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深巷
深巷
八天假期,安逸一如往年,有自己的安排。
這次的安排不同以往的學習規劃,是為了給他哥即将到來的生日做準備。
作為一個想象力比較貧乏的少年,每年給傅今送什麽總能折磨安逸好一陣,說投其所好吧,傅今如今看來也是無欲無求,總不能送他一份街頭火拼大禮包。
安家向來又有錢,安逸便總也覺得貴重的禮物不如稱心的禮物,不如親手做的禮物來得有心意。
放假的第一個晚上,安逸抱着手機躺在床上思來想去大半夜,下單了一堆名貴的手表相機球鞋,又旁敲側擊着問了問葫蘆兄弟,幾個半大小夥子冥思苦想許久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方武回了一句:【我覺得你送的,今哥應該都喜歡吧?】
安逸嘆口氣,就是知道送什麽都喜歡,才更不知道該送些什麽好了。
生日嘛,他也不知道還能陪傅今幾個生日,下意識總想給他過得好些。
畢竟過一個少一個。
這麽想着,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頂着倆半青不黑的眼眶,中午十二點才被傅今從床上刨出來。
傅今手裏還拿着張冒熱氣的洗臉帕,不由分說先往安逸臉上一通擦,動作輕柔,嘴梆硬:“昨晚上幹什麽去了?”
“早飯都不吃。”
安逸還是困,躺他哥腿上任盤,迷糊地咕哝:“我不信葫蘆兄弟沒跟你打小報告。”
傅今聞言動作一頓,随即笑了聲,把人端起來坐着:“嗯,打了。”
他理了理安逸雞窩似的頭發:“不用費那心思。”
“你本身就是最好的禮物。”
安逸木着臉,心底吶喊:說了十多年的話了!每年說一遍!煩不煩!煩不煩!
他從床上爬起來,免疫似的點頭,跟着傅今出了房門。
其實他和傅今的生日沒差幾天,他當年也不是沒提過一起過,就不送禮了,被他哥冷着臉嚴詞拒絕。
好像,他哥總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又稱心如意的東西送給他。
安逸想着,極具目的性地刷着同城的內容,在一個晚上加小半個白天的努力後,才終于找到一個算得上順眼的禮物。
下午的時候,兩人都在傅今卧室裏寫作業,安逸趴在數學卷子上,拿筆頭戳了戳傅今:“我明天出去一趟。”
“別跟着啊。”
傅今正看英語短文呢,抽空問了兩句:“去哪兒?”
“主城那塊吧。”
那有點遠,傅今勾畫了兩個句子,偏頭去看趴着的人:“注意安全。”
“回來的時候發個消息,我去車站接你。”
他也知道安逸出門估計是給自己準備生日禮物去了,倒沒強求非跟着,就是有點不放心。
安逸“嗯”了一聲,才終于從卷子上擡起尊頭,傅今拿餘光瞥見一片黑,甫一轉頭才看清那片印在安逸臉上的數學題。
傅今:“……”
安逸看着他哥忍俊不禁的神色,摸了摸被盯着的地方,真誠發問:“怎麽了?”
傅今咳了一聲:“這個卷子,質量太差了。”
他摸索了半天沒摸到一面鏡子,只能打開手機前置給安逸看。
安逸甚至都沒有勇氣看第二眼,忙不疊從他哥身上跨過去,沖進了衛生間。
徒留一個憋不住笑的傅今,在卧室裏翹着嘴角研究那張掉色的卷子。
這個油墨吧,說質量好,能在人臉上印得八九不離十,說質量不好,安逸試了各種洗面奶香皂肥皂沐浴露,臉都搓紅了也沒弄掉。
最後只能盯着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哀怨地接受他哥的嘲笑。
多新鮮,二十一世紀有自己的墨刑。
傅今被安逸那個樣子逗得不行,又有點心疼人通紅的那半邊臉,找了包帶酒精的濕巾,讓人先敷會兒。
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最後還是把傅行畏那幾瓶酒精含量巨高的白酒開了來給安逸擦臉,才終于不傷臉地溶掉了那一片字。
變成一個酒香四溢的安逸。
聞着都快醉了。
給安逸氣得再也不愛數學。
從此不願拿滿分。
去主城那天,傅今把人送到汽車總站,看人坐上位置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生怕人不回來了似的。
颠簸近兩個小時的安逸,在主城區好好喝了多日沒喝的奶茶,給傅今做生日禮物的時候也喝着,冷靜地跟手裏泥團做鬥争。
他選了一個手工陶藝店,打算給傅今做個純手工杯子,只要不摔壞,傳十八代都沒問題。
過程是曲折了點,好在店裏面有專人教學幫忙,安逸毫無基礎,消耗了大半天的時間,成品看起來至少還不錯。
陶坯燒制後才能上釉,安逸今天就得回去,等不了它燒制,填了收貨地址又買了杯奶茶,才慢悠悠往龍脊鎮走。
奶茶在車上喝容易撒,安逸拎了一路,公交快到總站的時候沒忘記給傅今發消息。
等了一會兒,傅今沒回,估計是被什麽事耽擱了。
總站離龍脊鎮還有五六公裏的距離,這段路的公交收班很早,這個點已經沒有了,安逸剛下車,就在站口被一群摩托圍住。
他随便選了一量順眼的,付了十塊在日落前安全抵達龍脊鎮。
除了被風吹得冷了些,一切順利。
又給傅今發了條消息,手機電量告罄,安逸打開奶茶喝了兩口,手機揣兜裏往老街走。
這個點,千家萬巷飄香四溢,安逸現在光聞都能知道是道什麽菜,一個人被夕陽拖長了影子,走在小路上也覺得歡愉。
他心情還不錯,剛準備從小巷的盡頭走進老街,視線裏陡然出現一個高瘦的身影。
卻黑竹竿形的,是錢銘洋。
安逸前行的步伐驟然頓住,腮幫子裏還塞了幾顆珍珠,嚼嚼嚼地看着朝自己走近的錢銘洋。
錢銘洋估計也沒想到在這兒能看到落單的安逸,一臉驚奇地開了口:“喲,這不是安神嘛。”
“沒跟傅今在一塊?”
