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出嫁那日趕在新年後,雪滿鹹陽,使得城邑內一片銀裝素裹。
時玥筝端坐在馬車裏,送親的隊伍排成長龍。
定親時看得是王侯的盛世,大婚便能彰顯相府的財力。
時知節想将女兒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但畢竟不敢壓天家一頭,也恐落個貪墨的由頭,便弄得排場很大,卻沒那麽多紮實的真金白銀在裏頭。
時玥筝不在乎,有爹娘無上的寵愛就夠了,她無所謂這些虛禮。
上了馬車,一把扯下自己的紅蓋頭,這累贅東西,壓得她頭痛。
一旁的小丫鬟見狀,連忙上去、想替她重新戴上,提醒道:
“小姐不可。紅蓋頭要到了新婚之夜,由新郎揭下。半途揭開,大不吉利。”
“不吉利就不吉利了,難不成我一直守規矩、做符合祖宗禮法的事,就能永遠好運麽?”都已經嫁給江敞了,運數這個詞,在她眼裏,只是一場笑話。
“既今日成親,我最大,那自然要以我舒坦為主。若成親只是一場折磨,有什麽樂趣。”
對于小姐的言辭論調,小丫鬟簡直聞所未聞。
耷拉着小腦袋,冥思苦想。不過先賢也常常提出驚世之論,立即被君王啓用。憑什麽男子就能文章驚世人,女子就得循規蹈矩呢。随即不再深勸。
時玥筝頂煩這些丫鬟和老媽子,平常還能守些規矩,偏在主家出嫁之時,要來宣揚那套三從四德。不知是為了彰顯自己博學多才,還是終于有了惡仆壓主的機會。身份也忘了,恭敬也舍了。
時玥筝坐在馬車上,給時家最大的尊重,就是悶在馬車裏,沒掀開簾子,去看一眼街上繁華,也被街上的繁華看上一眼。
近在咫尺的馬蹄聲,是兄長時知節來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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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猛然間震了一下,随後停在了原地。
小丫鬟不知發生了何事,立即起身、探出一個頭去,向車夫詢問。
免得自己動作遲了,小主子大咧咧自己過去問話。
緊接着,馬車重新開拔,車外的絲竹管弦之聲,較之先前又重了幾分,且變換了曲目。
小丫鬟回來後,一臉驚喜道:“小姐,是仲公子,他親自過來接親了。”
君上的親生骨肉,未來儲君的親弟弟,保不齊還會成為将來的一國之君。
可時玥筝的臉上,沒有稍作緩和,甚至不解小丫鬟高興在哪兒。
“待會兒到了,我讓仲公子直接将你收做通房。正好,我沒帶陪嫁丫鬟過去。而歷來高門嫁女,都得帶幾個通房給夫家。”
小丫鬟聽罷,立即一個頭磕在地上,噤若寒蟬。忽地明白了,主上高興,她才能高興。而不是有了喜事,就可以配合着笑逐顏開。
若主家長輩過世了,但掌事的一臉喜悅,不管是喜葬,還是新主人與長輩有仇,丫鬟也不能一臉苦大仇深。
“奴婢不敢,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還望小姐明鑒。”
“我知你興許是覺得仲公子少年英氣,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歡情香。他如今,越來越有君臨天下的氣勢了。”時玥筝無所謂道。
就像很多浪蕩登徒子,喜歡對女人的容貌評頭論足那樣,也開始了比較:
“只是我覺着,我兄長比他英武多了。泡在蜜罐裏的纨绔,再捯饬,也比不過真正的武将。”
相府腳步匆忙、為她出嫁之事奔波時,她曾看了一眼兄長。今日騎在馬上,星眉朗目,與那個人幾度重合。
只是時玥筝,不敢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這一路行得久,也走得遠,到了仲公子府,時玥筝由夫家的掌事嬷嬷攙扶着往裏走。
院子裏仆婦跪了一地,後宅的女人們,則立于牆角,一一行禮。
邁過火盆時,贊禮官口中說着賀詞:“珠簾繡幕藹祥煙,合卺嘉盟締百年。”
時玥筝才一擡腳,就感受到腳底一燙,那火苗霎時間竄起來老高。
人群中不知誰在等着看她失禮,慌亂撲火。還有膽大的,傳來一陣竊笑聲。
時玥筝直接一把扯下來了自己紅蓋頭,扔在地上,環顧了一眼人群,那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目光。
掌事嬷嬷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立即跪下大呼:“新嫁娘怎可如此失禮。莫非相府沒教過您規矩嗎?”
“來人,給我掌嘴。”時玥筝一聲令下,立即過來兩個相府的陪嫁丫鬟。
居高臨下道:“誰給你的勇氣和臉面,對我指手畫腳?質疑我相府的家教,我倒是要問問,仲公子府,是不是都是你這等犯上作亂的賤婢!”
