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月上柳梢,時玥筝親自将父兄送上相府馬車,有千言萬語想跟大哥說,只剩下酸澀。
“我原本想說,以後照顧好爹娘。還是算了,你照顧好自己得了。”時克然坐在馬車上,同小妹調笑道:
“以後你惹了事,別把相府說出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能惹什麽事?我只會被人陷害。你們見死不救,大不了我改姓。”時玥筝破涕為笑,不知自己何時成孫猴子了。
“大哥,多謝你。”
“甭謝我,我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着周家。大丈夫志在四海,當建功立業。我也想幹一番功績。”時克然灑脫道。
時玥筝嗔了他一眼:“這小小的鹹陽城容不下你了。”
“的确沒什麽可善感多愁的,以後又不是不能回來了。”時知節努力安慰着自己,總不能老淚縱橫。
“只是回來一趟不易,路途遙遠,還要先向君王請旨。為防君王忌憚,無事不要回來,更別無诏回來。”
時克然有感于前路坎坷,周文泰被新君忌憚,不準回京。
他又有什麽分別?一樣失去了自由身。
“離開時,将嫂嫂和侄兒一并帶着。邊關苦,可分開更苦。想必她寧願去邊關吞雨雪飲風霜,也不願餘生與公婆為伴,十年見不到夫君兩回,孩子長大了不認得爹爹。”時玥筝說話時,眼圈便紅了。
“無妨,若邊關寂寥,在那兒再成個家。”時克然竭力掩飾離愁別緒,沒心沒肺道。
時玥筝立即錘了他一下:“這玩笑話,別讓我嫂嫂聽見。孩子還小,醫書說這時候母親容易胡思亂想,別叫她誤會了傷心。”
“爹,你看她,好霸道的人。這妹夫如何能受得了?連個做都尉的兄長都敢打。”時克然故作呲牙咧嘴,去爹爹那兒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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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知節只覺幼稚,又怕這樣的幼稚,維系不了多久。
開口道:“聽你妹妹的。”
時玥筝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從小我就得讓着妹妹,無人為我申冤了。”時克然配合着一臉挫敗,想嘴硬說自己不是笑談,也一并咽了回去。
“早晚涼,勤添衣。孩子們長大了,爹也不似從前壯年,精力旺盛。庇護不及時,還需你們好好照顧自己。”時知節叮囑完,已是準備走了。
“回吧。與仲公子好好的,至少表面上要過得去,他到底是未來儲君。”
時玥筝眼見馬夫揮鞭,便開始抹眼淚。
分明不是遠嫁,相府近在咫尺,可她還是猶如隔着千山萬水。
她想回娘家,可不能長住沒完。
江敞敢在神像面前羞辱她,就能在她娘家要了她。憑白多添幾分難堪。
“閨女!”馬車已經緩緩啓動了,時知節還不放心,撩開簾子,同她道:
“以後餘夫人再為難你,交由你弄險,且不可自作主張,要回來跟爹爹商議!”
“爹,我不是不說,只是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我不想連累時家。”時玥筝重重點了點頭,任由眼淚流到下颌,看着時家的馬車走遠。
消失在長街盡頭。
以後周哥哥走了,大哥也走了,她成了孤家寡人。
“可能是我太笨了,什麽都做不好,也保護不了任何人,以後不該逞能。”
時玥筝回頭,是小丫頭站在那兒等她,好在被全世界抛下後,周哥哥送來了一顆糖,讓她不至于徹底形單影只。
“嫂……”虞灼叫順嘴了,一時難改,可還是及時反應過來,逼着自己改了口:
“時小姐,您為何要出這個馊主意?周大哥,是不會願意為你男人牽馬墜蹬的,這不是在羞辱他嗎。”
時玥筝握着她手腕微微一緊,确定四下沒有太多人,盡是相府陪嫁,才稍稍放心一些,朝她“噓”了一聲,搖了搖頭:
“灼灼,以後在江府,不要再提起他了。不然不單是害我,更會害了他。”
虞灼低着小腦袋瓜,她只是不夠靈光,卻并不笨。
她想好好保護周大哥和嫂嫂,若不能,也不能拖累了他們。
暫時想不通,可她總會想明白了。她只堅信,嫂嫂不會害周大哥。
時玥筝回了院子,藥已煎好,虞灼跑過去,作勢要去端。
才邁出一步,就被制止了:“小心燙。以後這些事,由下人做。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了。”
虞灼并不覺得委屈,更沒有辛勞,因這些事她從前在軍中要做,跟了周大哥在農舍,也是要做的。
倒是周大哥,生來便當不了漁夫、獵戶,整日游手好閑,什麽都不做。
嬷嬷将藥端起來,時玥筝舀了一口,吹涼,才送到嘴裏,便苦得皺眉咋舌。
為了來日的安寧,還是忍着惡心,又舀了一勺。
将一旁的虞灼看得一愣一愣的:“姐姐,你莫不如等它涼了,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長痛不如短痛,這種苦藥就是要趁着舌頭不注意,突然喝完,才不會這麽難捱。”
