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無解問答
無解問答
“阿姊，你說，我們這麽做是對的麽？”
面對妹妹菖蒲的問詢，曚雲覺得有些無法回答。
在這場突襲八醞島的戰役中，她同妹妹菖蒲攜海祇島最精銳的水軍，及巨鯨大檢校和它的龐大鯨群，趁着這難得的月圓之夜的大潮，悄無聲息順着潮水奇襲幕府軍的後方。
由名椎灘登陸，繞後突襲幕府武士本陣所在的緋木村。
本還在幕府大将統率下，勉力支撐的幕府武士們一下子被抽去最後的心氣，陣型開始逐步潰散。
這場戰争已将近落幕，零星的反抗火光已經越來越微弱。
無可置疑的是，她們在神明的帶領下，又一次取得了勝利。
但看着如水月華照耀下，随紅色潮水不斷起伏的殘肢斷臂，那一個個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從此魂歸大海。
曚雲只覺得喉嚨有些噎，想要寬慰菖蒲的話始終說不出來。
這種戰争真的會有結果麽？她又一次開始思考這場戰争的目的，回想起巨鯨大檢校的話。
海底霞光那處，隐隐約約像是座水晶宮殿，粉紅或淺藍的水晶砌築而成，裝飾有海量的珊瑚與夜明珠，自然散發着五彩的光澤，是詩人與歌者最瑰麗的詩篇也不曾描繪到的。
曚雲不确定這是否是她的幻覺，因為她已經耗盡肺泡裏的最後一絲空氣，将近暈厥。
鯨宮之深超出了她的想象，再擅長水性之人也無法在水下自由呼吸，也不能同水生生物一樣輕易潛下海底。
眼前朦胧是那彩色的魚群在前方游動指路，她只覺得整個深海全部的壓力壓在她的身上，從而渾身愈發疲憊，頭腦有些困頓。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她望見了那座水晶宮。
Advertisement
以及數百頭角鯨及座頭鯨環布水晶宮，彩色透明的水母們在其中滑動。
原來，海祇島的傳說是真的，關于巨鯨大檢校的一切傳說，她不由得有些欣慰想到，只是沒有力氣去為大禦所大人效力了。
在她耗盡肺泡中的空氣，最終堅持不住陷入黑暗時，似乎聽到了一聲蒼老的喟嘆，“唉。”
再次睜開眼時，她正躺在一張寬敞大床上，床頭是粉藍色珊瑚雕成的櫃子，上面是碩大的明珠供以燈火。
她站起身來，好奇的望向四周，這處奇異所在像是在水晶宮內部，裏面竟然充盈着空氣。
耳邊傳來蒼老的聲音，應當是那盲眼巨鯨，“白夜國，來找我幹什麽？”
白夜國？曚雲似乎有微薄的記憶，大禦神大人雖銷毀了所有古舊的檔案。
但她的祖輩曾口口相傳，白夜國像是海祇島的前身。
海祇大禦所大人毫無保留地折下自己的全部珊瑚鱗角，築起一道登高的階梯，将他們被困于海淵的先輩引上了洋面。
曚雲急忙起身，述說着自己的目的，“海祇大禦所大人想東征稻妻，請您一起加以助力。”
“這麽看來，你是成功了？關于光界力與人界力的融合。”大檢校的聲音響起，似乎在自然自語，“不再嘗試中和虛空力了麽？”。
“這麽急促，去送死。”
曚雲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暫停了，似乎周遭的空氣都凍結為固體，無法呼吸。
她聽着那道蒼老的聲音一字一字吐出，似在感慨，“折去了所有珊瑚的你，還能站在鳴神面前麽？”
所以說，神明啊，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曚雲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大禦神，他依舊站在那高高的舟船上，雙手環肩，潮濕的海風漸大，鼓動他的衣衫，襯托他身形單薄。
