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呓
夢呓
李世傑就是那個跟安逸排一個隊伍裏,但是沒被安逸瞅見的葫蘆兄弟,人效率奇高,兩分鐘後就撿了一沓單據回來。
安逸輸液的時間多,傅今拿自己的手去捂他冰涼的手已經成了習慣,等李世傑把單據放病床邊,傅今就用剩下的那只手慢慢翻看。
李世傑去照顧躺醫院裏的另一個人,傅今一個人看安逸的收據,看得細致又認真。
血常規……
傅今仔細一項項看下來,一張帥臉看得越來越臭,簡直戾氣橫生。
啧,也不知道他爸媽怎麽照顧的,安家小少爺身體差成這樣?一群沒用的東西。
凝血功能障礙……
傅今皺着他那副死眉毛,心道安逸沒災沒病地查這玩意兒幹嘛?
看完發現沒啥問題,估計是醫生看他貧血比較嚴重,才安排了這項篩查吧。
傅今把那堆單據全看完了,半晌,把安逸輸液的左手放回被子裏捂好,拎着開藥的單據去給安逸抓藥。
安逸轉學過來還沒滿一個月,傅今這都不知道是第幾次給安逸抓藥了……
啧……
安逸,他媽安靜本來身體也不好,所以懷着的時候胎心就弱,又早産,注定了身體本就要差一些,以前在安家都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更別說環境條件都不如那邊的钰市。
……傅今又想摸煙了。
似乎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該送安逸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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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也就是他自己打心底裏不願意,才這麽久都沒動作。
醫生開了好大一堆藥,傅今拎着回病房的時候,安逸還沒醒,他便把藥放下,去找這所醫院裏躺着的另外一個人——他親爹,傅行畏。
傅今那張臉,很大一部分遺傳到了傅行畏的精髓,一個字,兇。
傅今已經長得挺兇了,高鼻深目,眼珠漆黑,單眼皮薄削深刻,長眉濃飛,嘴唇挺紅,且薄。
沒表情的時候凍死人,還特吓人,眼睛盯着你就像是被什麽猛獸看着似的。
他爹傅行畏,更兇。
如果說傅今的兇裏還帶了一絲冷氣和精致,那傅行畏就是百分百的兇,24k,純兇。
三十六歲的人了,一臉匪氣,左側的眉毛還挺時髦地從中間斷了一截,一張臉硬得不行,哪怕這會兒臉色略微慘白地躺在床上,也就削弱了他一點點的兇狠氣息。
不過傅行畏曬得比較黑,其實看不太出來臉色有多慘白,至少傅今看不出來。
他走到門口,靠着一邊門框,對他爹冷嘲熱諷:“我躲得開,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年紀大了站那兒挨刀子呢?”
傅行畏吧,在一場老街的混戰中發現對面人拿了刀要刺傅今,沖上去就替傅今挨了一刀,當時給兩邊人都整蒙了。
砍人的和被砍的都挺震驚,一邊扔了刀就跑,另一邊呼天搶地地撥120。
也不是什麽大傷,沒傷到內髒,刺傅行畏那人膽子小,看到傅行畏還真不躲,自己本來都打算把刀扔了,也就是當時距離太近了沒來得及,還是戳進了人肉裏。
所以傅今和幾個葫蘆兄弟周六才在三院守着,得照顧病人啊。
傅行畏長得兇,其實跟傅今一個德行,半天憋不出一個屁的那種。
估計要是把這父子倆擱一塊兒,他倆能毫無語言地幹坐一下午。
但是今天比較反常,傅行畏難得能主動問傅今話,并且還忽略了傅今剛那一句“大逆不道”的發言。
傅行畏:“聽世傑說你剛在樓梯間撿了個小孩?”
傅今走進病房,從兜裏摸了根煙,站在窗邊點燃,歪臉點火的間隙“嗯”了一聲,蚊子叫似的。
傅行畏不管他吸煙,繼續問:“聽方武說,是青市來的?”
傅今吐了口煙圈,終于擡了眼皮,重點卻是:“方武?”
死小子皮癢了?不是讓他閉嘴?
傅行畏:“啧,把你那死樣子收了。”
“方武只說了人是從青市轉學過來的,別的一個字沒透露。”
“不過,你以為我是傻的?”
青市來的,除了傅今以前在那邊認識的,還能是來幹什麽?總不至于是下來扶貧的。
傅行畏直截了當:“怎麽,那邊反悔了?又要把你接回去?”
