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醫鬧

醫鬧

遲野從食堂出來,正準備返回門診交班回家,路過住院部時卻見管床護士譚芸神色張皇,遲野上前叫住她。

“怎麽了?”

“……3床的那個小男孩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胸悶喘不上氣。”譚芸神色異常緊張,急得滿頭大汗。

遲野聞言,跟譚芸一道坐電梯返回住院部3樓,走進病房果然看見3床的小男孩呼吸急促,臉色煞白到發绀的躺着,頭上全是汗,幾乎已經半失去意識。

譚芸急得直跺腳:“要不要送急診室……”

“不用。”

遲野說罷便上前把小男孩平躺放好,并松開他的衣扣和褲帶,吩咐譚芸清理口鼻分泌物,戴上氧氣面罩。

“測血壓、脈搏、呼吸和血氧飽和度。”

聽見譚芸報的數值,遲野立即讓另一名護士給小男孩點上點滴建立靜脈通道。

“0.25毫克腎上腺素皮下注射。”

“地塞米松5毫克靜推,80毫克甲強龍加入5%生理鹽水持續靜滴。”

譚芸驚呼:“……收縮壓下80了!”

“再開一條靜脈通道,0.1%去甲腎上腺素1毫升加入5%葡萄糖溶液100毫升靜滴,雙管,林格氏液500毫升靜滴,快速補液。”

“異丙嗪……”遲野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的身高體重,“10毫克肌注。”

十分鐘後,小男孩終于蘇醒,譚芸再次測量血壓、脈搏、呼吸和體溫,發現數值都基本回歸正常,終于長松了口氣。

“繼續心電監護,記錄24小時出入量。”

向譚芸吩咐完後,遲野走到病房外,正好看見小男孩的母親扔完剩飯剩菜回來。

“你剛剛給孩子吃什麽了。”遲野問。

“沒什麽啊。”男孩母親神色輕松,不以為意,并不知道自家小孩剛從生死線上過了一遭,“……就是些雞鴨魚肉的盒飯嘛,這不是想着他快出院了,剛好給他補補嘛,要不然我跑去排那麽久的隊給他打什麽油焖大蝦。”

“你帶他做過過敏源檢測嗎?”

“做過啊。”女人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好像是有那麽幾項,什麽蝦啊芒果還有大豆過敏吧?我也沒仔細看,這種檢測就是你們這些醫生用來騙家長錢的玩意,叫那個什麽對對……智商稅!”

“小孩子哪有那麽嬌氣?這過敏那過敏的,都是給慣得,什麽東西多吃幾次習慣了不就好了……我們小時候日子才苦啊,想吃這些大魚大肉的都沒得吃……”

女人還在絮絮叨叨,遲野冷冷:

“他再吃可能會沒命。”

“……”

被遲野的态度吓得一怔,女人暫時閉了嘴,但在遲野離開後卻忍不住對着他的背影嘟囔:

“……什麽人吶,在這裏吓唬誰呢……我家小孩怎麽帶別人管得着嗎?”

臨走前遲野叮囑譚芸:

“看緊3床,不要再讓他接觸過敏源。”

譚芸抱着病歷本點點頭。

“好。”

*

在住院部耽誤了大半個鐘頭,遲野剛走進門診就聽見一陣吵吵嚷嚷。

“我兒子可從來沒有過心髒病史,怎麽可能會突然冒出個什麽應激性心髒病……肯定是你們這群庸醫為了推卸責任胡編亂造出來的!”

“明明腦動脈瘤還沒有發生破裂,當初是你們說做DSA造影看它長得太快,位置也很不好,是顆定時炸彈,做不了介入遲早需要開顱我們才做的……現在看來我們也是因為太過相信你們這群庸醫,所以才讓我本來活得好好的兒子命喪黃泉,他不開這個刀說不定現在人還好好的……肯定是你們為了手術和器械的提成,開這昧着良心的刀!”

為首的男人人高馬大,指着護士站裏的姜早早破口大罵,他身後還跟着烏壓壓的一衆人,顯然是都是他們家的親朋好友。

“您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姜早早試圖安撫男人,“只是手術本身就存在風險,您也是簽過手術知情同意書的,如果您認為是我們的醫療過失的話,可以要求屍檢,我們院方一定會給各位家屬一個合理的解釋。”

聽見姜早早的聲音,男人猛一拍桌,更是勃然大怒。

“……人都死了,你們居然還想要讓他開腸破肚死無全屍,我看你們是什麽醫生,分明是惡魔!!!”