時玥筝說罷,身後的小厮壓着那婆子,便有仆婦上前,就是左右開弓,掄圓了、兩個耳光抽了下去。
那嬷嬷不服:“夫人,老奴也是為着夫人好。您這樣不羁,以後怎能服侍好我家小主子。”
“給我繼續打!只要為你好,就能為所欲為了是麽?那姑奶奶也是為你好,讓你長長記性,免得你不知尊卑。”時玥筝到底要看看,是她嘴硬,還是巴掌硬。
“我嫁過來,不是服侍你小主子的,是給你當主子的。既然你那麽忠心,以後我與仲公子上馬時,就不用上馬凳了,踩着你背上去。”
嬷嬷的嘴角已經被打出了血痕,從前在仲公子府,仗着掌事嬷嬷的身份,頗有臉面,從未受過這等羞辱。
此刻面頰腫了起來,不敢再出言挑釁。
“怎麽?覺得受辱了?你給我難堪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如何替自己解圍?”時玥筝走到她跟前,低下頭去,陰冷道:
“若覺以後給我做上馬凳,是天大的折辱,你現在就可以撞柱而死。為我的新婚祭旗。我特別愛看血花綻開的樣子,比寒夜最豔的臘梅還要嬌豔幾分。”
“求夫人恕罪。大婚之日見血,恐不吉利。”人群裏,霎時間跪下去一片,紛紛替嬷嬷求着情。
“巧了,我這人生來就不怕血光之災。但是,誰讓我一時不痛快,我就讓她一世不痛快。”時玥筝擲地有聲,還在逼迫嬷嬷表态。
“再有求情的人,罰三個月月銀。既然願意跟銀錢過不去,就繼續展現高風亮節吧。”
讓她打錢打點,巴結這幫人,是不可能的。
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此言一出,果然底下再無人敢聒噪。
嬷嬷明白了這位新主人的雷霆手段,這有家世背景的,與那些無依無靠的莺莺燕燕,雲泥之別。
自己也是撞在刀口上了,偏巧趕上她拿人立威,而自己又是最合适的人選,擒賊先擒王。
認命後,磕了個頭,道:“老奴知錯,願領罰。能為小主子牽馬墜蹬,是老奴的幸事。”
“行啊。殺人不過頭點地,既然你洗心革面,我也不好繼續為難你。若你是真心思過,就給你個将功折罪的機會。說說吧,是誰将火盆弄成了這個樣子。”時玥筝也不急,就站在那裏,餘光時不時巡睃着衆人。
“不單這個火盆,我所及之處,但凡讓我有一點點不舒服,我就剝了她皮。”
嬷嬷看出了小主子心情不佳,卻不知何緣由。難不成頭一遭嫁人,有幾分恐慌?
只是有人将恐慌化成讨好,任人唯親。有人因恐懼生出來許多倒刺,用以保護自己。
“回夫人,老奴實不知這火盆是誰預備的。”嬷嬷擡頭,眼見她吉服已被燎了一角。金絲線被燒了個七七八八。
“跨火盆是為了去除邪祟,想不到,早早有邪祟在火盆上動手腳了。是想讓我葬身火海,還是搞巫蠱之術,先害我,又散布流言,說我身上不潔,才起了事端?”時玥筝直接将這幫人的後路都堵死了,預判了她們的預判。
絲毫不急着進門,回頭問了句:“是自己站出來,還是這屋裏的人,全部去過一遍堂?”
人群只将頭埋得更低,生怕這個活閻王看見自己。
“就算你無害人之心,也是無用之人,連這等小事都查不出來,那要你何用啊?以後仲公子府,就用我從相府帶過來的嬷嬷管事。”時玥筝說罷,已準備進門了。
嬷嬷知曉自己該說些什麽,愣是一句話也不敢多嘴。
以前還當小主子嬌縱蠻橫,娶一知書達禮的閨秀,正好互補。
哪知是他殺人,她遞刀。她放火,他叫好。
時玥筝還未邁過門檻,身後的江敞已經進了門,看着庭院裏鬧哄哄一片,新娘子吉服被燒了半截,紅蓋頭也掀開了。
微微一愣,轉瞬恢複如常,一陣爽朗大笑。
“娘子這是迫不及待想見夫君了。”
笑過後,加緊腳步,幾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打了個橫抱起,徑直進門去拜天地。
即便是太子大婚,君上也不會屈尊降貴,更遑論庶子。而餘夫人顧及君侯顏面,也是不能肆意出宮,給庶民窺見天顏的。
便将拜高堂省了。
但畢竟是寵妃和愛子,君上還是早早叫宦官送來豐厚賀禮,是君王親自提筆的匾額【同心同德,永世永昌】,在一衆金銀珠寶裏,顯得格外有新意。
街上送親的隊伍終于收了尾,人群中,有男子蒙面,依舊難掩氣宇軒昂,同身邊小姑娘詢問:
“虞灼,今日是誰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