,時玥筝趕忙替他撫住胸口,吻了吻他的眼睛,才說:
“夫君,你也知道,我可不是平時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佛子。我不殺雞,純粹是君子遠庖廚,有小廚房專門殺雞。我嫌髒,才不幹。可烏雞湯,我也喝着十分鮮美。至于殺人,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越這樣輕描淡寫,周文泰越心疼。
他也不是天生的劊子手,第一次随父親上戰場的時候,殺了一個敵方甲士,做了好幾宿噩夢。
而他的小姑娘,天生嬌滴滴,自然只會更恐慌。
“你不要說,筝,你不要寬慰我,會讓我更清晰的知道自己沒用。”
時玥筝沒忤逆着他來,也只有這種時候,才像個以夫為綱、三從四德的溫順妻子。
她低下頭,在他唇瓣輾轉一吻,想止息他的頹唐、痛楚和不安。
吻過後,還同他調笑:“夫君,你的唇還是那麽軟,很好親。我剛剛給你喂藥、喂粥的時候,偷偷親了好久。不過你醒着,我也敢親,我又不是只會偷親。”
她總是這樣,在他面前肆意又大膽。好像不知羞赧為何物,誰讓她太喜歡他了。
“你現在病着,我不忍心欺負你。等你好了,我要讓你幾天下不來床。”
小玫瑰又開始朝松獅張牙舞爪,松獅能怎麽辦,一爪子下去,就能将花瓣碾碎凋零。
此刻卻是乖乖窩在那裏,一動不動,甘之如饴。
周文泰笑了一下,還在努力适應眼盲後的黑暗。
“筝,我活着就是該被你欺負的,你不欺負我,我才要害怕。你最好将我親的透不過氣。”
想到他們原本既定的姻緣,卻再沒辦法在光下行走。
愈發覺得對不起她,一個正妻,卻弄得比外室子還難堪。
“筝,我對不起你。”
“只要你的心在我這,就永遠沒有對不起一說。筝筝永遠愛慕周哥哥。”時玥筝說罷,低頭蹭了蹭他的鼻尖。
“明明該自責的那個人是我,你卻拼命向我道歉。若我再聰明一些,有謀略一些,也許能阻止這些發生。可我才發現,自己是這世上最普通的庸才。”
那些夫子誇她的才思敏捷,不過都是空穴來風,是人情世故。
縱使作的一手文章驚海內,也救不了紙上蒼生。
她不想再自責,更不要聽他道歉,兩個人就像螢火蟲,在寒夜互相舐舔、依偎取暖。
她糾纏他的唇瓣未止息,沒有以前的清列和桂花酒香,只有無盡的中藥苦澀和血腥味兒。
可她不在乎,只想用溫柔撫平那些血和傷,好像只要她吻得夠用心,就能替他吞噬那些苦。
直到馬車簾子被掀開,時克然就看見小妹和妹夫,像貓在舔狗的毛毛。
非禮勿視,他個做大舅哥的該回避,可眼下實在顧不得這麽多了。
“你能不能讓妹夫歇歇?他都這樣了,你還折騰他。”時克然清了清嗓子,拿她打趣了句。
才說明來意和正事:“我明天天亮前,就得趕回去當差,免得惹人注目。不能陪你們在農舍打點,現在在車上,讓郎中來替妹夫醫治。”
時玥筝知道事關重大,在被兄長撞破後的臉紅中,點了點頭。
自己醫術不精,方才給他熬的草藥,與參湯無異。但具體診治,還是要信賴術業有專攻。
郎中在簾外等候多時,待雇主發了話,才掀開簾子進來。
時玥筝不放心地與兄長對視一眼,時克然安撫地點了下頭:
“沒事兒,自己人。嘴很嚴,不會走漏風聲。”
時玥筝想過在外人面前,不要過分親昵,讓夫君躺在榻上。
可行路颠簸,馬車晃蕩,還是絕了這個心思。
摟摟抱抱、傷風敗俗就敗吧,她一直由他靠在自己身上,讓郎中診斷。
郎中醫者父母心,也沒那麽多忌諱,很快開始號脈。
他是來救死扶傷的,不是來管束姑娘家言行舉止的。
很快寫下藥方,才請示道:“現在,要給公子接骨了。可能會有些疼。且接上後,也沒辦法立即行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且得将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