男人吼着就舉手朝姜早早臉上扇去,姜早早躲閃不及被對方扇倒在座椅上,與此同時男人身後跟着的親戚跟着摔砸起護士站內的器械。

其他護士們尖叫着四散逃開,樓道內瞬間亂作一團。

見男人沖進護士站舉手又要對倒在座椅上的姜早早動手,手上甚至拿着瓶打碎了的酒精,遲野避開四散而逃的人群,快步上前擋在男人面前。

看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遲野,男人動作一怔,在看清他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後面目更加猙獰。

“……你也是這個科室的醫生是吧?就是你們亂開刀害死了我的兒子!”

遲野側身,避開了男人猛然揮來的拳頭,不顧被玻璃碎片割傷,遲野徑直抓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擰,只聽“咔嚓”一聲,男人的手腕頓時失去了力氣,垂了下去。

男人吃痛慘叫出聲,面露驚恐,顯然沒有想到遲野一個醫生竟然能有如此身手。遲野卻沒有給男人再喘息胡鬧的機會,在對方轉身再次朝他撲來時提前繞到他的身後,一記肘擊砸在他的脊背将男人壓倒在地。

“啊——”

男人痛苦地呻.吟着,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遲野掏出手機,撥打保衛科電話:“三樓神經外科,有人醫鬧。”

安保很快趕到,制止了其餘家屬的打砸,卸了對男人的壓制,遲野站起身,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

“……不是,他在這發什麽瘋?當自己是皇帝我們是太醫,治不好都給朕死嗎?我們是醫生不是神仙!能從閻王殿搶人嗎?”

休息室內,林染一面給姜早早額頭的傷口上藥,一面忍不住怒罵。

“沒事……”

看林染一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模樣,姜早早安慰:

“誰失去了親人都會難過的,更何況……我也是做母親的,能理解他們現在的心情,多諒解點吧。”

“……我們諒解他們,誰諒解我們啊!”

林染柳眉一挑,剛剛她在交班,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到雙方血拼的場景,可看見姜早早頭上縫了好幾針的傷,林染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不是遲老師在,你就不只是頭上這一點傷了,而且你這很可能會在臉上留疤的你知道嗎!還有……他不沖進辦公室找那群大老爺們,拿你們護士撒什麽氣啊?就是看你們好欺負!”

“沒事。”姜早早握住林染氣到發抖的手,寬慰笑笑,“之前也有喝醉了酒的醉漢過來胡鬧……我也都習慣了,服務業嘛,都這樣。”

挨完訓回來才得知自己首診接診的患者家屬來醫鬧,聽着姜早早跟林染的對話,方才一直垂頭坐在沙發上沉默的裴知聿這下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見裴知聿站起身,臉色陰鸷地朝休息室門口走,遲野提前一步擋在門口。

“他不是覺得是接診醫生的錯嗎……那我就找他去!”

遲野沒動。

“別沖動。”

“……那我現在怎麽辦?就這麽當個縮頭烏龜嗎!?”裴知聿雙手捂住頭,目眦盡裂,神情痛苦。

“對。”遲野看着裴知聿痛苦而茫然的眼睛,他的神色依舊鎮定,“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哪都不要去,不要出現在公衆面前,甚至在這件事情塵埃落定前,門診和查房你跟林主任也先少去。”

“……憑什麽!?我又沒有做錯什麽!手術明明是成功的……患者是術後突發心髒病才去世的!腎上腺激素、呼吸興奮劑、升壓藥、除顫儀、心肺複蘇、強心針……胸外按壓甚至持續了将近五十分鐘,所有能用的搶救措施我們都用上了,可還是沒能救回患者。”裴知聿怒吼,表情卻扭曲而痛苦。

“醫療糾紛辦和調查小組已經介入,如果患者家屬同意解刨的話,病理科也會給出相應的病理解刨結果,只要全程符合醫療規範流程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哪怕是家屬隐瞞了患者的既往病史和過敏史,你現在沖出去跟他們理論甚至動手,被捕風捉影的媒體拍到,不光解釋不清楚,反而适得其反。”

