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時玥筝暫時忍下這口氣,不争寵,就得接受宮裏人勢利眼,恩寵在哪兒,巴結和奉承就在哪兒。
可她想要的明明是被休妻解脫,而不是被扔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誰都能來踩上一腳。
“姐姐,你說王上知曉喬美人這般張狂嗎?不如我們告訴他實情吧。”虞灼有幾分心疼道。
尤其姐姐還懷着孩子,再過兩個月,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住在這,如何休息。
“一日夫妻百日恩,想來他不會寵妾滅妻的。”
“你見過他公正無私麽?他正愁無人磋磨我,好逼着我臣服。我若向他卑躬屈膝,他非但見死不救,還會落井下石。”時玥筝很快就将這個枕邊人否了。
“他不會為我出頭的。就算能,我也不願因此谄媚于他。”
愛一個人應該是發自肺腑的,而不是一個人淩駕于另一個人之上。
她已不想跟他嘗試培養任何感情,只有十分堅定的想要離開他。
“灼灼,你幫我一個忙。你替我出一趟宮,跟我父親要堕胎藥好不好?沒有堕胎藥,我下不去手錘自己小腹,将它活脫脫捶死。有了堕胎藥,我就能有更多勇氣了。”
虞灼蠕動了兩下嘴唇,知曉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遂是點了頭:“好。從前王後璀璨奪目,多少人眼熟我,我不便露面。但姐姐放心,我必定差遣得力助手去,确保萬無一失。”
時玥筝點了點頭,想起喬蔓寧那句無稽之談,不知裏面摻雜了幾分真。
又叮囑道:“也要替我代話給爹爹,女兒無能,怕護不住相府。也不要父親為了護着我,落入旁人圈套。在官場不要行差踏錯,不管我落入何種境地,都別管我,免得關心則亂。”
虞灼見她這般懂事,又是不忍。
入夜,窗外一陣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時玥筝已經許久未做噩夢了,半夜餓醒了,看了眼用作計時的沙漏,正是午夜時分。
在她的記憶裏,自己一向沒有嘴饞的毛病,不知是不是肚子裏寄居了一個饞鬼,此刻竟是什麽都想吃。
驢打滾、驢肉火燒、清蒸白骨、煮羊肉、羊雜、澆透面、桂花糕、杏仁酥……光是想着便開始流口水。
虞灼聽見屋內的動靜,掀開簾子進來,就見姐姐正坐在床上,作勢要起身。
随後聽見她肚子裏傳來咕咕叫的聲音,心疼又好笑:
“姐姐可是餓了?我現在去給你準備夜宵。姐姐現在是兩個人在吃,難免餓得快些。”
時玥筝睡得迷迷瞪瞪,一心還是想着堕胎藥的事,只搖了搖頭。
虞灼無奈:“姐姐,你跟很多男人真像。只喜歡自己喜歡的女人,生的孩子。對不愛的女人生的孩子,則是不聞不問。”
“女人因為是母親,就得為孩子無怨無悔、無休無止的犧牲麽?”時玥筝唇邊泛起苦笑。
此時距離天亮還早,她困得立盹行眠,可又睡不着。
睜着眼睛,眼皮沉重。
閉上眼睛,格外清醒。
最後無法,只起身預備到外面去走走。
虞灼在身後給她披了件衣裳,不放心道:“姐姐,聽聞這邊鬧鬼。以前冤死過前朝嫔妃,冤魂不散,總在夜裏出沒。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別出去了。”
“人比鬼可怕多了。”時玥筝睡眠不佳,正有幾分頭疼,想出去吹吹風。
不知是不是小丫頭的話,在心底生根發芽,總讓她覺着後背發涼。
出了卧房,看見桌上還剩幾塊、昨日不知是誰吃剩下的棗糕。
本能驅使下,想也沒想,抓起一塊,便往嘴裏塞去。
“姐姐,這是昨天剩下的。早不新鮮了,原本想留着給我們吃的。你若餓,不若我去小廚房做些。現在指揮不動小廚娘們伺候,好歹我自己做,沒人阻攔。”虞灼見狀,自是心疼的緊。
嗫喏道:“從前在相府,這些東西只怕姐姐看都不屑于看,連下人吃得都這些好。現在卻成了稀罕物。”
虞灼也不知,姑娘家嫁了人,哪怕是上嫁,怎麽比也未出閣時過得糟心。
時玥筝聞言,放下那棗糕,深深的挫敗感,又開始讓她在深夜難受。
“堕胎藥沒有,想絕食将這孩子活活餓死,又忍受不了饑餓。”
“主子,漫說你,誰能受的住饑餓啊?那些追求衣袂飄飄、身量芊芊的公子,也是節食,不是絕食。何況,經歷災荒的百姓中,為了填飽肚子,賣兒鬻女不說,還有易子而食的。”虞灼對她沒有鄙視,只有理解。
“姐姐失寵,宮中人避咱們如蛇蠍。從前隔夜的糕點,一概不過留着,直接扔了。下人也是吃新鮮的。現在,點心供應不及時,連主子也沒個新鮮的吃。”
時玥筝自然知道剛烤出來的點心,香甜可口,可眼下,也計較不了那許多了。
“罷了。那些出苦力的整日吃鹵水,未必見得有多幹淨,且隔夜的時間更久。衆生平等,沒得旁人受苦應當應分,我就必須只能享福。”
虞灼也不知姐姐是不是信佛,倒是對底層人,一直都有憐憫之心。
也許這才是相府嫡女該有的胸襟,而不是只知道拜金享樂。
“姐姐是這等心善之人,天生就該母儀天下。”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我不能既要又要。不屑于争寵,就得承受失寵後的一切從簡。”時玥筝也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她是真心實意享受現在平靜的生活,沒有江敞叨擾的生活。
“姐姐身份尊貴,都沒那些富貴病。底下的下人,自然患難與共,沒那矯情病了。”虞灼道。
“走吧,陪我去茅房。”時玥筝也不知何故,從前沒有起夜的習慣,今日明明沒怎麽飲水,有孕之後卻莫名尿多了起來。
虞灼陪她出了門,時玥筝只身去了茅房,出來時,還當是自己眼花了——只見一身白衣,朝自己撲來,頭發遮面似掃帚,臉與後背幾乎一樣,轉過身來,發現是個無臉妖怪。
時玥筝想要尖叫,卻仿佛被人遏住了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該拔腿就跑,雙腿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一步也挪不動。
待到女鬼走到身前,看清楚頭發隐藏下的臉上,有兩個明晃晃的大洞。
一開口,便有舌頭吐出來:“你是誰?竟然敢來我的領地!我就扒你的皮,吸你的血。”
“啊——”時玥筝終于撐不住,抱着自己的頭,捂住耳朵,蹲在原地。
本能喚着他的名字:“将軍,周哥哥,救我……”
“你德不配位,若再不讓出王位,還在這鹹陽宮裏,我便日夜都來找你。剖開你的胸膛,将你碎屍萬段。”女鬼凄厲的聲音斷斷續續,忽遠忽近。
虞灼跑到跟前時,将她攙扶起來。
時玥筝手腳都在抖,腿肚子也在抽筋:“小丫頭,你看見鬼了嗎?”
