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下簽
下下簽
看着對方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小小縮影，游鳴本想說些什麽，例如像先前很多次一樣插科打诨糊弄過去。
可不知為何，這次游鳴卻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幹涸的沙漠，唾沫咽了又咽，卻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盯着鞋尖踟蹰了三分鐘，游鳴忽而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了滾，他右手死死掐着掌心，目光也轉而變得堅定，像是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
“我……”
迎上遲野波瀾不驚的目光，游鳴剛要開口，病房內卻乍然響起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
遲野轉身，快步重新跑回病房，他走回遲晨希床前，摁開兩側的床頭燈，便看見床頭櫃邊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地玻璃碎碴。
“……怎麽了，沒事吧？”
一把握住遲晨希的手，遲野面露緊張。
“哥……我沒事，杯子裏頭都是溫水。”
遲晨希垂下眼睑，眉睫微顫。
“……我剛剛就是想喝口水，不小心把杯子打掉了，不好意思……”
遲野打開手機手電筒，捧着遲晨希枯枝般的小手仔細檢查了下，确認她手上的确沒有受傷後，遲野這才用一次性水杯去茶水間給遲晨希重新接了杯水，并且幫她搖高了床頭方便飲水。
“下次哥哥或者護工阿姨不在的時候，你想喝水可以按傳呼鈴，讓我們知道或者讓護士姐姐幫忙，千萬不要一個人逞強。”
“……好的哥哥，我知道了。”
捧着水杯啜了幾小口，遲晨希乖巧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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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遲晨希重新躺下，遲野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裏拿了掃帚和撮箕，就在他伸手要在強行多拿一個拖把時，站在他身後的游鳴率先搶了過去。
“我拿吧。”
游鳴逆光站在下晦暗昏黃的燈光下。
“你一個人就兩只手，拿不下。”
“不用總麻煩你，我一個人拿得了。”
遲野說着就伸手去拿游鳴手中的拖把，而一向玩世不恭的游鳴此時的神情卻格外認真。
避開遲野伸過來的手，游鳴注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你剛剛不是才叮囑小希不要逞強麽？為什麽你這個做哥哥的不以身作則。”
“……和你沒關系。”
遲野皺眉，伸手握住拖把柄手，他的手正巧抓在游鳴手上一點，二人指尖相觸。
遲野這麽做是因為篤定游鳴會像之前一樣松手，然後嬉皮笑臉地損自己兩句——
可他這次失算了，游鳴第一次沒放手，骨節分明的手依舊緊緊握着拖把，少年的肌膚滾燙，呼吸交錯，游鳴挑挑左邊的斷眉，像是以霸道的姿态回應遲野方才言語中的挑釁。
遲野挑起眼皮。
“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麽，還要說嗎？”
游鳴點頭。
“要。”
“但不是現在。”
“那你現在要幹什麽？”
“當然是幫你和小希拖地啊。”
游鳴說着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
*
與游鳴一齊打掃完地上的玻璃碴，遲野安撫遲晨希睡下。