傅今撣了撣手裏的煙灰,聞言扯開嘴角笑了聲:“哪能啊。”
人是想自己留在這。
哦,不是接傅今走就行。
這小子挺好的,但是若青市那邊真來人要接傅今走,傅行畏不會阻攔。
左右當年的事說好了的,何況自己能給的,和青市那對夫婦能給的,實在不是能比較的東西。
傅行畏看着靠窗邊吸煙姿勢熟稔的傅今,心道,這才回來一年多,壞習慣染了何止一點。
……
安逸倒了過後腦子裏一直嗡嗡的,漆黑一片,什麽夢境也沒有,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周遭不知哪兒來的耳鳴嘈雜,真難熬啊,像上輩子最後的每一個夢境。
黑暗如潮水般淹沒每一個感官,也潮水般轟鳴,嘈雜,深海般沉溺,窒息。
就這樣在沒有盡頭的黑夜裏浮沉,偏腦子沒有運轉,思考不了,沒有邏輯,只是一片虛無的死寂。
直到鼻尖傳來一點微末的煙味。
随之而來的,是傅今身上熟悉的味道——其實傅今身上沒有确切的氣味,至少安逸描述不出來那種感覺,只是人的大腦會下意識将氣息與心境結合,所以在聞到熟悉氣味的瞬間,沉浮在潮水裏的那個安逸終于破水而出。
睡得安穩了。
傅今在傅行畏的病房只待了一支煙的時間,純把人病房當吸煙室,吸完煙就往另外一個病房跑。
很是熟練地坐下,伸手捏了安逸冰涼的腕子,另一手開始刷手機。
安逸是在傅今來的第十二分鐘醒的,準确來講,其實不算醒了,可能叫半夢半醒。
他暈了幾個小時,又大夢初醒,一睜眼瞥見醫院蒼白的屋頂,還以為是上輩子。
雙眼無神地躺了好久,目視前方,毫無動靜,甚至一旁的傅今都沒能察覺他的蘇醒,自顧自地還在看手機。
直到聽到病床上傳來一點細微的抽氣聲。
傅今:“?”
怎麽?
他以為人做噩夢了,一擡頭才發現人早就醒了,蔫睜着一雙眼默默流淚。
傅今:“!?”
你哭什麽啊!!?
夢魇魇住了?
他站起來擦了擦順着安逸臉頰往下淌的淚,輕輕拍了拍安逸的臉,喊他:“安逸?”
“安逸?怎麽了?”
安逸:“……”
“?”
他開口,嗓音是沙啞的,也是疑惑的:“你怎麽在這兒?”
你不是已經離開安家了嗎?你不是已經和我們斷絕聯系了嗎?
傅今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忍不住氣得想笑:“我怎麽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你他媽估計已經摔成癡呆了。”
“嗯?安逸?”
安逸不理他,自顧自說着:“西哥哥,其實我很疼……”
傅今臉上的笑意倏地收了,手上也不敢再動,輕聲問他:“哪兒疼?”
安逸不回答。
他像是還沒醒,只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一直都很疼。”
“但是喊疼我媽就哭,所以不能在她面前喊疼,只能在你面前喊……”
“但是你不在……”
“你不在,那我就不疼。”
夢呓似的語氣,雲煙般若有似無的沙啞,聽得傅今心髒揪痛,卻又不明所以。
是他離開這一年發生了什麽?
安逸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沒了聲響,眼睛又閉上了。
他自己睡得死沉,把傅今吓得半死。
這孩子別是真生過什麽大病?就一年,難不成是車禍?
傅今皺着眉頭上網搜,但是青市安家一片祥和,網絡上只有安逸他爸他媽各自的花邊新聞,關于安逸,一點信息都沒有。
唯一有提到的,還是中考第一的喜訊。
什麽也沒有。
傅今撇眉,媽的,到底是怎麽了。
好好一小孩整成這個樣子,還不如丢給自己養。
等安逸真的清醒,兩瓶葡萄糖都挂完了,傅今正馬着一張臉坐在床邊冥思苦想。
安逸自己,後半截睡得可好,對自己中途醒來的一通胡話無知無覺,絲毫不知道自己幾句話想得傅今好苦。
他心情頗好地喊滿臉陰沉的傅今:“哥——”
傅今一頓一卡,随後幹巴巴道:“醒了?”
安逸眨眨眼,很真誠:“好餓。”
傅今:“……”
他感覺這人好像沒啥事。
“你中途醒過一次,有印象嗎?”
安逸:“?”
看傅今這表情,安逸略微驚恐道:“我幹了什麽嗎?”
傅今:“……”
得,估計剛才就是做了個噩夢呢?
他媽的,心髒病都要給老子吓出來了,他自己還忘了。
能怎麽辦,總不可能打一頓。
傅今隐忍且陰陽怪氣道:“沒什麽,就是笑得像傻子。”
安逸:“?”
沒等他搭話,傅今已經站了起來:“吃什麽?我買回來。”
安逸歪了歪腦袋:“都行。”
傅今:“成。”
随後毫不留念地出了病房門。
安逸待在屋裏,手上的吊針早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護士取了,他環視了一圈四周,發現了自己那一堆單據和堆在旁邊的藥。
估計傅今已經看過那些單子了,不過不打緊,本來也沒查出來什麽。
他不信傅今能就這樣覺出點不對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