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如果注定要做一場夢,時玥筝答應了。
“如果你想家,我可以陪你回來看看。不過就是要委屈筝筝,以病逝的由頭,在相府永遠消失,我們才能徹底安全。”周文泰知這是個馊主意,卻實無破局之法。
他不能再逼自己了,更多的自責,也只不過是徒增頹唐。
“好。”時玥筝點頭。
夜半,他睡得格外安穩。
一連幾日沒怎麽合眼,白晝又疲乏,晚間她沒用藥,他也睡得很沉。
時玥筝趁着夜色起身,不能在這耽擱太久,她跟江敞都在試探彼此的底線。
若江敞逼得太狠,她就跟他同歸于盡,先殺了他,再自殺。
什麽家族榮辱,通通抛在腦後。她先是自己,然後才是誰的女兒。她活着的全部意義,不是為了給家族争光。即便不能一直恣意妄為,也不能任人捏扁搓圓。
江敞是勵志要成王敗寇的人,就算沖冠一怒為紅顏,也是不願為了兒女情長,跟時玥筝殉情的。
而她,若真在此停留數日,将江敞當成了死人。
成親後,人為刀俎,她為魚肉。
他有一萬個懲治她的法子。
時玥筝說不怕是假的,她也不過一個新嫁娘。只是那份恐懼,她在強忍。
月色灑下一地銀輝,時玥筝取了自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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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晚上起夜,小丫頭還不知嫂嫂剛來就要走。
隔了老遠,揉了揉自己眼睛。
确定沒看錯,立即跑了過去。
“嫂嫂,你要到哪兒去?你怎麽這麽快就要走了。”
“是。”時玥筝已翻身上了馬,“噓”了一聲,随後壓低了聲音,同她道:
“灼灼,我要嫁人了。以後,你照顧好他。”
“嫂嫂,你在說什麽呀?你不跟周大哥成親了嗎?你要嫁給誰啊。”虞灼急得快哭了,一把拽住她手中的缰繩。
仿佛被烈馬撞倒、拽了個踉跄,也絲毫不在意。
她在軍中長大,跟在兄長屁股後邊,雖談不上擅禦馬。對烈馬,倒也不至于恐懼。
“是,灼灼,我要與仲公子成親了。”時玥筝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早接受了這事。
可虞灼頭一遭聽見,接受不了啊。
仿佛聽見什麽天方夜譚,仰頭焦急道:“為什麽啊,嫂嫂,是不是周大哥做錯了什麽?您這樣做,不是要他的命嗎?”
時玥筝別開她的目光,看向漫天星鬥。霁雪初晴,難得是個好天氣。
“沒什麽,這一生喜歡誰都是尋常,嫁給誰都有可能。”
“嫂嫂,我知道周大哥性子別扭,可你懲治他,他也肯聽的。若他不在意,你拿自己受傷當誘餌,他怎麽肯乖乖就範?你比我更了解他,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只是生病了。他既沒有做壞事,也沒有做錯事,純粹是無妄之災,不該有這樣的宿命。”虞灼從前看她的一雙眼睛,是欣賞、關切,現在只剩怨怼。
“嫂嫂,你不能因為他現在不如從前意氣風發,就放棄他的。若是連你都放棄他了,那他還如何自己站起來。你不知他吃藥、練功,逼着自己站起來,有多辛苦。”
虞灼只恨自己嘴笨,不能将周大哥對她的情意,表達出千萬分之一。
也恨那個悶葫蘆,非但不會哄姑娘家開心,還惹媳婦兒生氣,現在媳婦兒氣跑了,看他怎麽辦。
又沒時機和本領,像以前一樣死纏爛打追回來。卻還不好好珍惜。
殊不知,他以前是珍惜的。
現在,沒有多餘的毅力了。
“這世上,從來不是善惡終有報。我也不信因果輪回。”時玥筝收回缰繩,想過同周文泰開口,可面對他時,終究少了勇氣。
伴君千裏,終有一別,這份肝腸寸斷,就由小丫頭來承受吧。
她不是不心疼小姑娘,只是更舍不得周哥哥。
“你就當我移情別戀了吧。”
“你!”虞灼看着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憋得小臉通紅:
“你若要離開周大哥,為何不早一點滾?在周家權勢滔天的時候。而不是現在他落魄了,你就背信棄義、附骥攀鱗。才給了他一點希望,又要将他推入深淵。”
“你現在看清了我,也不遲。我就是這樣朝三暮四的人。我過不了苦日子,只想貪圖享樂。”時玥筝說罷,雙腿一夾馬肚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小丫頭會怎樣轉述給周文泰,就讓他恨自己吧,若帶着這份恨,能讓他過得舒坦點。
“可你若是虛情假意,為何又要對周大哥那麽好!”虞灼不準她走,朝着她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可她腳力不佳,又怎追的上汗血寶馬。
連她一騎絕塵的蹤影都尋不到,跌坐在瘴氣層層的叢林間。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嫂嫂,是不是有人逼迫你。還是身不由己。到底是誰?是仲公子,還是相府?”