“是嘛?我從前不大生病。”時玥筝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決定依言行事。
她并不是什麽病秧子,也不是病弱美人,甚至周文泰希望她健康強壯一點,還會帶着她跑馬、射箭。
他沒有愛慕嬌弱美人的癖好,只希望她平安、健康,遠離病痛。
雖然就算愛慕,也不頂用。時玥筝是不會為了男人喜歡三寸金蓮,而去裹小腳。男人喜歡弱柳扶風,而将自己餓成竹竿兒的。
手中攪着那碗草藥,沒見着江敞不知何時進了來,一個大活人站在面前,才從思緒游離中、回過神來。
“喝什麽呢?夫人幾時生病的,我都不知道,我這個丈夫做的失職,難怪夫人不願意喚我一聲夫君。”江敞進門後,就覺草藥嗆鼻,還是忍着不适,過了來。
府上之人皆不可私自用藥,以免有懷了不軌之心的,戕害主子,又無從查起。
不過其他人用藥,都得禀報給主母。主母用藥,自是随心所欲了。就像君王做事,無需奏請他人。
“我這不是想着,嫁過來這麽久,肚子裏也沒個動靜。心裏着急,也怕衆口铄金,遂是開了些能生兒子的藥來喝。”時玥筝的神色有一絲閃躲,好在反應靈敏。
沒想到被他抓個正着,誰知他整天神出鬼沒的。
“去取些蜜餞來。”江敞朝小厮吩咐過後,順勢坐在她身旁。
聽她這話,便覺十分不可信。
“我夫人何時成了迂腐的書呆子,比老夫子還注重三綱五常。別人盼着生兒子,我還會聽聽。但你,算了吧。你怕過誰?漫說無人敢議論你,即便有人非議,不用我動手,你自己就能拔了那人舌頭。”
“你說得,我好像只母大蟲。若是讓你府上哪個心肝受氣了,大不了你一紙休書,把我打發回家去。”時玥筝慵懶說完,倒是眼疾手快,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随後像只貓咪一般,吐了吐舌頭。
江敞立即拿來了茶盞,不知有這麽笨的人,喝藥前,身邊不提早備好清水解苦。
更不明白,這苦東西,倒像是什麽美食一般,生怕別人搶,要先下手為強。
“聽你這酸溜溜的語氣,好像你多在意我。我真希望你這份跋扈的底氣,是我給的。而不是你父兄給的。”
下人将藥碗撤了下去,蜜餞罐子也一并捧了來。
“這生兒子的方子,是哪個江湖術士給你的?等我将他捉回來大卸八塊。”江敞未用帕子,直接伸出手,用指腹替她抹去唇邊的藥漬。
語氣尋常,像對待老夫老妻:“這麽急着要寶寶?那為夫今晚就給你一個,必定讓你一舉高中。”
時玥筝聽了他這話,未覺得榮幸,只覺牙疼、頭疼、胸口也疼,偏不知如何拒絕,只希望這藥效快些發作。
“就不能是哪個妾氏給的?姑娘聚在一起,商議胭脂水粉。婦人聚在一處,說得都是綿延子嗣。若真是妾氏給的,你定舍不得罰了。”
“誰說的?我若寵妾滅妻,自挂東南枝。說,誰騙你喝的這勞什子東西,我這就将她送人。左右君王送臣子小妾,也是信手拈來的事。”江敞還是那副半真半假神色,眸上挂着淺笑。
“不過,真不是你強迫妾氏喝,而是妾氏騙你喝麽?”
江敞心底也有些往下沉,發妻連坦誠都做不到,還找了這麽個蹩腳的借口,是将自己當成了傻子在诓騙。
時玥筝不想連累無辜的人,誰知他發瘋會不會真拿妾氏開刀,淺淺道:
“是我自己給自己開的。”
“知道你近來一直着迷醫書,不過也不能給自己胡亂開方子。”江敞說罷,已叫下人打了水進來,服侍夫人沐浴安枕。
而他,則是兀自走了出去,向小廚房讨要藥渣。
紫砂壺裏,是半缽煎煮後,還未及時清理的草藥。
他拿起嗅了嗅,從前跟娘親學到的皮毛,此刻已足以判斷了。
這壓根不是什麽調養身子,而是會導致血漏的虎狼之藥。
筝筝又在騙他,到底是出于何種動機。
江敞不想拿惡意去揣測她,承認發妻對自己的抗拒,無異于否定自己的人品、才華、能力。
只将仆婦喚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冷臉道:
“這些是會導致女子血漏,氣血皆虧的虎狼之藥,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給夫人喝。”
小廚娘跪了一地,各個哭天搶地:“冤枉啊。這方子是相府陪嫁來的丫鬟拿的,藥也是相府陪嫁的嬷嬷抓的。奴婢們只是依令行事,請主子明察。”
“不知者不罪,我念及你們是初犯,這次不追究。但,若有下回,決不輕饒。”江敞将紫砂壺放了回去,抽出帕子,一根根擦拭自己手指,仿佛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不過這藥,不必再給夫人喝了,免得傷了身子,她如今本就身子孱弱,正需調養的時候。默默換成滋補的藥,但不必讓夫人知曉。”
幾個小廚娘沒想到主子輕易赦免,紛紛磕着頭:“是。謝主子寬宥。我們絕不會跟夫人吐露分毫。”
“想必夫人也是潛心醫書,不舍得拿下人練手,便擱在自己身上試驗。給夫人留着顏面,卻是不必讓她知曉。”江敞說罷,将帕子随意擲在地上。
轉身輕描淡寫道:“以後,夫人再用藥,需報之與我,不可由着她性子決斷。”
小廚娘們點頭喏喏稱是,都說公子是未來儲君,繼位後,哪兒還有閑工夫管這些事。
也不知他為何執意如何?難不成,是怕夫人亂用藥,坑害他的寵妾?
不過夫人打從進府,好像還沒為難過哪個妾氏。
江敞也覺着心累,可惜他的枕邊人,不是知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