還掃帚的時候遲野看了眼走廊上的鐘，已經一點多了，因此二人重新回房後沒再說話，而是心照不宣的上.床睡覺，和衣而眠。
翌日，校體藝節。
“來看一看瞧一瞧啊——巴巴蔔蔔占蔔店，友情親情學業都可以，愛情也能偷偷占，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占不了的，十五一次不準不要錢啊！”
趁着午休，楚一楠坐攤位上朝着人來人往的跳蚤集市拿喇叭吆喝。
高三學業忙，一高的體藝節除了集體項目外，其他的項目都不允許高三年級參加包括跳蚤集市，但這卻完全難不倒腦筋活絡的楚一楠，她跟另外兩個是她徒弟的高一學妹合租了這個攤子，三人一起經營，收入四三三開分。
“喲，基情姐。”
跟十三班準備明天參加校籃球賽的其他男生打完練習，路過教學樓一樓大廳的跳蚤集市，瞧見楚一楠拿着大喇叭在那喊，黎書衍戲谑：
“你這明明開如此高大上的占蔔攤，怎麽吆喝得跟菜市場大姨似的。”
“不做生意就麻溜滾蛋，別影響本小姐的財運。”
面對日常犯賤的黎書衍，楚一楠毫不客氣地翻了個華麗麗的白眼，反唇相譏：
“還有別叫我基情姐，要不是你當時高一小組作業上臺板書抄我的作業卻連檢查都不檢查一下，直接把‘深刻表達了作者的激情’抄成了‘基情’，我至于被大家笑話了快三年嗎？”
“面對潛在顧客這麽兇做什麽？到時候其他學弟學妹看你這樣，說不定直接被吓跑了。”
黎書衍皺眉，故作委屈。
“放心。”
楚一楠擺擺手。
“我鑽研神秘學心理學玄學多年，當然懂得因人而異對症下藥，就像面對不同的客人我會給他們分門別類地進行不同占蔔。”
“那你老罵我幹什麽，說好的顧客就是上帝呢？”
“誰讓你是抖M呢，一天不犯賤渾身難受。”
瞥面露不解的黎書衍一眼，楚一楠推了推臉上用來遮黑眼圈的碩大黑框眼鏡，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和藹微笑。
“所以我這個做老板的當然也會滿足上帝的一切需求，包括挨罵這種變态需要。”
“可惜時宜集訓去了，要不然我高低叫她過來鎮店，順便給你兩腳。”
“……”
“鳴哥，你想問占點什麽？”
見抱着籃球的游鳴也在自己的店前駐足，像是在認真查看自己的業務，楚一楠捋了捋液态蝴蝶鯊魚夾上掉下的碎發，昂首挺胸顯得很自信。
“我占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無所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占不了的。”
剛剛挨了一通罵的黎書衍不服氣地小聲嘟囔：
“不就是神婆嘛，神神叨叨的……”
“……”
見楚一楠從桌面上拿起一個晴天娃娃又拿起了紅色的線，黎書衍看着脊背發涼，問道：
“……你在做什麽？？”
“把它改成小人，再你的生辰八字繡到上面。”
楚一楠擡頭，沖聞言滿臉驚恐的黎書衍微微一笑，襯得她身上本就濃郁的神秘空靈氣息更甚。
“你剛剛不是還說神神叨叨嗎，這就慫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黎書衍當即雙手合十作揖。
“……姑奶奶姑奶奶，算我求你別搞我。我錯了剛剛不該嘴賤，小的給您賠禮道歉了～”
放下手裏裝模作樣拿着的玩偶，楚一楠用眼鋒乜他一眼。
“哼……這還差不多。”
“……這是什麽？”
見楚一楠遞給自己一個小香囊似的東西，黎書衍疑惑。
“禦守，保平安的。”
楚一楠翻了個白眼。
“送你了，免得你來投訴我說讓你晚上做噩夢，我可不想砸了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招牌。”
把那枚淺藍色的禦守拿在掌心好奇把玩了下，黎書衍真誠道謝，比出兩根手指。
“這……謝謝，下次請你喝奶茶……不，兩杯！”
楚一楠揚揚下巴。
“行，我跟雨晴就等着你的奶茶了，可別是flag哈。”
*
黎書衍剛說完話，就又有幾個高一的學妹沖過來找楚一楠蔔了好幾卦。
“哇哦……學姐，你剛剛說的那些內容真的都好準啊。”
