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意外
意外
半夜的風帶走些許少年憂思,安逸在陽臺站了近半個小時,腳踝都被吹得有些發麻,自覺想的差不多了,才重新回了屋裏,塞上耳機,睡覺。
事不宜遲,他明天就去醫院。
第二天毫不意外又是被傅今從屋裏扛出來的。
日上三竿,早午飯合并。
傅行畏大早就出了門,帶着一臉視死如歸的覺悟,傅今炒了幾個安逸愛吃的菜,給人添飯的時問他:“昨晚上幹嘛去了?”
“有點失眠。”安逸實話實說,鼻音有點重。
估計是風吹的。
傅今一雙耳朵敏銳得不行,當即給人沖了兩包沖劑灌下去。
安逸怏怏地趴在飯桌上看他哥收拾碗筷,提不起啥勁地開口:“哥,我去一趟醫院。”
傅今把碗丢進碗槽裏,也沒顧得上洗,圍腰摘了就走出來:“行,我跟你一塊。”
安逸:“你今天不去後山了?”
“不去,我又不拿工資。”
“好吧。”安逸沒拒絕,昨兒剛從主城回來,今兒又坐了車往主城跑。
從貧瘠到繁華,安逸的心情卻與昨日大相徑庭了。
有些人一下車就跑去給安逸買了奶茶,一年多沒買過,倒還記得安逸愛喝什麽。
兩人輕車熟路地往醫院走,安逸對于自己要做的檢查更是門兒清。
挂好號後正等傳喚,近兩天精神狀态比較飄忽的傅今一頓:“不空腹嗎?。”
這話問得安逸也是一頓,不過來都來了,吃了飯也沒轍了。
倆人視線一對,無語夾雜着好笑。
抽完血咨詢醫生的時候,安逸無情地把傅今拒之門外。
雖然吃了很多飯,好在安逸主要想查白血病,血糖血脂不太影響,問過醫生都說沒有白血病的征兆,他一口氣半松不松的,喝了口奶茶後斟酌道:“那,急性白血病呢?”
醫生一推眼鏡:“這個嘛,看個人體質,一般體質較差的,像你這種,一到兩個月發病。”
“體質好點的半年都有可能。”
醫生瞥了眼安逸手裏的奶茶,哼道:“怕得病,就少喝點吧。”
安逸:“……”
他默默把奶茶放好,捏着報告單出了門。
傅今站起來:“怎麽樣?”
安逸把單據拿給他,人還是萎:“說沒事。”
“那挺好的。”傅今打量了兩眼安逸的神色,把單據收好:“怎麽了?”
“在擔心什麽?”
安逸下意識喝了口奶茶,然後人頓住,不尴不尬地把嘴裏的東西吞下去,搖了搖頭。
傅今皺着眉,走上前去攬住安逸的肩:“有什麽事要說。”
“好嗎?”
安逸咬着吸管,搖頭又點頭。
一顆心難過又酸脹。
煩死了,下輩子寧願當院子裏曬太陽的阿黃。
無憂無慮,飯食不缺。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安逸把還剩半杯的奶茶扔掉,心事重重地跟着傅今回了龍脊鎮。
只做了檢查,沒耽擱太多時間,到新街的時候才下午三點多,傅今還是擔心莫行遠,想把安逸先送回家再去後山看看,結果安逸想要跟着去後山,傅今想了想,還是帶着腳蹬小白鞋的人往後山走。
後山,其實不是山,只是當地人指代樓房群背後那大塊田地的名詞,所以走過去不怎麽費勁,只是地裏的小路泥濘,窄得只夠一個人行走,兩邊的雜草被勤勞的龍脊鎮村民們拔得異常幹淨。
從進老街的巷子右邊小樓的縫隙裏鑽過去,經過一片滿是墳頭的竹林,才隐約可以聽見嘈雜的人聲。
安逸跟在傅今身後,蔫吧的心暫時被七拐八繞的小路繞回肚子裏,山間空氣冷清,鳥鳴聲格外清脆。
就連竹林裏的老墳,爬滿青苔雜草,偶有幾關前飄着些絲絲縷縷的煙霧,看起來竟也有幾分世外之地的神秘感。
小路越來越窄,青苔長在路的兩邊,傅今側身牽着安逸,時而提醒兩句,又打趣他:“非跟着。”
“這鞋要不得了。”
白鞋,安靜女士買的名貴潮牌,這會兒邊緣的泥都快把鞋墊包圓了。
安逸踢了踢腳:“嗯,不要了。”
傅今略用力些捏了把安逸的手,揚了揚眉稍,語氣一如既往地無奈又寵溺:“我替你刷。”
“小少爺。”揶揄嘆氣的語調,沒有絲毫別的意味。
安逸一路上都垂着頭,認真看着腳下的路況,欲蓋彌彰地掩飾瘋長的心緒。
可聽着傅今的話,越是安撫的,越是暖心的,才最是折磨,最是戳心,教他本就聊勝于無的心防,繃成彎弓,又一朝脫力。
直到一道尖銳的女聲,刺破竹林外亂如麻的愁緒,陡然把安逸驚回現世。
好一個燒漲了的開水壺。
“哎喲不得了了,沒有天理啦!殺人啦!!!”
