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言
流言
晚自習。
辦公室內，十三班周測成績彙總新出爐，李良俊打開文件夾，最頭和最尾的兩個名字果不其然是“遲野”和“游鳴”。
遲野除文科主觀題外，其他題目一如既往的保持着逆天的幾乎滿分，尤其是從趨勢折線圖上來看，一直穩定保持着七百往上走的高分，光是看着就足以讓每一個老師心曠神怡。
遲野人雖然在區一高，卻一直在和市裏的九大名高中的尖子生争全市第一，并且有一半以上的時間他都穩居榜首。
但李良俊沒來得及揚眉吐氣多久，再看十三班其他人的成績，他單手扶額，尤其是看到游鳴四門加在一起還不如人家兩門分高的成績後，更是一陣頭痛——
世界上的成績穩定有兩種，一種是穩定的好，另一種則是極致的差，游鳴顯然屬于後一種，他的總分加在一起連三百都沒有。
……明明是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怎麽差距會這麽大？
驀地，李良俊腦海中回想起楊主任的話——
“人與人、學生與學生之間天然就是不同的。”
不行……
李良俊甩甩腦袋，試圖把不應該出現在腦海中的想法甩掉。
他打起精神，去掉遲野後再重新算了下十三班周測的平均分，驚喜地發現竟然比期末分班考要多出來了兩分多，并且這次周測題目偏難，實際上增長的分估計還不止這麽多！
李良俊欣喜若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電腦屏幕上出現的分數傻樂呵。
雖然這兩點幾分看似不起眼，李良俊卻如獲至寶，只因這給了他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周圍所有人都對十三班嗤之以鼻，唱衰聲一片，即便堅定如他，在并未真正見到黎明曙光之前，心中也難免會有所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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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兩分卻猶如定海神針，成了穩定軍心的巨錨。
有兩位看完晚自習準備下班收拾東西回家的老師回了辦公室，沖李良俊打招呼：
“喲，李老師，下班了還不回去休息，還在看十三班周測成績吶？”
李良俊擡頭，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
“啊……是的。”
“唉……”
見他對十三班如此上心，來者長嘆一口氣，悠悠：
“李老師，我們也知道你師者仁心，只是朽木不可雕也，你這樣殚精竭慮只怕不光最後顆粒無收，反而引火燒身吶。”
“是啊。”
另一位老師也跟着附和。
“今天校長開會都說了，反正十三班中不少學生的家長也都擺爛了，壓根不管小孩，要不然他們怎麽會堕落到那種地步？還讓他們繼續上學就是自己沒時間管教來學校裏混日子罷了，到時候直接不讓他們參加高考就行，免得影響我們學校的本科率。”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并不打算也絕不會放棄十三班的任何一位學生。”
目光投向電腦屏幕上的周考成績，李良俊笑道：
“十三班這次周考成績的确仍然是年級倒數第一，并且比倒數第二差了大幾十分沒錯，可這次的卷子比上學期期末難，但他們還是進步了兩分多，這證明他們只要好好努力還是有希望的，至少能上本科。這不也算為我們學校的本科率做貢獻麽？”
“嗨呀。”
見李良俊仍在死軸，其中一名老師一拍大腿。
“你是沒聽我們剛剛的話嗎？都說了到時候幹脆直接別讓他們參加高考，這才是百分百不會拖低咱們學校的本科率啊。”
“不行。”
李良俊搖搖頭。
“他們既然也是我們一高的學生，就沒有不參加高考的道理，這可是影響他們一輩子的大事。”
“更何況，”李良俊目光堅定，“我能感覺到，經過這一周的時間，他們班學生的精神狀态有改變，學習勁被拉了上來，只要給我一個學期……不，兩個月，等到學期中一定會讓他們的成績追上一班。”
