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江敞大婚的消息,傳到鹹陽宮裏。

太子在王後膝下,戰戰兢兢:“娘,兒只恨自己年少無知,由着自己性子,擡了婢女做太子妃。現在眼睜睜看着弟弟好處占盡,多了臂膀,卻是無可奈何。”

王後撫摸着獨子的烏發,也有幾分懊悔自己慣子如殺子。

“慈母多敗兒,不是兒的錯。其實你王弟娶相國嫡女,也不為着權勢,而是他早對那姑娘情根深種。所以我想,他未必有野心。興許只是為着兒女情長,才娶她的。”

“不,娘親。從前王弟跟相府幾乎無往來,定親後,走動方陡然多了起來。”太子想到從前王弟在學堂,同筝姑娘勾勾搭搭,便認定了他蓄謀已久。

而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給他二人做了嫁衣,更是懊悔不已。

“王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時玥筝不是相府之女,他連看都不會看。或者,就算看,也不過納回去做小妾,怎會這般明目張膽迎娶。”

“不會吧。”王後有幾分遲疑,仿佛也快被兒說動了。

“君上最忌諱子嗣奪嫡之争,我不信仲公子有那麽大膽子。宗族都擁戴你,時家就算是丞相,可也是外姓人。外姓人,還比得上內戚麽?”

太子看着娘親這個軟弱的樣子,便知自己不該指望她,甚至所有的算盤都落了空。

怨恨過娘親後,又開始埋怨自己,甚至他情窦初開時喜歡的那個婢女,偷情時覺得刺激和歡愉,娶到手後,又覺平庸甚至累贅了。

當時怎麽就被海誓山盟沖昏了頭,以為能像話本子裏寫的那樣‘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牆頭馬上,月下西廂’,‘若天地不容,他們就私奔’。

現在覺得,傻透了。這世上百無一用是深情。

若是能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娶一婢女做太子妃。

“娘,我現在回想,這一切保不齊都是那婢女設的局,欺我年幼便引誘。攀龍附鳳,企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她扒上我,的确搖身一變,從為奴為婢,成主子了,還是貴人。可我呢?我娶她,得了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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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感情能當飯吃,亦或能一輩子被情愛裹挾,他也認了。

偏偏年少一時糊塗,年長時又要為年輕時的沖動買單,這樣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些。

激情褪去後,只剩一地雞毛。

“娘,我真想将太子妃那個毒婦賜死。我以前年少無知,以為愛一個人能愛一輩子,可我過後才發現,男人可以愛很多女人。而權力和江山,卻只有一次争奪的機會。”

“吾兒怎麽變成這樣了,娘幾乎不認識你了。”王後抱着他的頭,莫名感覺到可怕。

仿佛自己擋了他的路,下一刻,他能連娘親也犧牲。

“那女子只是出身低賤,卻沒什麽錯處。服侍你,無不盡心。你若真娶個重臣之女,只怕沒她那樣溫柔小意。且她服侍娘親,也是周到恭敬。其實,娘只要你過得好,就夠了。”

“娘!你不能為了給自己找個好兒婦,容易駕馭,就犧牲兒的前途。”太子霍然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對昔日海誓山盟的枕邊人起了殺意。

恨自己艱難,怪別人自然要容易得許多。

若不是那狐媚惑主,他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危機四伏。

“什麽立長立嫡都是假的,內戚又如何?那祖母還姓時呢。”

王後遭了埋怨,又有何法子。

胸中不快,可依舊願意相信人間真情:“若你也喜歡時家的女兒,母後自然願意為你去争一争,可你若只為着拉攏時家,為娘覺着不妥。動機不純,惹出嫌隙。沒有感情,進門後也是雞飛狗跳。”

往後看不得兒子受屈,也不覺兒子是能看女人臉色過活的。

打從她與君上為後,便每日都在後悔。旁人看着萬丈榮光,殊不知她長年累月如履薄冰,不敢稍稍行差踏錯。

若當初嫁一門當戶對的,亦或家世不如自己的,亦或直接招贅婿,她也不必一生仰人鼻息。

“什麽真情?依我看,就是王弟太會做戲。你信不信,一旦他達成目的,會立即将筝姑娘棄之如敝履。除非,時家不倒,筝姑娘身後有倚仗。”太子宛如寒夜鬼魅,飄來蕩去,終于冷靜了兩分。

回到王後身邊,有病亂投醫道:“娘,相府不是還有一個未嫁女嗎?昔日公父欽點時瑜瓊進宮伴讀,是王弟以庶女身份不夠為由,抓了時玥筝過來。”

王後覺得悲哀也無奈,遙想她從前以為,只要身份尊貴,成了人上人,就能随心所欲,痛快的活着。

現在發現,仍舊不能,甚至比從前束縛還多。身上多了無形的枷鎖,深宮就是囚籠。

“暫不說時家女是否願意進宮,嫁過來也是不可能為妾的。而現在的太子妃無過錯,怎能無端休妻?”

“我不管,王上有命,臣女怎敢推脫?”太子又拿出昔日要擡婢女為妻的無賴勁兒來,他就知曉娘對他沒法子,被磨得狠了,只能妥協。

“時家嫡女配庶子,庶女配嫡子,傳出去我被人嗤笑,也在所不惜。”

“時家已嫁入王家一女,又怎可再嫁一女,豈不是會被人議論,丞相廣泛撒網,就為了賭誰奪嫡功成,好盡收漁翁之利麽?且君上也不會答應。”王後怕兒埋怨自己下手遲了,央求這個小祖宗轉變心意:

“朝臣又不單時家,你若執意如此,娘自然會為你求娶其他重臣之女。但願君上能答應。”

太子想到那個礙眼的太子妃,由她鸠占鵲巢,再婚便名不正言不順。

已是動了殺意,若将她除去。太子妃位高懸,便方便娶續弦。

太子定了定神,又去搖王後手臂:“娘,兒的事,就拜托給娘親了。除了你,再無人能幫我們了。”

王後被兒子纏的無法,只得無奈笑笑答應。

太子離去後,方詢問宮人:“今日仲公子大婚的賀禮,可有送過去?”