安逸皺着眉繼續嚼嚼嚼。
沒空搭腔。
但是錢銘洋前進一步他默不作聲後退一步,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錢銘洋有點受傷地停步,攤了攤手:“別退了,那我們就這麽聊。”
安逸點頭,繼續喝口奶茶壓壓驚。
錢銘洋開始鋪墊:“你知道嗎?”
“我很早就見過你。”
安逸終于咽下一口珍珠:“不知道。”
錢銘洋:“你不問問,我在哪裏見過你?”
安逸搖頭。
話都懶得說了。
“是在高一。”
“就在這裏。”他指了指腳下。
安逸:“?”
他以前沒來過這邊吧?
錢銘洋顯然很滿意安逸一臉懵的表情,不自覺走近了兩步:“是在傅今那裏看到的。”
“他把你的相冊揣身上呢。”
“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安逸警覺後退,搖頭。
錢銘洋恨鐵不成鋼:“你會把兄弟照片寶貝似的護着?”
“就因為老子看了一眼,差點沒把我鼻骨打折。”
安逸:“……”
持續後退。
錢銘洋步步緊逼:“他還寫字呢。”
“酸掉人大牙。”
“傅今對你……”
他壓低聲音,越走越近。
安逸咬着吸管,面無表情,無動于衷。
他大概知道的。
又不是傻子。
只是刻意沒去想,裝作無事發生。
不想聽這個神經病發莫名的瘋了,真的有病。
安逸想繞過錢銘洋,但這人攔人跟打籃球似的,密不透風。
邊跟安逸繞來繞去,邊嘀咕些有的沒的:“你不覺得惡心嗎?”
“不膈應嗎?”
“為什麽要走?我還有好多關于他的事兒沒跟你說……”
安逸忍無可忍,剛想舉起手裏邊的奶茶砸人,就聽自己背後傳來一聲呼喝:“呔!錢銘洋!”
随即一個人影從安逸身邊擦過,那人頂着一頭紅毛,一拳揍上錢銘洋多災多難的鼻子。
是向鶴。
安逸捏着奶茶目瞪口呆地看見倆人扭打在一起。
向鶴邊打邊罵人:“靠了吧,陰魂不散的東西。”
“運動會那天要不是被人拉着,我高低給你兩腳。”
場面一度混亂,錢銘洋雖說身上還綁着紗布,好歹是體育生,兩人你來我往,不可開交。
最後還是正蹲家門口吃飯的大媽聽見動靜,從老街鑽出來勸了架。
兩人分開後還互相拿眼神問候了不下二十回合,耽擱了接近半個小時,向鶴才跟安逸一起走在了回傅家小樓的方向。
安逸連頭發絲都沒亂,向鶴鼻青臉腫,龇牙咧嘴。
兩人一起無言走了一段路,安逸聽着耳邊略顯沉重的呼吸,半晌,嘆了口氣,鑽進一邊藥店買了一盒創可貼出來。
夕陽還硬挺着露了半邊臉在山邊,老街的深巷被染成紅色,向鶴坐在路邊的臺階上,擺了個帥氣的pose,半眯着眼看安逸給自己貼創口貼。
安逸不太會貼,湊的有點近,神情冷靜地開口:“你怎麽在這裏?”
向鶴眨了眨眼:“真就是路過。”
安逸把人臉上破皮的地方貼了個囫囵,輕聲道:“謝謝。”
“其實你不用這樣。”
“沒事兒,本來看他也不順眼。”
“就一神經病,揍了正好。”
“你家不住老街吧?”
“嗯,啊?沒,我把你送回去呗,萬一錢銘洋那傻逼又殺回來呢?”
“傅今今天又不在這邊,我陪着你安全些。”
“嘶——”安逸手上一抖,沒留神創口貼拔掉了人幾根眉毛。
他連忙道:“抱歉。”
“沒事沒事。”
安逸:“傅今今天不在?”
“去哪兒了?”
這次輪到向鶴頓住:“你不知道?”
安逸搖頭。
創口貼貼的差不多了,他示意向鶴起身,兩人走在路上,繼續話題。
“他爸算半個村長嘛,好像是發現之前的開發商仗着鎮上老人不懂,簽合同的時候坑了游爺爺。”
“好不容易錢結清了,動工的時候游老爺子大兒媳婦跑回來不讓人開工,非說要改合同。”
“據說人現在還坐在挖機底下呢,聲稱有本事從我身上跨過去!”
“傅今估計跟他爸一起在那邊勸着呢。”
安逸點頭,跟向鶴一起往家那邊走,心底下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覺得他哥不至于忙得不管自己死活。
料事如神安逸,此刻奉傅今之命守在車站接人的方武已經慌得團團轉。
他都等了快倆小時了,人呢?人呢?
那——麽大一個安神呢!!!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