虞灼一時分不清,是心疼周大哥,還是心疼嫂嫂。
嫂嫂見異思遷,周大哥束手無措。
嫂嫂受了欺負,周大哥也護不住她。
虞灼失魂落魄地回去,這一夜無眠,抱着膝頭,坐在爐火邊啜泣。
明日周大哥醒來問起,可叫她如何作答。
只要一想到,看見周大哥那副失落神色,便猶如芒刺在背。
以前只盼着時光能快點走,這樣歲月可以撫平周大哥的傷疤,時間使他重新長出肌骨,讓他快點好起來。
此刻,卻十分希望時間慢點走。這樣周大哥便能晚一點肝腸寸斷。
只要一想到,明日看見周大哥那份失落神色,便提前焦心。
可她攔截不住時間,哪怕她伸出手。
雞鳴犬吠五更天,周文泰從睡夢中醒來,記得昨晚入睡時,筝筝還躺在自己身側。醒來後,枕邊便空了。
習慣了目及所至範圍內,皆是白茫茫一片,今日竟看見了模糊的黃斑,雖不清晰,卻能瞧見桌椅、爐火、櫃子的輪廓。
他似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知是不是在夢裏。
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度睜開,比方才還清晰兩分。
“筝筝!”下意識去喚她名字,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想必她一定比自己還要高興,看來他對她有關軍醫的誇贊,并非只是甜言蜜語。
而她夙興夜寐讀過的許多醫書,也不是浪費時光。
聞聲進來的,只有虞灼這個小丫頭。
瞧見周大哥能看見東西了,自然高興得又蹦又跳: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看來郎中的藥果然管用。周大哥,你要不要先用白布遮了,我以前聽兄長說,若是失明後重見天日,不能見強光,否則會加重眼疾。”
“這是什麽話?分明是筝筝的醫術高超,那計針灸起了作用。中醫博大精深。”周文泰想不到這小丫頭懂得還挺多,急于去尋筝筝身影。
“她跑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出去準備早餐了?”
月餘後,獲得重生。
周文泰原本也擔心,這一切只是一場夢,想掐自己腰間,試試看疼不疼。
直到看見這個小丫頭,像自己一般驚喜,便打消了這個蠢念頭。
“嫂嫂何時有過這般賢惠,還不是煎藥、煮飯都是我來。”虞灼見他坐起身來,便将靴子遞了過來。
将掌心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似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直到被周文泰擋開了,只當她是歡喜的瘋了,還是提醒了句:
“不要在背後妄議筝筝,尤其還是在我面前。我們是一家人,你尤其要維護她。不然,周大哥就不要你了,把你丢在這崇山峻嶺間。”
虞灼替他有幾分不值,周大哥這般護着的,卻不知她已即将為人婦,保不齊再過兩年,便為人母了。
“周大哥,你別再想她了,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虞灼才賭氣說了一句,立即噤聲,不敢繼續說下去。
恐周大哥承受不住,又在雪裏練劍自虐。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
尤其那雙猩紅的眼睛,讓她實在看不得。
周文泰原本還興沖沖地穿戴好,預備出去尋她,陡然間聽見虞灼這般說,霎時間,停下了手中所有動作。
“小丫頭,我方才不過是吓吓你。我既有你兄長托孤,又怎會真将你抛下。若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如何對得起他在天之靈。所以,也請你不要逗我來報複。”
虞灼于心不忍,可覺欺騙他更殘忍,這次便認真了幾分。
“周大哥,我說得都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問屋外的小厮。嫂……時姑娘昨晚就走了。”
周文泰望着窗外失神了片刻,怔愣良久,才仿佛終于與自己和解。
長長呼出一口氣,說:“好,我知道了。”
筝筝不能久留,他知曉。
必定是怕分離難受才走的,一定是。
“她可有留下什麽話?”
虞灼幾番欲言又止,還是咬着唇,搖了搖頭。
“所以,她答應随我去邊關,都不作數了是吧。”周文泰垂下眼睑,自嘲輕笑。
她總喜歡哄他,他也吃她那一套,偏偏在她手裏,這般好哄。
“我的眼睛好了,她就要走了麽?如果是這樣,我倒寧願身上的傷,永遠也不好。”
意識到跟個小丫頭胡言亂語,她又不懂。
周文泰抱着劍,便準備出去練劍了。
他現在又只有劍了,也只剩下劍了。
“周大哥,咱們先吃飯吧。待會兒牛乳涼了,就腥了,不好喝了。”虞灼站在檐下,遠遠望着他。
她覺得周大哥一定是瘋了,因他練了一整套周家劍術,開口淡淡道:
“既她不便來看我,那我去相府看她。”
虞灼怎可眼睜睜看他涉險,卻又不知該如何阻攔。因他總需要有一個結果。
“周大哥,時姑娘離開前,讓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