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君上駕崩,舉國奔喪。
江敞入駐鹹陽宮內,江氏宗族與朝臣分列兩側。各個披麻戴孝,極盡虔誠。
“公子,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公子早日繼位。”既早晚得有這一劫,時克然便率先吹起了沖鋒的號角。
“如今既無先王诏書,也未另立儲君,當然要等太子歸國,再做商議,怎可魯莽行事?”太廟令道。
“今早剛收到戎狄來報,稱太子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依大人的意思,太子一日不歸國,就看着覃國一日亂起來麽?”時克然反問道。
“臣不敢。只我等怎未聽聞,戎狄有信,稱太子失蹤一事?”太廟令看向衆人。
但沈太傅已倒臺,餘下衆人,不過烏合之衆。
兼之群龍無首,一時間紛紛噤聲。連太子最後的純臣,如今也下落不明了。
“戎狄對中原虎視眈眈,一直就有吞并的野心。太子有失,他會說嗎?他巴不得覃王宮早日亂起來,好稱了他們的心意。”時克然見他賊心不死,偏出來攪局。
站了出來,與他對峙道:“難不成,是太廟令早與戎狄暗中謀劃好,要置我大覃于死地。就算你是無心,結果大家有目共睹。”
“你!黃口小兒!”太廟令指着他的鼻子,卻良久指不出下文來。
倒是也不與他争辯了,還在努力為太子,守好最後一座城池。
“仲公子無德,不配居王位。就算爾等将太子藏起來、亦或暗中謀害,企圖混淆是非,也該由其他江氏宗族繼位。”
江敞聽了新鮮,只笑笑,并不言語,聽着他還有何高見。
“太廟令!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誣蔑新君。來人,将他拖出去!”時克然言畢,殿外已有統禦的甲士,蠢蠢欲動,只不過還要再聽新王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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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過于順服,恐新王忌憚,臣子能私自調兵遣将。
江敞等了半晌,不見動靜,才終于笑眯眯嘲諷道:
“誰說的縣官不如現管,時卿這個都尉當的窩囊,手下人,不聽差遣。”
“讓公子見笑,是臣統禦無方,宮中侍衛,城中甲士,皆聽命于新王一人調遣。”時克然拱手道。
時知節巋然不動,心底卻是心疼兒子。
既得替儲君沖鋒陷陣,還得保全自己,恐腹背受敵,又怕儲君疑心。
孩子終究是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不用老父親為他提心吊膽。
不忍,也欣慰。
“無妨,但聽叔父如何說。我實想不起,自己做過何樣醜事。兒時母親與夫子管教的嚴,更不曾偷摘柿子,掀過哪個世家貴女的裙角。總不至于,我年少輕狂不懂事,逛過幾次茶樓,喝過幾次花酒,也算作德不配位的污跡吧?”江敞一副悉聽尊便神色,始終泰然自若,站在離王位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靜候佳音。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先王縱情聲色犬馬,也是大家心照不宣。
只太廟令開口,直接讓朝堂重臣汗顏。
“公子怎不說,您與戎狄私通,暗自簽訂了喪權辱國條約,将邊關兩座城池割讓給胡人,就為着胡人打過來時,使臣要求太子入草原為質。”
“你!血口噴人!”時克然握着腰間佩劍,幾乎劍已出鞘。
直到江敞向下壓了壓手,臉色細不可查地變了變,斂起笑容,陡然發了難:
“當初君父在世時,你,還有你們,就曾進獻讒言,說周家與戎狄私通。陷害忠良,将周家驅逐流放。好在天佑我大覃,讓周家少将軍免于遇難,九死一生。現在,又說我私通戎狄。”
“太廟令這般說,可有人證物證麽?否則,若人人皆胡亂攀咬,豈不是人人自危。且構陷新王,太廟令可知罪麽?”時克然道。
“老夫這裏有戎狄密信!”太廟令說話間,從袖中摸出竹簡。
正欲振臂高呼,交由朝堂同僚傳閱,已被時克然奪了過來,徑直交由江敞。
“侄兒若沒記錯,叔父在陷害忠良後,又将屎盆子扣到君父頭上,說我父王與戎狄勾結,殺害忠臣,向戎狄投誠。”江敞只掃了一眼那竹簡,便狠狠擲到地上。
“既是胡人,怎會用我中原漢字書寫?僞造也不弄得周全些。我知你想扶自己兒子繼位,可未免太心急了點。”
時克然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侍衛進殿,将太廟令拿下。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今日江氏族人争端,讓諸位見笑了。”江敞又恢複那副謙遜神色,隐隐透着威嚴。
“既叔父誤入歧途,深陷其中,為了自證,我已決定繼位後,派時都尉、周将軍,同往邊關退敵。”
“是啊。仲公子若真賣地求榮,又怎會與戎狄交惡?且得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可見謠言只是空穴來風。”唐守清帶頭先行了一禮,才巡睃衆人,道:
“只是公子此言謬已,江氏宗族內鬥,既是家事,也是國事。依我看,不若請相國出面,主持大局。這繼位之事,宜早不宜遲,到底該仲公子繼位,還是等太子回來。”
塵埃落定,大家心知肚明,岳丈會不扶植自己女婿嗎。
“先王薨逝前,曾将臣拉于榻前托孤,命臣輔佐仲公子成就霸業,同心同德,再謀覃國興旺。山河無恙,百姓豐盈。”時知節直接僞造王诏,堂下也無一人反駁。
其餘幾個江氏宗族,十分懷疑壓根沒什麽诏命,尤其先王臨走前,一直将自己關在煉丹殿內,不見任何人。
宦官報喪時,先王已死了一天一夜了。
那麽丞相是何時進去,又在何地接受的托孤呢。
無人質疑,也沒不等人提出疑慮,時克然已經行了大禮:
“臣領命!周将軍得此明君,想必在天上也能瞑目了。是社稷幸事,百姓幸事。臣,恭請王上繼位!”