“更何況,”遲野擡眸,“這次跟患者家屬動手,院裏處分我一個人足夠了。”

“……好像他們還說要起訴我們醫院。”姜早早欲言又止。

“讓他們去。”遲野神色淡然。

在沒有發生醫療過失和事故的情況下醫院不會敗訴,最多進行民事賠償,更何況遲野并不認為裴知聿和林主任在治療過程中存在操作失誤或不當。

*

明天就是周末,因為這次醫鬧的緣故,醫院暫時停了裴知聿下周的排班,對他而言更多的其實是種保護。

明明帶薪休假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可裴知聿現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但也正因如此,他這才終于有時間兌現請客吃飯的承諾。

裴知聿在楚宴酒樓定了個小包間,“飯搭子三人組”交完班後便繼續一塊去吃飯。

因為今天鬧出的事情,三人心情都不好,裴知聿和遲野要了瓶茅臺,林染也點了瓶葡萄酒。

裴知聿抓着酒杯一杯杯地往肚子裏灌酒,酒過三巡,他還是忍不住攥着拳頭小聲:

“窩囊……真他媽窩囊……”

“……我一個接診醫生不在場逃過一劫,反而讓早早她們被打了……我還算是個男人嗎?”用拳頭猛一錘桌面,裴知聿眼中布滿血絲。

“唉……”

林染嘆了口氣,少見地沒有再與對方鬥嘴。

“我之前聽學長學姐說過醫鬧的事兒還不相信,總覺得醫生和患者明明是共同對抗病魔的戰友,怎麽可能會搞得內部兵刃相接,對此還蠻不理解……現在才知道還是我閱歷太淺薄。”

“……剛來實習就碰上這種事,搞得我現在真的開始有點懷疑我學醫的意義。”林染搖搖頭,“表面上看着光鮮亮麗,背後一地雞毛唉……”

“其實我從下午就一直在想。”裴知聿放下酒杯,左手不自覺地攥成拳,“……是不是真的是我在當時的接診、手術還有術後監測複查過程中有什麽纰漏……是不是我再仔細、再認真一點,患者就真的不會去世了……”

裴知聿說着,聲音逐漸啞了下去,眼眶也跟着紅了。

“大腦本身就是極其精密的器官。”遲野道,“腦外科手術并發症後遺症本就極多,何況患者是因突發應激性心髒病去世,與腦部手術無關,這場手術換誰來做結果都一樣。”

“……”

又沉默地吃了一會,裴知聿看向林染:

“你中午……為什麽突然發那麽大的火?”

“……”

夾蔥燒武昌魚的手一滞,林染沉默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因為我爸。”

裴知聿疑惑:“你爸?”

“嗯。”林染徐徐,“……我爸爸從小就對我很好很好,對我幾乎有求必應,在我記憶裏就沒有他沒答應過我的事。”

“……但是後來我媽病了,家裏急需用錢,我爸就跟着他的朋友們出國做深海采礦工……他陸陸續續給家裏寄了很多錢,我和媽媽搬了家,換了大房子,後來媽媽的病也治好了,但他……他卻……”

垂下眼睑,林染咬着下唇,聲音透出哽咽,停頓良久後才輕輕:

“——回來的只有一個骨灰盒……”

不想被遲野和裴知聿看到自己的表情,林染側過身,用紙巾和頭發完全遮住自己的臉。

“昨天是我父親的忌日……爺爺奶奶已經過世,媽媽和我繼父一塊陪我弟弟……今年依舊只有我一個人給他掃墓。”

放下擦幹眼淚的紙巾,林染深吸一口氣,極力壓抑着再次意欲奪眶的淚水。

“其實繼父對我和媽媽都不差,可我就是……就是……”

緊緊捏着雙手,林染的眼圈又一次紅了,她擤了擤泛紅的鼻尖,垂下眼睑輕輕:

“——我不想要什麽保險理賠,我只想要我爸爸回家。”

拿着父親寄回家的錢,她和母親蓋了房、搬了家,從小平房一路住到別墅,生活越來越好。

最開始幾年媽媽每年還會帶着她一塊去掃墓,帶爸爸最愛喝的汾酒,可後來母親再婚,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弟弟,逐漸也就只剩下林染一個人每年雷打不動地去掃墓。