“行行行，能不能追上一班再另說，畢竟一班也是除了你們十三班外全年級最差的理科班了，班上本科率也才不到三分之二。”
那老師顯然也不想再和李良俊争執這個話題，而是道：
“不過你怎麽想的，居然把游鳴跟遲野排成同桌，還組成什麽學習小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不怕到時候把這孩子給帶壞了嗎？”
“我不這麽認為。”
李良俊面色認真。
“成績永遠不是評價衡量人的唯一标準。游鳴是個熱心腸的好孩子，雖然平時看着放浪不羁皮了點，但這也正是我安排他跟遲野那孩子做同桌的原因，他們性格一個冷一個熱很互補，遲野這孩子也能陽光活潑些。所以我覺得這或許不光不會影響他們的學習，反而會讓他們獲得更加長遠全面的發展。”
“……”
被李良俊一番看似有理有據的話弄得說不上話，兩位原本還想繼續勸阻的老師一時語塞，最終只化為了一聲嘆息。
“唉……随便你，不撞南牆不回頭，你也真是無可救藥。”
見好心也勸不動他，兩個老師相視一眼，爾後收拾好東西轉身出了辦公室。
*
周一。
李良俊來辦公室的路上，感到其他同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如同見了瘟神般避之不及，還隐隐透出嫌惡和鄙夷，李良俊不禁滿腹狐疑。
路過接水間時，聽到其中隐隐傳來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其他老師在讨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放慢了腳步。
“你們聽說了嗎？學校為了把他留下來可是花了重金呢，聽說不光送了他市中心的一套房，而且還給了大幾十萬的安置費，甚至還給他媽媽在學校後勤部安排好了工作。”
“他？他是誰？”
“還能有誰？當然是我們大名鼎鼎的高材生，十三班班主任啦。”
“……我聽說他之前在別的學校當實習教師的時候亂搞女學生，搞大了別人女孩子的肚子，北上廣大城市待不下去了所以才回了我們區裏。”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說他怎麽就願意留下來教高中呢？就算真想當老師為什麽一定非要回母校，當大學教授不也一樣嗎？原來是喜歡女高中生啊～”
“錢權色果然是男人避不開的追求啊。”
……
“……”
聽到這段談話，李良俊心中恍然，明白一路上其他同事看向自己的目光究竟為何。
李良俊剛沉默着打開電腦，徐載明便走了過來，沖他笑道：
“小李，同時帶全年級最好的班和最差的班感覺怎麽樣啊？十三班的那群孩子可鬧騰了吧，如果你覺得忙不過來的話，我勉為其難幫你帶十二班也不是不行。”
“不用麻煩您了徐老師，我還年輕，而且兩個班的學生都很乖，不會對老師動手，所以一個人帶兩個班完全忙得過來。”
李良俊淡淡，語氣聽不出喜怒。
“……”
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眼前這個看起來虎頭虎腦的年輕人嘲諷了，徐載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活像變色燈，煞是難看。
“好啊，年輕人有幹勁是好事……只不過也要注意守住底線啊——”
徐載明氣急，咬重了尾音意味深長。
“這句話也送給您。”
李良俊微微一笑，壓沉了語音。
“在別人背後嚼舌根亂傳謠，在我看來只有村頭的那些長舌婦才會這樣，可不像是文化人會做出來的事。”
“你……！”
徐載明面色一沉，剛要發作，便聽得門口有人在喊：
“快來會議室，開教研周會啦！”
教研周會強調的內容一如既往的陳詞濫調，總結上周工作任務，部署安排下周工作，只不過因為升了高三，所以加強了對晨讀晚自習的檢查，以及強調讓所有老師下午自習課務必坐在外面走廊上，專門給學生安排答疑解惑的時間。
“……老師們這周都辛苦了，高三開學第一周要忙的事情很多，今天的會議就先開到這裏，大家各自回去準備上課的內容吧。”
“李老師。”
在李良俊也跟着大部隊要轉身離開會議室時，楊主任叫住了他。
“你單獨留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芒刺在背，早知會有此劫的李良俊面色自若。
