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踯躅
踯躅
傅今今天也是倒黴,剛把安逸送走回家,板凳還沒坐熱呢,就被一臉焦急的莫行遠風風火火扯到了後山工地上,看大娘使盡渾身解數唱戲。
他心裏記挂着安逸,又不放心游老爺子,後山沒有插座,四個葫蘆也湊不齊一個充電寶,他手機的電量在收到安逸回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英勇歸零,無奈只能派了在新街炒菜的方武去接人。
方武倒是勤勤懇懇,說讓在車站守着就守着,腦袋木到沒給安逸發哪怕一條消息,特聽傅今話地幹等着。
直到暮色四合,安逸已經在衆人不知道的角落被向鶴護送回家好一陣了,才哭喪着臉跑回了後山。
傅今跟傅行畏輪班勸人,這會兒正夾在游爺爺大兒媳陳大娘和施工方負責人中間,口水早就勸幹了,現在的作用就是一道肉牆,免得兩邊掐起來。
他已經麻木了,時而被兩邊誤傷但毫無反應。
直到看見方武慌裏慌張地跑上山,帶着該死的哭腔咆哮:“今哥——”
“我沒接到安神啊!!!”
傅今垂了半下午的眼皮終于一擡,不可置信:“幾點了!?”
“你早點不會說?”
“媽的。”
罵着就從兩邊人中間抽身,傅行畏冷着臉适時接班,把自己的手機扔給了傅今:“先打電話問問。”
在場的葫蘆兄弟不知為何集體石化。
莫行遠讷讷:“傅叔……”
“你手機有電啊……”
傅行畏莫名,但還是答了個字:“嗯。”
傅今頂了頂腮幫,沒耽擱手上那串滾瓜爛熟的號碼播出去。
一秒,手機那頭響起冰冷的女聲“您好,你所撥打——”。
好好,下次出門誰不帶充電寶誰傻逼。
傅今一句話罵了一圈人,正準備着急忙慌地往家裏走,傅行畏的手機上響起來電提醒。
定睛一看,陌生號碼。
來不及思考,傅今點了接聽。
那頭安逸的聲音畢恭畢敬:“喂?傅叔叔?”
“我現在已經到家了,你跟傅今說一聲——”
傅今長舒口氣,開口時語氣都有些啞:“安逸。”
他有些感慨,還準備說點什麽,忽然聽到一道有些熟悉的男音:“诶诶,是傅今接的耶。”
安逸還好聲好氣地回答那人:“對。”
傅今眉頭一皺:“你跟誰在一起?”
向鶴樂呵搶答:“我喲!向鶴!”
傅今:“……”
他本欲停下的步伐驟然加快,挂了電話就開始往家裏跑。
那邊安逸看着黑掉的屏幕,略顯無語地看着賴在院子裏的向鶴:“你還是先走吧。”
主要是怕他哥回來揍他。
向鶴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雖說擔了點幫過安逸的情分,可惜傅今貌似不是講情分的人。
于是他拿了安逸給他買的,還剩半盒的創口貼,笑意盈盈地盯着安逸倒退着走了。
安逸:“……”
他看着向鶴一頭紅發,皮衣閃亮,串兒環兒叮鈴啷當,斟酌再三還是開口:“你……換個穿衣風格吧。”
向鶴歪了歪頭,倒也沒問為什麽,翹着嘴角閃亮了點迷之自信油膩作答:“ok,baby!”
安逸扶額:“……”
他該閉嘴的。
話痨子向鶴走了,院子裏還剩一個安逸和一條趴在安逸膝蓋上的阿黃。
小樓燈光暖黃,少年坐在秋千上,背影單薄,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晃着。
錢銘洋說的話還在他腦子裏轉悠。
安逸腳尖點着地,慢慢推着秋千。
帶着些許涼意的微風吹亂額發,把一雙眼糊得亂七八糟。
安逸沒管,手還摸着狗頭。
他想,他一直知道。
他哥的心思,他應該一直都知道的。
那麽明顯,那麽獨一無二。
只是藏在心底,自己也不願意去多想。
他真的覺得眼下這樣就足夠了。
傅今是最好的哥哥,他也做着不太合格的弟弟。
有些東西,在被人一錘定音的時候,安逸腦子裏第一時間漫起密密麻麻的喜悅裹着點驚詫,随後是後勁般的如釋重負,至少有了個結論。
秋千蕩得有些高了,阿黃蜷了蜷後腿,整條狗蹦進了安逸懷裏,怪重的,溫度也怪踏實的。
帶白尖尖的尾巴不停晃着,讓人心情實在壞不下去。
安逸搓了搓狗臉,頂着頭亂發失神般問阿黃:“如果我死了,是作為哥哥的他會更難過,還是作為伴侶的他會更難過?”
阿黃一雙狗眼亮晶晶,毫無意義地“汪汪”了兩聲。
安逸捏着狗爪子,被風吹動的寬大襯衫襯得人無端寥廓。
一人一狗相顧無言。
傅今就是在這個時候帶着一身熱氣沖進院子裏的。
阿黃叫着從秋千上蹦下去迎接傅今,安逸也停住了點地的腳尖,透過糊眼睛的碎發看向站在院門的人。
傅今腳下轉着只锲而不舍的阿黃,人歪着腦袋四處張望:“向鶴呢?”