群臣跪了一地,眼見江敞一步一步走上王位。
他原本想客套一番,說待太子兄長歸國後,定當讓賢,自己只是監國。
不過還是生生咽了回去,在王位尚未坐穩之前,不能落人口實。
免得那個怨種兄長,死又死不透,死了又回來詐屍,多生事端。
前朝舉行繼位大典,餘夫人再後宮,替先王披麻戴孝,早早命貼身宮娥準備了一壺毒酒。
踢開了王後寝宮的門,那個一世天真的女人,還沉浸在為兒子殚精竭慮的哀婉中。
見是餘夫人進來,由宮娥攙扶着,顫巍巍撲過去。
只是今日不同往昔,餘夫人并未行禮,從前那一聲王後姐姐叫得很是甜。
這次,卻徑直坐在她榻上,依舊露出嫌棄模樣。
“餘夫人,你怎敢如此放肆?”王後愠怒道。
“姐姐與先王果真夫唱婦随,一個煉丹一個祈福,俨然洞中一日,不知世上已千年。”餘夫人從未像此刻這般恣意過,厭惡道:
“我坐你的榻,是你莫大的榮耀。不過,你也待不了幾時了,這鹹陽宮裏,馬上就有新的王後了。”
王後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對兒子憂思過重,讓她又有幾分精神恍惚。
“姐姐,你沒聽見嗎?外面是新王的登基大典,也是專為你一人奏的哀樂。”王後不肯聽,餘夫人幹脆起身,屈尊降貴到她跟前,捏着她消瘦面頰,強迫她看向窗外。
“至于你兒,他死了,客死他鄉了。”
“不,不,太子,他是王上欽封的太子,十年未曾變過,一直不曾變過,你騙我,你騙我。”王後掙脫開來,又朝着餘夫人爬過來,含淚懇請道:
“你們把太子怎麽了?你把我兒還我給,好不好?我求你們了!我願領兒離開王宮,我們馬上就走,走得遠遠地,再不攪擾你們。”
“已經叨擾了。你做王後,他做太子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們孤兒寡母,如何在夾縫裏求生呢?”餘夫人松開捏着她面頰的手,叫了兩個宮娥過來。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王後看見托盤上的毒酒,立即慌了神。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要太子,要她的兒。
見上位者不吃軟,便只得來硬的:“我乃國後,就算你兒繼位,也得尊稱我一聲嫡母。”
“我忍辱負重這麽多年,不是為了給你做嫁衣的。”餘夫人嗤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你放心,你死了,自然就沒有嫡母壓我一頭了。”
“不!我不!”王後身體抖若篩糠,向後躲去,大力搖晃頭,不肯去接那杯毒酒。
“餘氏,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已經遭過了。看着你被江氏宗族選進宮來,就能做皇後。看着你的兒子從出生,就能被立為太子,還要我如何遭報應?”餘夫人見她不肯乖乖就範,給她留着體面,她不要,便不得不逼着自己,親自動手了。
“我不能給敞兒留禍患,以後鹹陽宮裏只能有一位天,那就是我。”
餘夫人用帕子掩唇,清咳了一聲,下旨道:
“王後對先王情誼深厚,自請為先王殉葬。”
“不!我要見我兒最後一面!”王後的掙紮嗚嚎,都被堵住在了嗓子眼裏。
兩個宦官上前,左右一只白绫,絞在她脖頸上,越拉越緊。
這個可憐的女人,還要保持自己的端莊,努力不讓舌頭伸出來,眼白露出來。
回光返照的片刻,沒有一絲先王的影子,只是她的幼兒,蹒跚學步,奶聲奶氣,一頭撞進她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