“是啊，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我感覺學姐你簡直就像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啊啊啊啊學姐，我可是你的鐵粉，給我簽個名吧！！！”
……
得到了楚一楠的親筆花簽，那幾個學妹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看着那幾個高一女生離開的背影，黎書衍心裏犯嘀咕，對着攤位前的橫幅左看右看，忽而擡手一拍腦袋。
“巴巴蔔蔔……原來你就是b站上最近最火的那個名字奇奇怪怪的占蔔博主！”
“嗯哼。”
楚一楠眼鋒一乜，點點頭。
“是我。”
“我雖然比起你們成績不大好，但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潔。你看輕我還是小事，但對神秘學這門學科全盤否定我可是第一個不同意。”
“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姑奶奶。”
黎書衍舉起雙手繳械投降，忽而又神情激動，兩眼放光道：
“诶诶……不過你既然對玄學這麽感興趣，我前幾天刷到說在寺廟裏當和尚尼姑月薪八.九千快一萬，你要不畢業後考慮考慮？”
“你以為我沒想過麽？”
若是與尋常人說這些只怕會換來一頓臭罵，但楚一楠卻是嘆了口氣。
“先不說你看的這種小道消息都是假的，我媽知道了會不會揍死我，我又能不能忍受早睡早起和八關齋戒，但我佛不渡本科以下。雖然咱們十三班這兩個月來全班同學或多或少成績都有進步，但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明年到底能不能考上本科。”
像是想到些什麽，楚一楠忽而擡手摸了摸下巴，道：
“……不過話說回來，當占蔔博主也的确能遇到許多有意思的人，看到許多有意思的牌面和星盤，我也是真喜歡幹這種在家長看來完全不靠譜的工作……這不，前幾天我還在網上遇到有一個男生來問我，說他是男生但是喜歡上自己同桌了怎麽辦呢。”
“哈……？喜歡上男生，還是自己同桌？？？”
身為鋼鐵直男的黎書衍捋了捋自己的羊毛卷，面露驚詫。
“這……感覺好怪啊。”
“你說是吧鳴哥。”
黎書衍說着用手肘撞了撞身側的游鳴，試圖尋找共鳴。
“……”
“……你說得不對。”
游鳴回過神，今天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他挺了挺僵硬的背脊，輕輕：
“情之所起，心之所向，與性別等其他靈魂之外的東西又有什麽關系？”
“……哈！？”
沒想到游鳴居然會這麽說，黎書衍滿臉的不敢置信，一雙眼睛瞪成了銅鈴。
“不是……鳴哥你……你上次可還不是這麽說的啊……？”
“嗯，鳴哥不愧是鳴哥，思想進步就是快，日新月異，百尺竿頭吶。”
站在一旁的楚一楠一邊點頭一邊鼓掌，神情看起來很欣慰。
“愛情本來就無關乎年齡、種族、性別等等，love is love.”
“不過呢。”
上下打量了下游鳴，楚一楠摩挲了下下巴，并沒有注意到游鳴心虛垂下的頭。
“……說來也還挺巧的，那個男生一開始用了個戴墨鏡的粉紅兔子頭像，中途改成了土味的自拍，後來被我吐槽又換回去了……雖然我沒來得及點開大圖仔細看，但看外輪廓形，他跟鳴哥你長得還有點像呢，看起來也是帥哥一枚。”
“那個男生居然跟咱鳴哥長得像，那可真夠幸運的。”
黎書衍拍了拍游鳴肩膀笑嘻嘻。
“快打午休鈴了，鳴哥咱們走。”
“你先走吧。”
游鳴搖搖頭。
“我求個簽。”
“鳴哥。”
見黎書衍都屁颠屁颠地走了，而游鳴還神情凝重地站在原地沒動，楚一楠問：
“鳴哥你看了這麽久，是在看占蔔項目還是想問簽啊？”
游鳴指了指那筒子竹簽。
“怎麽抽？”
“很簡單，鳴哥你先閉眼靜心，然後在心裏默念你想求問的事情，越清晰越具體越好，不能籠統，但也不要過于限制，然後在心裏默念你給出的問題三遍，選擇與你感應最強的那根簽就好。”
楚一楠說着，手法輕盈老道地搖動起了簽筒。
耳畔竹簽相碰的聲音停止，游鳴睜眼，從簽筒中抽出一根簽——
太白撈月，下下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