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樣
一樣
小女孩其實不重,但慣性和滾落撞擊的力不小,傅今護着懷裏的女孩,在墜落翻滾的幾秒反應不過來痛楚,只知道人終于躺在地面上時渾身都疼。
甚至可能是最後一下被女孩砸狠了,傅今躺在泥濘裏,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胸腔肋骨骨折了似的劇痛,眼皮子被光刺得睜不太開。
意識飄忽間,周遭人群的喧嚣像是蒙了一層罩子,灌進耳朵聽不真切。
額角溫熱橫流的似乎是血,把人的視線渲染得通紅一片,四面八方湧來的人面上滿是驚愕,傅今一雙眸子機械地轉動,終于從人潮裏找到了那個潔白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被慌張寫滿,白色衛衣和藍色牛仔褲上沾了紅褐色的泥土,不知道是不是摔了一跤,淚珠豆大,斷線似的飄在風裏,連快要昏厥的傅今都能看見。
他有些心疼。
眼前鏡頭慢放似的,安逸帶着一身塵土和淚撲到他身邊,被吓得六神無主,崩潰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聲聲“哥”,“傅今”,“賀錦西”,破了音,嘶啞着,冰涼的淚砸到傅今眼皮上,砸得他跟着難受。
他想伸手給安逸擦擦眼淚,或者安撫安撫也好,可是動彈不了,強撐的清明也只看了安逸十來秒,而後陷入黑暗。
“哥!哥!!!”
“賀錦西!”
眼前的人身下血跡蜿蜒,滿身黑紅色斑駁,了無生息。
安逸一邊哭喊一邊扯自己的衣服給傅今傷口按壓止血,傅行畏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三個葫蘆兄弟把人圍着,一邊哭一邊喊:“叫醫生!!!”
“120!!!”
“幫忙打一下120!”
幸好後山正在開發,挖機都能開的進來的地方,120來得很快,急救人員把傅今擡走的時候,安逸渾渾噩噩跟着擔架想一塊兒去,奈何剛一站起來就倒了下去。
要不是傅行畏就站他旁邊把人接住了,估計今天摔進斷崖深溝裏的人還能多一個。
一場熱鬧看到最後竟然是這個結果,龍脊鎮的樂子人們笑不大出來,直到最後警察把陳大媽和挖機司機一塊兒帶走,憤怒的唾沫星子瞬間傳遍整個龍脊鎮。
這下陳大媽在龍脊鎮怕是再無擡頭之日。
而那個被傅今全程護在懷裏的小姑娘,除了幾處擦傷,受了點驚吓外沒什麽大毛病。
游光華心有餘悸地抱着小女兒,再三向村民們道歉,向游老爺子道歉,向傅家人道歉,并保證以後不會任自己老婆亂來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游光華深知要是還敢再鬧,怕是真的要上法庭了。
雖則他一再放任自己老婆幹這事兒,卻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眼看不行了就跑,能屈能伸,十足不要臉。
不過傅行畏要是真能讓他跑掉了,那真就是白瞎了這麽兇一張臉。
安逸醒的時候是在醫院,和傅今一人一張床,一人一個水瓶吊着,躺在同一個病房。
睜眼就是找人,腦子混沌得不知身處何地,看見傅今就往那邊撲,要不是病房裏的莫行遠攔着,手背上的針頭能被他生生扯出來。
他撲的那一下真是用了力,估計莫行遠也沒想到,被撞得一個屁股蹲,安逸本人一整個雙膝跪地,痛感連着昏勁一塊兒往大腦湧,在地上跪坐了好一會兒才被爬起來的莫行遠扶回床上。
安逸讷讷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對面床的傅今,聲兒顫抖又虛浮:“我哥……怎麽樣?”
傅行畏正拿着檢查單走回來,坐在安逸身邊拍了拍安逸的肩,示意他寬心:“這小子命好。”
“骨頭都沒事,就是挖出來的土溝裏石頭樹杈多了點,頭磕了幾下,背上劃了條口子挺深,有點失血過多。”
“醫生估計今天能醒。”
傅行畏照顧安逸的情緒,說得輕描淡寫。
一身的挫傷,滿身見血的口子,好在滾了一路,骨頭沒事。
暈着,據醫生說大概率,還真有可能是被小女孩的重量給砸背過去了。
你說這小子,見義勇為也得有個度不是,傅行畏癱着張臉罵人,餘光卻瞥到安逸的輸液管已經倒灌上去一截紅色的血。
傅行畏心底嘆了口氣,出門叫護士給安逸處理了一下。
這下好,傷一個送一個。
傅行畏看着安逸手背上那一大塊觸目驚心的烏青黑紫,無言罵了聲在床上尚昏着的傅今。
——小孩子逞什麽能。
安逸是真被傅今這一摔吓到了,情緒太激動現在還燒着,雖說冷靜下來了,看着卻有些呆滞。
傅行畏得去公安局跟被抓走的兩人對峙,剩下四個少年留在醫院裏照看,八眼淚汪汪。
醫院病床就那麽點大,傅今一張床上躺了個一米八幾的小夥子,床沿還趴了四顆腦袋。
擁擠至極。
四個人動作一致,偶爾說兩句話。
安逸的藥瓶已經吊到傅今的床邊,腦袋就趴在傅今有些涼意的手邊,想了想,自己燒得手腳冰涼,唯有臉燙得緋紅,遂用臉替他哥捂捂。
莫行遠很是自責,自覺自家家事拖累了傅今,低聲跟安逸道歉:“對不起。”
“都怪我,要是我當時去把小馨接住就好了。”
安逸情緒也低,把臉埋進他哥手裏,悶聲道:“怎麽會怪你?”