安逸眼眶一睜,垂了好久的脖頸終于仰起來看傅今,滿臉驚詫的疑惑。
傅今已經帶着安逸走到了後山施工的那片田裏,挖機挖土挖到一半,人群四散,各有各的吵。
他捏了捏山根,指了指那邊衆星拱月般被人圍着坐在挖機鏟鬥裏的大媽:“那就是莫行遠的大舅媽。”
陳大媽坐在滿是泥土的鏟鬥裏,面目猙獰,唾沫橫飛,手裏還抱着個哭得打嗝的小女孩。
安逸死死抿唇:“!?”
他承認他不該跟來了。
傅今已經閉上了眼,說實話,他也有點後悔跑上來了。
感覺今天的情況比昨天還離譜。
被抱着的小姑娘尖叫着喊“爸爸”,“爺爺”,“哥哥”,游光華站在外面勸陳大媽,聲兒還沒人小姑娘的哭聲大,莫行遠扶着被氣得不行的游老爺子,一臉憤怒的隐忍。
至于傅今的親爹傅行畏,分明穿着一身黑衣服,身上卻清清楚楚兩個腳板印。
傅今一張臉癱得仿佛是西伯利亞的寒風。
安逸內斂地目瞪口呆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場鬧劇。
離譜,且離譜。
安逸轉了轉僵硬的頭顱,滿山盛況盡收眼底。
後山圍出來好幾個五彩缤紛的人圈,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八成半個村的人都跑來看熱鬧了。
最大的人圈,幾十號人,圍着鎮上的主力軍,賦閑在家的大娘阿婆們,一人提着一包瓜子對着鏟鬥裏的人指指點點。
稍小一點的圈子圍着年紀稍大一點的大爺大叔們,抽着煙對這件事的利害高談闊論。
最小的那個圈子也得有七八個人,其中一頭紅發顯眼得不行,俨然是住在鎮上的愛湊熱鬧的學生仔。
估計是被這麽多人看着,陳大媽心裏勝負欲愈發強大,心道丢啥不能丢人,老娘今天死也不下去。
鏟鬥底下圍着的一圈警察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大娘無動于衷,不動如山。
施工隊裏的人早受不了了,要不是傅行畏勸着攔着,看那一個個的神情,是恨不得把大娘連帶小姑娘一塊兒埋土裏。
本來出門幹苦力掙錢就累,還遇上這種事,一天不開工就少一天工資,誰不是家裏有老婆孩子要養的,全都躁得不行,偏偏陳大媽罵上頭了無差別攻擊,問候了人家的老母親。
幾個五大三粗的工人當即跳了起來,兇神惡煞就往前沖,現場吃瓜人群瞬間響起一片驚呼。
安逸正傻眼,傅今留下一句“躲遠些”就跑過去跟着警察一塊兒攔人,現場亂成一片,滿是驚呼和尖叫。
向鶴忙帶着人圈到安逸身邊,一群高中生都有些怔愣,看着眼前拳腳亂飛的場面,聲兒都一卡一卡的:“傅今……真男人啊……”
向鶴感慨:“這把老子輸了。”
眼看警察們和鎮上幾個挺身而出的大爺大媽同傅家父子一塊兒好不容易安撫下躁動的工人,陳大媽估計是覺得這群人威脅不到自己了,複又擡頭沖挖機裏坐着的司機挑釁:“喲,還想打我呢。”
“這可是法治社會,警察可不允許。”
“老娘不讓你們動,就給我本本分分待着吧!”
搖頭晃腦的模樣,拽的沖天的語氣,氣得向鶴一圈人咂舌。
當然,也氣得捏着挖機操縱杆的司機火冒三丈。
正擋住工人們的傅今額角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不作死就不會死。
那個沉寂了半下午的鏟鬥在憤怒的司機手底下暴起,只一秒鐘,穩坐裏面的大媽同無辜的小女孩瞬間起飛。
現場爆發出又一陣尖叫。
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千鈞一發之際,早有所感的傅今順着小女孩起飛的軌跡瘋跑,眼力和體力配合到極致,腎上腺素狂飙,矯健的身形幾乎快成一道殘影,在所有人凝滞雜亂的呼喊尖聲中堪堪接住女孩,倆人一起被沖擊力和慣性砸進挖機挖出的斷崖裏。
“——傅今!!!”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安逸的視網膜甚至沒能鏈接上大腦,快到傅行畏和葫蘆兄弟已經咆哮着沖出去,他才從毀天滅地似的驚顫和恐懼裏抽身,跌跌撞撞跟着往斷崖下跑。
他被吓慘了,大腦宕機似的,只有一道指令,執着得令人心驚。
回神的向鶴連拖帶拽都沒能攔住他,平日裏脆弱纖細的人,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脫束縛,背影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