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悠久之夢
悠久之夢
“東山，在幹什麽呢？”
尋了一圈，方才從珊瑚宮趕回曚雲終于還是在海祇島東側的礁石上找到了她的弟弟，東山。
像是又從海灘上滾了一天，宛如黝黑的泥猴子，端坐在那個熟悉的，磨砺圓潤的礁石上，向東望着。
索性她也擠了上去，姐弟兩人都坐在上面，眼睛極力向東眺去。
雖夜色明亮，空氣清新，但距離實在太遠，眼前只有深藍的夜空與漆黑的浪潮，什麽都看不清，也望不到。
“是海浪麽？”沒有得到回答，她索性推了推弟弟的肩。
雖然還是十來歲的孩子，但在海浪的磨砺下，臂膀已足夠結實，像是能夠擋得下諸多風雨。
仍是沒有回應，但逐漸變得粗壯的抽氣聲讓曚雲感覺到些許不對。
她輕易扳過弟弟的頭，那個終日在外厮混，皮膚被暴曬黝黑的男孩，眼眶裏是抑制不住的淚花閃耀。
像是這晴朗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他終于放棄了掩飾，在長姊面前。
在從小将他帶大，最親密的長姊面前，十來歲的少年涕泗橫流。
曚雲幫東山拭下随淚花一同奔湧而出的鼻涕，一邊安慰着輕輕拍着他的背。
等了片刻，在內心最洶湧的感情發洩之後，少年平複了心情，還是抽泣着向長姊解釋說道，
“阿姊，阿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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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是隔壁家的一個小女孩，長得瘦瘦小小的，唯襯得眼睛明亮，今年冬天應該就六歲了。
她這些年多在珊瑚宮工作，菖蒲帶着東山在家，跟阿良玩的挺多。
“是被她父母害死的，街裏有人看到了，她的父母拿石板壓死了她，養不起了。”
“地裏這麽荒，種不出莊稼，要餓死了，人人都這麽說。”
“她才五歲啊，小小的，平常那麽懂事。”東山拿手比劃着自己的胸口位置，那個女孩也就那麽高，瘦骨嶙峋。
“父母有時出海找海貨，她就坐在門口臺階上，我喊她出去玩也不去，她說要看家。”
“她那麽懂事，什麽事情都會做，洗衣服，做飯，為什麽啊。”
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東山布滿灰塵髒污的臉上沖出兩道淚痕，東山繼續說着，
“我早該想到的，地裏那麽荒，今年的收成并不好，村裏很多人都在挨餓。”
“我和菖蒲姐，本來能救她的，我們找了顆很大的珍珠，在深海。”
“那些稻妻人一直沒來，不然換些糧食，她就不會死了。”
菖蒲水性極好，往日裏常常采摘珍珠，有時會同稻妻人換取些許糧食，幫助附近的人，看來最近帶上了東山。
她攬過少年的頭，安撫着說道，“不怪你，救不了他們的。”
她出身于海祇島右名氏，是追随遠羽呂氏率先登上海面見到陽光那支族裔的後代，現在協助現人神巫女處理這海圻島的大小事務，比幼弟更為了解這片土壤所潛藏的危機。
海祇島面積本就不大，眼下正逐漸面臨聖土化的危機，本就稀少土地逐漸無法耕種，逐漸荒蕪，辛苦哺育出的少量蘿蔔，海灘上撿拾的少量魚蝦，根本滿足不了民衆們生存的需要。
她所接觸到的，這座島嶼上因饑餓而發生的同類相殘、易子而食的慘案，數不勝數。
這是誰也無法拯救的困局，除了神明。
可即使這樣，她也無法想象，那對父母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來扼殺自己的女兒。
一時間姐弟兩人都靜寂無言，耳邊只有海浪起伏又潰散的聲音。
“要是海上也能種植糧食就好了。”東山的話語突兀的響起，“這樣海祇島的所有人，都有吃不完的食物。”
曚雲看着眼前無垠的海面，一下了明白東山在幻想些什麽，如果這海面都是良田該是多好，人們都不會受餓。
“不僅如此，東山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稻妻的祭典麽？”
“嗯？”東山的面容一下子顯得迷惘，随後便反應過來，“哦，應該就是今天。”
長姊曾向他講述過的，将軍幕府統一諸島後，稻妻每年一度的，那盛大的祭典。
回想着當時的記憶，他喃喃說道，
“通常是夏末的一天，又時會是早秋，根據每年時節而定。”
“所有人都會身着和服、浴衣到祭典的現場，那時舉辦廟會的場所，有各種小吃，各種玩物，蘋果糖，撈金魚、套圈圈、水氣球。”
“那有老人，有小孩，還有青年人，所有人都抛下手中的工作，都無憂無慮。”
嘴裏不斷敘述，他好像真切的感受到千裏外那祭典的熱切氛圍并為之感到歡欣。
他突兀的轉頭說道，“好熱鬧啊，阿姊有沒有聽到，人來人往，煙花璀璨。”
盡管眼前只有無邊低沉的海水，她什麽也望不到，曚雲也是語氣輕快回應道，“嗯，當然看到了，很是熱鬧，還有滿天的煙花。”
就像漫天星光一樣璀璨。
東山回過頭來，在淚水搽拭下，他的雙眼有如晨星一般閃亮，“阿姊，總有一天，我會讓海祇島的上空也放滿煙火。”
“就像，稻妻島一樣盛大的煙火。”
“那東山，要說話算話哦？”雖是有些驚訝，曚雲笑着說道。
“嗯，就當做我與阿姊的約定吧，要拉鈎麽？”少年粗粝的音色響起。
“算了吧，你已經是大人了，會說話算話的。”曚雲托腮笑着說道。
眼下，這座島嶼的生民們已經在饑困的邊緣線上，掙紮着求活。
那盛大的祭典與漫天的煙花，還只是悠久的夢境，東山的路途還很漫長。
更何況，那位神明似乎……
終于想到了正事，她認真說道，“姐姐要出海一趟，你跟菖蒲在家一段時間。”
“出海，臺風季，還出什麽海？”如猴子般狡黠的少年，發現了不對，轉過身來望着長姊，“現在可不是出海的時節，更何況現如今跟稻妻形勢緊張。”
“鯨宮。”夜色朗照下，長姊的皮膚顯得更為白皙，藍白配色的巫女服飾下是恬淡的笑，“海祇大禦所有任務。”
“那，會回來的吧？”東山轉過身去，聲音低沉問道。
“一定會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從而更加可信。
“哦。”
随着少年明顯不悅、低沉的聲音響起，海祇島東側這塊凸起礁石上，又一次陷入短暫沉寂，而後是悠揚的島歌響起，聲音婉轉清脆。
“蝶花盛開，風狂吹，暴風雨欲來。
不斷湧現的哀傷，如渡島的波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