“沒有啊,什麽鬼?”虞灼見她反常,很擔心她是不是中邪了。
“也是。神出鬼沒,鬼若是能随意被人看見,就不是鬼了。”時玥筝回去後,依舊心有餘悸。
她一直覺得人比鬼可怕,可真撞見,還是将她驚吓的不輕。
“姐姐是不是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髒東西了?”虞灼心裏發毛,也不是什麽膽大的人。
扶着她回去後,又打了水替她浣手,提醒道:
“姐姐,現在請大仙過來做法事怕是艱難。不過我可以去弄來些黃紙,燒燒紙。”
虞灼此刻只盼着姐姐平安無恙,千萬別生病,不然弄不來草藥,出宮又艱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有時還是要敬畏神靈。謠言從來不是捕風捉影,都說這邊的枯井裏,埋葬着不少想不開、自殺的冤魂。我還聽老人說,死人賭肚皮朝下,化成厲鬼後,力大無窮。還說紅衣女鬼……”
虞灼還沒說完,就被時玥筝打斷了:“小丫頭,這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我不信什麽鬼神之說,我覺得還是有人在故意裝神弄鬼,就是想将我吓得精神失常、神魂游離,最好将我吓得當場暴斃。”
“姐姐別自責,你也是肉體凡胎。我從前看那些少民敲着阿姐鼓,跳着祭祀的舞蹈,就算沒有鬼,可看起來也十分可怖。哪怕不怕鬼的人,看了也驚恐萬分。”虞灼沒懷疑過她的話,甚至有幾分了解地點了點頭:
“姐姐放心,我這兩夜不睡了,晝夜蹲守,非得把這個邪祟揪出來。好好的人不做,偏要扮成魑魅魍魉,那我就真送她去見閻王。”
時玥筝看她霸氣側漏的樣子,與那張還略帶嬰兒肥的小臉,大不相稱。
展開雙臂抱了抱她,說:“小丫頭,我覺得我餘生也不要嫁人了,就咱們兩個人為伴吧。”
虞灼蹭了蹭她的肩膀,笑着說:“好啊。”
天還沒亮,她重新躺在榻上,醞釀睡意,不忘同她說:
“那鬼只會威脅,卻不敢動手。想來也不是個有本事的。不要你去看着,給她臉了,她不值得。對她最大的報複就是輕賤,以後只當看跳梁小醜一般就是。”
她自己被打攪休息很難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然也不願影響別人睡覺。
“姐姐一直都是淡泊名利的性子,何時這般操心了。”虞灼替她掖了掖被角,吹滅了燈,督促她休憩。
還在想着她方才的話,喁喁道:“姐姐,看你嫁給世上最尊貴的人,還受盡苦楚。我以後真不想嫁人了,若你不嫌棄,我就一直守着你。我不覺得女子嫁人是福氣,嫁不出去很丢臉。”
“好啊,跟着我,我養你。”時玥筝閉上眼睛,甚至展開聯想。
帶她離開鹹陽宮後,可以開一家酒肆,看看來往英武的将軍,聽他們講講邊關寒月。
也許人群裏,還會遇見與少将軍相像的人。
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自己給否了,她不會遇見第二個周将軍。
“可惜我不會經商,不過可以請教姐夫。”
姐姐替自己幸福也覺欣慰,只希望姐姐狠狠幸福。
時玥筝漸漸入睡,還在呓語:“誰說我與世無争?我若嫁給周哥哥,他的一根頭發絲都是我的。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只能是我,每一文軍饷只能我揮霍。他但凡給其他女人付出一點,我都弄死他。”
“只怕周大哥做夢都想被你弄死,被你弄死也是甘之如饴。”虞灼輕輕拍了拍她,哄道:
“好好好,你不要他的權勢滔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要他的銀錢;不要他的陪伴、庇護,也不要他。”
見姐姐呼吸均勻平穩,已蹑手蹑腳起身,去到偏殿歇息,免了她擔心自己不好好睡覺、休息不好。
又牽腸挂肚,時不時掙紮着起來,敦促自己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