方武:“對啊,關你啥事,別啥都往自己身上攬!”
李世傑有氣無力舉起手:“我可以申請給你舅媽一拳不?”
莫行遠一怔,随即着急道:“可以!對外就說是我打的!”
安逸眨眨眼,被這句話勾出點疲憊的笑意:“我也想打。”
其餘三人聽出一點安逸語調中的笑意,氣氛終于沒那麽沉重,好歹輕快了起來,雖說都是些不可能獲得實踐的空話,好在望梅止渴,效果不錯。
傅今醒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床邊趴着的四個有一句沒一句的人早就睡着了,一個沒落,睡得整齊劃一。
傅今倒還沒意識到四肢旁都有人頭,只是下意識想動一動手,發覺不對一偏頭,才看見睡在自己手心的少年。
依賴又關切的模樣,讓傅今心頭熱得發顫。
只是睡得不安穩,夢裏還惴惴地撇着眉。
于是傅今的眉心跟着皺起來,他忍着不适的疼痛坐起身,被床邊的四顆腦袋小小震撼了一把,才揉了揉安逸的頭喊他:“安逸?”
“醒醒。”
安逸本來睡得淺,幾乎是一叫就有反應,彈射似的擡了頭:“哥!?”
人一動,手邊的輸液管跟着晃。
精準吸引傅今的視線。
安逸肉眼可見的容光煥發一點:“怎麽樣?”
“哪裏難受?”
“還好,沒什麽感覺。”
傅今盯着自己床邊挂着的輸液管:“一,二。”
“你怎麽了?”
他順着輸液管去捏安逸的手,人卻把手背到了身後:“沒事,發燒,小問題。”
傅今皺着眉沒吭聲,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很晚了,去睡吧。”
“我沒事。”
“真的。”
安逸蹲在床邊躊躇,不是很樂意走。
傅今伸手摸了摸安逸額頭,溫柔裏透出些強硬:“還燒着呢,去睡。”
“是你手太冰了。”
安逸狡辯。
傅今沒反駁:“嗯。”
“去睡。”
“難不成想跟我一個病號争一張床?”傅今見他不走,擠出點笑意揶揄。
“哦。”
“不想。”
“那……晚安。”
安逸取了自己的輸液瓶走了,或許是發燒的緣故,耳尖連着臉頰紅了些,有點熱。
安逸剛躺下,傅今就喊醒了床上的另外三個腦袋:“都回去吧,我自己沒問題。”
李世傑估計醒了得有好一陣,站起來晃都不晃一下,拉着還懵的莫行遠和方武就準備跑,但就算是還懵的莫行遠,也很堅定地站在了原地:“哥,我留下吧。”
幾人都知道他愧疚,傅今沒多說什麽,點頭應下了。
“到椅子上歇吧。”
醫院都有陪床的位置,睡起來總比趴床上好。
幾個少年離開的回去睡,留下的就地睡,淩晨兩點才正式入眠。
但傅今估計是白天睡多了,這會兒身上的疼勁也上來了,在漆黑的夜裏睜着倆眼睛銅鈴似的精神。
聽着耳邊有淺淡的呼吸,和莫行遠将打不打的鼾聲,傅今動了動腿,踹了一腳躺在自己旁邊的莫行遠。
莫行遠睡得也算心事重重,被踢了一下着急又暈乎地坐起來,還知道壓低聲音:“今,今,今哥!”
“咋了?哪兒不舒服?”
傅今搖頭:“沒。”
“睡不着,想問你安逸怎麽回事。”
莫行遠畢竟不是方武和李世傑那倆慣會說相聲的,說的話真實得不行,一點不帶添油加醋的。
“今哥你,摔下去的時候。”
“安逸被紅毛攔住了,結果後面沖得比我還快,在地上摔了一跤,看起來很崩潰。”
何止,幾乎算是連滾帶爬地往傅今那兒跑,體測50米都沒這麽急。
“安神一直守着你,也就他能想起來幫你止血。”
“我們,吓得傻的傻,罵的罵,都沒人想起來。”
“然後,可能是驚吓過度,你剛被擡上120,安神跟着也倒了。”
莫行遠咬着嘴裏的肉,諾諾:“不好意思啊哥,我們家的事,害了你和安神。”
傅今聽完有些不是滋味,滿腦子都是安逸,心裏一片酸軟,還是撐起身拍了拍莫行遠的肩頭安慰:“真不怪你。”
“救人這事得有人去。”
“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只是剛巧我跑得快了些。”
莫行遠還耷拉個腦袋,傅今耐心即将告罄,下力拍了把他的頭:“別想了,睡!”
莫行遠:“……”
“哦,好。”
多有意思,半夜把人踢起來,完了又嫌人煩讓人睡。
用完就丢。
無情至斯。
沒辦法,他現在沒空處理莫行遠的情緒。
自己腦子裏的安逸還沒理清楚呢。
他養大的弟弟,義無反顧往山崖裏沖;被吓到高燒暈厥;一塊手背扯得青紫;把臉埋在自己冰冷的手心裏。
似乎,有些東西,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妄念。
傅今坐在床上,清亮的眸子看着隔壁床的少年,心底無聲詢問。
你也一樣,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