安逸有點想笑:“被你吓跑了。”
傅今“啧”了一聲,走進來挨着安逸坐下,順手理了理安逸翹得各有想法的頭發,問他:“怎麽跟向鶴在一塊?”
安逸一雙眼睛終于露出來,人也不說話,撐了點平靜如水的情緒盯着傅今。
傅今頓時一怔,幹咳了兩聲:“臨時有事,手機也沒電了,叫方武去接你。”
“結果那小子,不可靠。”
“那不怪他,沒收到你的信息,我下車就坐摩托回來了。”安逸想了想:“方武等了很久嗎?”
傅今無所謂地搖頭,猜道:“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向鶴?”
本也沒打算瞞着,安逸實誠地跟傅今講了在巷口遇到錢銘洋的事,只是隐去了錢銘洋說的話,将整件事描述得很清楚。
傅今的情緒肉眼可見變得不太好,這還只是因為錢銘洋攔住了他,安逸看着自家所有情緒幾乎跟着自己動的哥,沒什麽表情的臉下一片冰涼。
高三的暑假,傅今會很難過吧。
這個晚上,安逸都有些恹恹的,周身氣場說不出的低迷。
傅今問他錢銘洋到底說了什麽,他也只說向鶴來得及時,錢銘洋沒來及開口就挨了一拳,說的話嚴絲合縫,透不出一點端倪。
傅今心底惴惴的。
他還記得當年跟錢銘洋掐起來的緣由。
結合安逸今天這個淡泊冷靜的出塵味道,癱着臉的傅今額角跳了跳,覺得不妙極了。
這個晚上,他第一次跟向鶴發了消息,結果那邊的紅毛傻逼熱血沸騰一拳揍得專注,別的話一句沒聽見。
人偏偏還算是救了安逸,導致傅今憋了滿腦子的髒話一個字都罵不出去。
多憋屈。
正好聽見樓下的動靜,傅今揉着後頸放下插着充電線的手機,打開卧室門就看見一身塵土的傅行畏。
都什麽事啊。
傅今深吸口氣:“怎麽樣了?”
傅行畏拍了拍褲腳上的泥巴,冰雕似的臉上難得看得出來如有實質的無語。
“游光華回來把他老婆帶走了。”
“純粹無理取鬧,把游老爺子氣得不行。”
“結束了?”
傅行畏搖頭:“不知道。”
傅今:“……”
本來這事也是陳大娘那邊不占理。
自己嫌棄游家老房子非要走,簽合同的時候兩兒一女沒一個人回來,游老爺子自己找人打聽講解着把東西簽下來了,給三個子女每人争取到一套房子,另外給莫行遠留了個門市,自己啥也沒要就算了,如今還得被罵,簡直天理不容。
傅今今早上去的時候都被氣得夠嗆。
那陳大媽不滿意的點在于,她覺得門市應該留給自家兒子,憑什麽給一個姓莫的外人。另外,她還覺得b棟位置不合适,要求那套房子給換成a棟的。
那不搞笑嗎?
游老爺子被占的土地就是b棟那一塊,人開發商憑什麽給你換到a棟去。
說多了都是累,陳大媽完完全全一個潑婦,講道理沒用,對罵也沒人罵得過她,把自己還上小學的幺女的書桌往挖機鏟鬥下一放,讓人小女孩天天在挖機下面寫作業,這他媽誰敢動工。
傅行畏愁都要愁死了。
不讓她改合同,她就不走,工期就是金錢,誰耗得起?
讓她改合同吧,別的村民肯定也不樂意,争相效仿那就完求了。
目前看來也就游老爺子親兒子游光華是個聽得進人話的,奈何耳朵耙耙,不敢跟他老婆作對。
公安局來調解,也都是一群和稀泥的,幾個大老爺們嗓門還沒陳大媽一個人高亢,說不過,根本說不過。
父子倆各有各的愁,雙雙嘆氣後回了自己的房間,兩扇豬一樣癱着,一個心亂如麻,一個大腦風暴。
同一層樓的安逸也愁的睡不着。
躺在床上塞着耳機,純音樂白噪音試了個遍,閉着眼睛清醒到半夜三點。
他終于受不了了,坐起身揪頭發。
又爬起來在卧室裏神經兮兮地走了兩圈。
毫無睡意。
滿腦子都是他哥。
要是沒有高三白血病那一遭,或許在這個得知心意的夜晚,安逸會是興奮到失眠,而不是現在這樣,喜憂參半,焦慮不安。
你見過淩晨三點的龍脊鎮嗎?
安逸見過了。
鄉村靜谧又深遠,只能偶爾聽到一些貓嗚狗叫,安逸趴在陽臺上,擡眼看天上的星子。
好像在城裏沒見過這麽幹淨純粹的夜空,月光亮得能照亮後院的花草,時而聽到幾聲雞鳴,涼風吹得人格外清明。
先當做沒聽到吧,安逸想。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少年嘆了一晚上的氣,心底埋着點隐秘的期盼,還是決定假期裏找一天去醫院看看。
萬一呢,萬一這次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