好像所有人都在朝前走,不斷地朝前走,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爸爸忘了——如果她也不記得的話,那世界上就沒有人會再記得他,記得那個會把她架在肩膀上,笑着逗她叫她小公主的男人。

“……我為什麽會那樣,就是因為我不希望傅明朗成為下一個我的父親,更不希望關柔成為下一個我。”

裴知聿跟遲野對視一眼,剛準備出言安慰,林染卻已經一揮手,纖細修長的手指擦去眼角的一點濕痕,神色重歸如常,粲然笑道:

“……好了好了,你們又沒做錯什麽,不用跟我道歉。本身我們醫護工作者就無權幹涉患者的隐私,下午的确是我莽撞了。”

“……不說了。”林染舉杯,“去他媽的醫學,去她媽的理想……咱先喝!”

心中郁悶,裴知聿跟林染後半場幾乎是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往下灌,等三人九點多出酒樓的時候,二人都已經喝得醉醺醺,如果不是遲野最後制止了他們再吆喝服務員繼續加酒,二人早就成了兩灘爛泥。

給裴知聿的現女友打了個電話,讓她把裴知聿接走後,看着趴在餐桌上一會哭一會笑的林染,遲野眉頭緊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親自把她送回學校宿舍。

“……嗚——爸,你不要走好不好……染染不想要什麽賠償金,只想我們一家三口一直在一塊……”

隔着外套架着醉得稀裏糊塗的林染朝酒樓外走,遲野一邊皺眉,在心裏暗想等明天對方清醒了,必須得好好批評教育她,給她上安全知識講座,一邊面對着排到二三十位的打車軟件少見地有些手足無措。

*

“……真不愧是游總,剛才拿下國家項目的招标,一出馬就又談下這麽牛逼的項目,背書到手,上市也十拿九穩,真是大手筆啊!”

“瞧你那說的……游總的目光可能只局限在這麽小的方寸之地麽?這必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咱游總肯定有着包完一整條産業鏈,甚至進軍國外市場的宏圖大志啊。”

“哈哈哈……那咱就等着游總打開北美市場後做大做強,咱們也能跟着沾沾光喝口湯咯~”

在一衆小老板的簇擁中走下楚宴酒樓二樓,并沒有被周圍人虛與委蛇的溜須拍馬吹得飄飄然,游鳴将手插在西褲褲兜,神色淡然:

“什麽時候步子都不能邁得太大,當心赴了前車之鑒。”

“……當然,那當然,還是游總高瞻遠矚,考慮得夠周到……今後這項目還要游總多多費心了!”大腹便便的男人谄媚一笑。

“只要是我答應的事情就一定說到做到,當然了……前提是您也是誠心想做這筆買賣,而不是想着偷偷在背後捅刀子。”

游鳴擡眸,并沒有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他雖笑着,眼鋒卻銳利如刃,洞若觀火,仿佛能看清對方內心的一切想法。

“——畢竟合作講究的是共贏,而不是俱焚不是麽?”

“……是是是……那當然,咱們做生意的,最講究的就是一個誠信。”

被游鳴的眼神吓得一怔,男人忙不疊地點頭稱是,額上冷汗涔涔,甚至不知不覺間後背的襯衫都已被冷汗沁濕。

“那就好。”

收回望向對方的目光,游鳴微微一笑,仿佛剛剛語帶機鋒的人不是自己。

游鳴主動朝對方伸手,臉上笑容燦爛。

“那麽鄒先生……合作愉快。”

送走了這群酒飽飯足後一面高談闊論國家政治經濟形勢,一面又嚷嚷着要去夜.總.會的男人,游鳴轉過身,看着在酒樓門口另一側樹後站着的遲野。

“遲大夫,您可不像是會躲着我的人。”

見游鳴走上前,遲野依舊攙着在說醉話的林染沒說話,他以為對方會和自己說些什麽,或是又再進行一通冷嘲熱諷。

可游鳴的目光只是在他扶着林染的手上停了停,就重新收了回去。

“……喝酒了?”

“嗯。”

“又叫不到車?”