宮娥喏喏應是:“奴婢不敢耽擱,是一早就送過去了的。以免遲了,仲公子誤解過後輕慢庶子。”

王後已厭倦了這些繁文缛節,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敷衍着:

“既是母儀天下,那天下臣民都是我的孩兒,何來庶子之說。我自是待仲公子如己出。”

“只是國後送了整套自己出嫁時的妝奁,是不是太貴重了?”宮娥猶豫了半刻,才開口替主子不舍。

“我連整個人都給江家了,還在乎東西麽?那些擺設,壓箱底也是無用。倒不如給更能配得上的人。”王後按了按額頭,繼續問道:

“太子的賀禮,可代替他一并送去了?”

若單仲公子大婚,全然不必這般隆重。可他娶的是時家嫡女,便不得不重視起來。

“是。已聽從王後吩咐,太子那份兒,也早早送過去了。”宮娥道。

“我不得寵,每年進貢的好東西,到不了我這兒。不翻出娘家的陪嫁,哪有拿的出手的。”王後自言自語過後,想起來日的處境,太後與餘夫人做了兒女親家,只怕會緩和許多對這個狐媚子的偏見。

“太子又是個性情不定的,我不替他周全的,若他忽略了王弟的賀禮,只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子時剛過,宮燈搖晃了一下,太子已經回了東宮。

王子成年後,是不允許住在王宮內的,要外放建府。只有太子的東宮不受影響。因君王巡行、疾病、政變時,暫不能親自主持政務,需得太子監國。

太子眼見父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怕君父不在後,鹹陽城會亂。

他決不能讓小小庶子捷足先登,決不能。

回了東宮,先聽下人來報:“殿下,太後病重,禦醫都過去侍疾了。”

太子聽聞,先在心底衡量了一番,祖母正妻出身,雖向着母親這個正宮,對妃子多有彈壓,但眼下用不到,便不去白費力氣了。

他得積攢着精力,去做更要緊的事。

“王弟大婚,太後就是病了。可是王弟婚事,沖撞了祖母?依我看,此事不詳。”

宮娥見太子這般說,忙忠心提醒:“太後大抵是恐人這般議論,早早地叫人放出話來。稱是她病重在前,仲公子有孝心,才急匆匆大婚沖喜,為着給長輩祈福,盼着祖母能快點好起來。”

不知是不是周家倒臺,驚到了太後,她比任何時候都更護佑時家。

太子還想趁機将王弟這婚事攪和了,見不成,愈發氣惱。

勒令關了殿門,太子妃一直未睡,等他回來。

這會兒像往常一樣,溫良賢惠地過來,正欲服侍他更衣,便被他呵止住了。

“王弟如今也大婚了,風光體面,羨煞旁人。”

太子妃不大見他這般冷淡,從前如膠似漆時,他也給過很多溫存。

現下有幾分惶惑:“殿下,奴家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并無那些虛榮心和貪念。”

“你這樣說,可是我有虛榮心,我有貪念?”太子不欲跟個婢子多費口舌,直言道:

“從前我年紀尚輕,不懂來日兇險。以為從正宮肚子裏爬出來,便可以不勞而獲。如今人家劍已出鞘,我自不能坐以待斃。”

太子妃聞言,立即跪在地上,像往常一般,訴說着讨喜的話。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有一二癡心妄想之人,也不過是白日做夢。”

“這些話你不如拿去哄鬼聽,你卻真在意我,就該為我的宏圖抱負出力。如若不然,也該退位讓賢。”太子道。

身邊人從他堅定的語氣裏,聽出了不耐和厭棄,已是跪下,磕了個頭:

“太子以前說,真心喜歡一個人,怎舍得她做妾。奴家從未高攀過。既太子覺得,奴家擋了您的路,奴家願被貶為庶人。”

“你本就是庶人,難不成做慣了貴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了?”太子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在愛撫一只昔年寵愛過的玩物。

“跟我相好一場,讓你見慣了更多風景,經略到許多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花團錦簇片刻,該足夠了。你若真心愛慕我,就當為我犧牲。”

太子妃明白了,相好時她是天命,不好時便成了阻礙。

“奴家可以一死,以免太子擔了無故休妻的罵名。若權貴之女,願意跟一婢女平起平坐,給您為續弦。奴家還想問問,若權貴失勢,太子難不成再逼死發妻,三娶、四娶麽?”

畢竟這世上,寒門崛起、高門隕落,都是尋常。

“我未來的妻子,可能會母族失勢。但你自幼孤兒,你那雙食不果腹的爹娘,是決不能為我出力的。所以,這些不勞你操心。”太子冷冷道。

“好。也許太子以為,只要你坐上王位,就能高枕無憂。到那時,便不必靠聯姻來穩固地位了。可你有沒有想過?若無德,依舊可能會江山易主。”太子妃已是心灰意冷,知曉難逃一劫。

鳥之将死,其鳴也哀:“而你若真有雄才大略,不必靠女人,像妓//女一般出賣自己,一次次待價而沽,也能得民心,繼承大統。”

若太子報個她暴斃,将她偷偷遣出宮去,養在別館,她還能諒解他,且一定配合。哪怕等他到天荒地老,也沒等到他來接自己,依舊無半分怨言。

偏是這樣,讓她不恥,一腔真心喂了狗。

只她出身低微,在亂世女人如浮萍,又能如何主宰自己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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