戰場如此喧嚣，他就高高站在那裏，顯得非常孤寂。
折去所有珊瑚的你，讓蜷縮在海底的孩子們重獲光明，也讓被困海底的移民再次回到洋面之上，讓聖土化的土地重新可以生長食物。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種不敬神明的，也是最可能的猜想。
神明啊，你若真是一心求死，我會陪着你的。
當又一次想要從身後的箭筒中拿取箭矢，卻始終抓不到的時候。
屜百合驀得發現，後營的戰鬥聲已經中止了，難得的寧靜開始重新籠罩這片夜晚。
在更大的視角來看，這場東侵八醞島的戰争已經畫上了句號。
在海祇島的奇軍突襲八醞島後部的時候，這場戰争已經宣告了失敗。
幕府武士們在頑強抵抗數個時辰開始潰散，最後頑強抵抗的後營被逐個剿滅後，接下來是打掃戰場的時間。
但于她來說不是這樣。
她還沒死。
這場戰争還沒有完結，便當為将軍流盡最後一滴血。
連綿的箭矢斷了，周遭的海祇武士們開始逐漸圍了上來，卻都畏懼她的目光不敢向前。
她面無表情的丢下了手中的弓，并随之一腳踏上。從周遭幕府武士的屍首上，随意取出一把短刀，筆直的刀身沒有彎度。
她用獅子般目光震懾着周遭的海祇武士，随後拿出繃帶，用左手緩緩将自己的右手同刀柄道道纏繞在一起，短時間內長達上千次的拉弓，讓她的右手難以發力握持。
用嘴巴和左手最後纏好繃帶，并打好了結，孜然一人的屜百合揮刀向海祇島的軍陣最密集處沖了過去：
“幕府大将屜百合，讨賊！”
看似密集的軍陣被撕裂開來，像是雄獅沖開了羊群。
身不着甲的海祇武士們根本不是幕府大将的對手，抵不住她随意揮舞的劍招，直至這股洶湧潮水遇上了黑色的礁石。
黝黑膚色的東山攔在她的身前，十幾歲的少年揮舞着月曚雲與夕潮的劍式，抵住了屜百合的沖鋒。
兩人揮舞着鋒利的劍刃在争相竟逐，劍刃一瞬間貼近脖項，一瞬間抵盡頭顱，跳着世上最危險的舞蹈。
奧羅巴斯有些猶豫，他曾是見過屜百合的，在很久之前，也知道她與鳴神的親密關系。
他毫不懷疑，如果斬下這位天狗少女的頭顱，他會見到這世上最暴怒的鳴神，他不确定會有怎樣的後果，他能夠庇護他的子民。
但眼見，這位天狗少女是不可能投降的人，那是對她榮耀的玷污。
這樣的話，就讓他這将死之人來承受這一切吧，他終于下了決定，準備親自動手了結屜百合的生命。
但随風而來的箭矢替他免去了這個選擇，突入起來的冷箭釘中了屜百合的胳臂，而後轉瞬被東山擊敗。
幕府大将屜百合，戰死。
巫女曚雲猶然處于張弓的姿勢，弓弦仍在輕顫，而她已經轉頭過來望向她的神明，似乎在說。
神明啊，我會和你一起前往，地獄。
“菖蒲，我想明白了。”
短暫的戰争結束，左右已經将近白天，兩姐妹便商量在海邊的礁石看日出。
在橘紅的朝陽躍出東方的魚肚白，在黎明即将到來之時，曚雲撫了撫菖蒲的頭。
“有些事，怎麽做都是錯的。”
“我們只能做好償還代價的準備。”
海祇的土地逐漸荒蕪，貧瘠的土地根本供養不了如此多民衆，像是阿良那些餓死的海祇子民，他們難道生而有罪？
我們都在向神明祈禱，希望神明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可神明怎會無所不能，拔盡了身上的珊瑚也無法拯救海祇島的聖土化，拯救不了海祇的民衆。
這是無解的問題。
看着橘紅的朝陽最終跳躍而出，燦金的晨光透過雲層灑滿海岸，曚雲像是自言自語說服自己，又像是對菖蒲說道。
“我們都沒錯，只要是為了活着，都沒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