“是。”遲野頓了頓,“聚餐,她喝多了,送她回學校。”

“哈……”游鳴眉梢微挑,“那看來我還真是祿馬交馳司機命啊,每次見到您都這樣,要不是知道是巧合,我還真要覺得您每天都在跟蹤我呢。”

“……”

見遲野不語,游鳴打了個電話,不一會那輛純黑色的邁巴赫就被私家司機開到了餐廳門口。

把林染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在把她交給她的室友們時,遲野叮囑:

“她心情不太好,有時間麻煩你們安慰她一下。”

“啊……”

接到電話下樓來接林染的室友一怔,爾後點點頭。

“……哦哦,好的。”

“不用再麻煩。”

把林染送回了宿舍,遲野看向游鳴:

“我趕末班車回醫院。”

看着校園昏黃燈光下眉目冷冽而風流的男人,游鳴眼鋒微沉。

“遲大夫就這麽喜歡每次用完我就甩?”

“……”

遲野剛要說話,卻發現衣袖上不知何時染上了一點紅,擡手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方才在醫院裏制服醫鬧的男人時,手掌被玻璃碴劃除了一道不小的血口子。

遲野皺眉,剛想着拿紙随便包着,回醫院後再處理,卻發現游鳴已然從科大小賣部走出,手上多了盒創可貼和棉簽碘伏。

“謝謝。”

“免了。”游鳴瞥遲野一眼,“我這個人心眼又小又記仇,不喜歡接別人口是心非的口頭支票。”

遲野擡眸:“那你想要什麽?”

“……真想知道?”

輕笑一聲,游鳴往前邁了一步,注視着遲野鍍着層淺橘色暖光的漆黑眼瞳。

隔着咫尺的距離,二人能聽見彼此交錯的呼吸、淡淡的酒味和熟悉的心跳。

最終還是游鳴先收回了目光。

“這樣吧。”游鳴扯了扯唇角,“當初分手的時候沒機會好好坐在一塊聊聊,既然今天有緣又碰上了,那遲大夫不如就找個地方陪我聊聊,咱們也算和平分手。”

“……好。”

送遲野回醫院後,游鳴站在天臺上抽煙等他處理完傷口上來。

十來分鐘後,見遲野走了過來,游鳴吸了口手裏的煙,揚眉:

“心情不好?”

“嗯。”

“怎麽傷的?”

“醫鬧。”

說完這幾句簡單的寒暄後,二人默默無語,遲野從口袋中摸出一根和游鳴一樣的黃鶴樓,把它叼在嘴裏。

發現自己忘記帶打火機上來,遲野側頭向背靠着天臺欄杆的游鳴借火。

沒有找對方要手裏的打火機,遲野直接對準煙頭。

“……你們院裏的事我剛才在飯桌上也聽說了。”

游鳴吸了口嘴裏的煙,很難想象兩個之前互相讓對方戒煙的人,七年後居然會湊在一塊抽煙。

“患者覺得說讓這麽年輕的醫生全程接診負責,并且在四級大手術中還擔任一助,不符合三級醫師查房制度,說要起訴你們醫院。”

“醫學是一門實踐的學科,沒有人天生就會開刀救人。”遲野淡淡。

“所有名醫的背後都靠無數患者用生命成就。”

游鳴挑眉:“就像一将功成萬骨枯?”

遲野沒說話,表示默認。

“有人在你面前死去,你一點也不難過?”

“醫院是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遲野神色不改,“如果時間都花在為每一條逝去的生命流淚,還有什麽時間拿來拯救其他患者。”

“……呵,怪不得。”

聽了遲野的話,用右手夾着煙頭,游鳴眼色陰沉,斂眸冷笑。

“遲大夫連對生命都如此淡漠,怪不得會全然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煙将燃盡,月明星稀,遲野望着遠處CBD寫字樓上閃爍莫測的霓虹燈,又抽了口煙。

“在想什麽?”

游鳴挑眉:“猜猜看?”

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遲野看向站在身側的游鳴,他的眼神依舊淺淡,游鳴很少能在他眼中看到另外的情緒。

“……你在恨我。”

“恭喜你,猜對了。”

游鳴笑笑,側頭看着遲野眼中倒映着的流光溢彩與自己的縮影。

“……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遲野。”

游鳴擡指摁滅煙頭。

“你不是說對我只是利用麽?那我現在也告訴你——”

“我也從來沒有在意過你,哪怕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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