“好的主任。”
其他老師走後，坐在座位上的楊主任喝了口大紅袍，徐徐：
“小李，最近大家對你的意見都很大啊。”
“楊主任，那些都是謠言，我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我當然知道是謠言。”
楊主任放下茶杯，擡眼看着李良俊，沉了聲音。
“要不然我就不會是私下裏找你談了。”
“……”
“只是你這樣教學組的任務也不好開展，你也處處受排擠，對誰都不好。”
見說了半天，但從始至終李良俊都只是垂頭不語，時不時道歉幾句，楊主任嘆了口氣，伸手敲了敲桌面。
“……行了，謠言的事情我會嚴肅處理的，但是你等會回去也要好好反省下自己。”
李良俊點頭。
“……好的主任。”
*
“李老師，最近是不是有人在傳你壞話，這話都傳到我們學生中來了！”
課間，被選舉為本學期化學課代表，來李良俊辦公室交作業的游鳴甫一進教室便振振有詞。
把手指貼在嘴唇上眨眨眼，示意游鳴先不要說，清點好作業後，李良俊把他帶到隔壁無人的會議室才道：
“那你們相信嗎？”
“當然不相信！”
游鳴一口否決，昂了昂腦袋。
“如果李老師你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的話，怎麽可能會主動請纓來帶我們班？”
“畢竟我們十三班可有我這個最讓老師頭疼的秤砣。”
“……”
“咳……”
李良俊咳了一聲。
“老師今天帶你過來其實還有個小任務想交給你，你人緣在班上，甚至整個年級裏都數一數二，所以老師希望你能幫幫忙。”
雖然說經過觀察，學習小組的積極作用已經初見端倪，但李良俊覺得還不夠，必須要有一個人能發揮倡導動員全班的作用，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實現學習小組相互監督共同進步的初衷。
正所謂打入敵人的內部，很多時候想成功號召動員學生學習，同齡人比大人要好上許多，而且雖說同伴壓力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放在學習上卻可以形成良性循環。
李良俊話音未落，游鳴便已經正色拒絕。
“老師，你也是知道我的，打小報告的事情我可不會做。”
“……”
“老師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嗎……”
李良俊扶額。
“老師不是讓你當眼線打小報告，老師也不需要這樣的東西，只是希望你能跟遲野同學一起，督促號召一下大家發揮學習互助小組相互監督共同進步的作用。”
“這我得再想想。”
游鳴想了想，未置可否。
“游同學，口是心非可不是好習慣。”
李良俊笑吟吟。
上周五大課間他找來游鳴，正是和他商量讓遲野當班長這件事，想讓他幫忙推波助瀾。
對此李良俊原本還心有顧慮，畢竟兩個小家夥看起來的确不怎麽對付，擔心對方不會幫這個忙。但出乎李良俊意料，游鳴表面上滿不在乎，說什麽他到時候看情況再考慮考慮，但最後班會課上還是二話不說挺身暖場幫忙。
“老師知道你們班都是好孩子，并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只是和你們相處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來跟你們交流溝通。”
李良俊徐徐，見游鳴一時不語，他也沒有繼續逼迫，而是返回辦公室，從櫃子抽屜中拿出一瓶藥遞給對方。
“老師不着急等你的回複，甚至你也不需要給老師回複，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還有，我上周五看遲野同學是不是受傷了？我這裏有些祖傳的活血化瘀的藥，都是純天然植物萃取的，不含抗生素沒有賴藥性但老師之前受傷時也用過，效果很好，而且用起來不容易留疤，你幫老師帶過去送給他吧。”
踩着預備鈴返回教室，游鳴把那瓶藥放在了遲野桌上。
遲野停筆。
“幹什麽？”
“李老師給你的。”
游鳴沒好氣。
“那我就放心了。”遲野道。
“怎麽？怕我下毒啊？”
游鳴翻了個白眼，爾後狠狠：
“毒不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