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天

第八天

溝壑縱橫的野原上,随處可見的兵器殘骸,盔甲,黑褐色的土地上已經長不出雜草了。

從魔王有印象起,野原就是這樣凋零殘破。

但太玄曾說,野原上青草漫漫,會生出各色的花,蝴蝶蜜蜂野馬都會在上面奔馳。

魔王坐在野原邊的懸崖上,風鳥說他就是重傷昏迷在這被救回的。

他掃視周圍,空空蕩蕩,時間已經把那場大戰的痕跡消弭殆盡,他也只依稀記起那日的最後場景是太玄身着白衣,手持長劍,胸口被劍貫穿,染紅了他的白衣。

他看見的最後一眼是太玄看向他的眼睛,含笑又悲傷。

魔王是天地間的邪念,魔王身死,魔識消失,身體自然消散于天地間。

而神不同,神有軀體,即使神魂俱滅,肉身只要不被銷毀便可永存……

魔王猛地站起身,黑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擡了擡下颌,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希冀與躊躇。

……

呂然從稻田裏返回魔洞,風鳥沒找到,倒是看見了坐在石案上的魔王,穿着黑衣佝偻着肩膀,像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

似是察覺人進來了,魔王擡頭,是那個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沒有魔氣的小妖。

呂然讪讪一笑,便要躬身退下。哪知魔王的眼神直勾勾看向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小盒子。

視線從魔王纖細的手指上看過去,那盒子正是呂然經常為魔王擦拭的香膏。

“大王饒命!小的也是奉總管的命令才來照顧您的,亵渎您的身體實在是情非得已,求大王寬恕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為上,呂然的膝蓋非常迅速彎了下去。

魔王沉默,他剛醒來時便聞到自己身上一股清香,原本未曾在意,後來發現一堆瓶瓶罐罐,看來就是那清香的源頭,便知昏迷不醒期間有人服侍。

再細聞一番,那小妖身上也有如出一轍的香氣。

不僅如此,就連身上的衣物也不是他熟識的紋路,料想也知,百年前的衣物早該腐朽。

不過他其實并不那麽在意,只是眼前這小妖态度倒是顯得有些什麽一般,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你是來為那人界女子求情?”魔王斜睨他。

“呵呵,”好嘛,舞到正主面前了。看來魔王不愧是魔王,意識如此廣泛,完全不用再隐瞞了呢……

“大王實在英明啊!就是那女子忒不識擡舉,根本配不上英明神武的大王您,這天地間什麽樣的美人大王不能得到呢是吧。”呂然眼都不眨地吹捧面前的魔王。

魔王淡然地盯着面前這小妖,看得出他雖表面上恭敬,但實際上完全沒有風鳥那種發自內心的臣服。

他越看他,越有種古怪的感覺,好似這妖的軀殼與靈魂并不貼合。可能是因為自己剛複蘇的緣故吧,魔王內心嘆氣。

看來還是得去一趟魔眼,他能感受到他還有一部分力量應該封存在那裏。

“我對人類并沒有興趣,無所謂她的歸屬,日後我也不再需要你的照顧。”魔王漠然地揮揮手,不再看他。

呂然巴不得這樣,他連連點頭,溜了出去。

“老驢,真是沒想到你是這麽有義氣的好兄弟,我趙大寶欠你個人情,日後必還。”趙大寶抱着呂然眼淚汪汪。

“別別別,你和弟妹好好的就行。”呂然實在受不了這煽情的氣氛,打斷了趙大寶的淚眼汪汪。

人界與魔界間有數重大山,趙大寶一路送他到最後一個山頭,再翻過這座山就到了人界。

“最後的路我就不送你了,你若是在人界能發達,一定不要忘了我。”趙大寶爾康手。

呂然雙手抱拳,铿锵有力道:“茍富貴,勿相忘!”

縱然兩人在一起總是插科打诨的多,離別時的不舍還是如此難捱。

趙大寶最後語重心長道:“老驢,人界行走需要大把的銀子傍身。你翻過這座山,山腳下有三棵并排着的樹,中間那棵樹下埋着銀兩,是我父母放那的,你拿着用吧。”

呂然也道:“魔王醒來,仙界與魔界的戰争就不再是兒戲了,你要保重。”

呂然沖他揮手,背對着夕陽離開。

“……話說野原上帝君長槍一挑,竟把那妖魔的心給挑了出來,黑色的血流了一地,接着帝君勒住馬,馬蹄高高揚起,直沖而下踏碎了仙人的寶劍……”

“胡說八道!妖魔根本就沒有心,上個月南陽觀的道士捉住一只妖魔,那妖魔的髒腑就是空的,被降伏後只剩一張皮子了。”

“就是就是,而且仙人的寶劍怎麽能是那麽輕易踏碎的,你老小子編點靠譜的吧!”

這是呂然在人界的第六天,他并沒有拿那樹下的銀子,因為即使在趙大寶窘迫到只能啃發黴餅子的時候他也沒拿過那些銀子,他又怎麽可能去拿。

他長途跋涉從邊陲小鎮出發前往金臺,一路上看了太多風土人情,都覺得非常有意思。

餓了便摘野果,渴了喝河水,實在饞了就去市集上盯着店家看,看得人家以為他是乞丐打賞他一些吃食。

“就是就是!其實妖魔長得和人一樣啊,大家都流紅色的血,說不定你身邊的就是魔物,他佯裝跟着你,在小巷子裏就把你三口兩口吃掉呢。”

呂然摻和在小茶館裏跟着一塊聽說書,在人聲鼎沸中指着其中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男子說。

那男子本來侃侃而談,被指之後一愣,随即惱怒,“你個賊眉鼠眼的瞎說什麽?咒大爺我呢!”

說着撸起袖子就要過來胖揍呂然,呂然慌忙抱頭鼠竄。

“大爺饒命。”他一邊求饒,一邊快速出了茶館。

茶館裏人多,那男子被人群堵着沒追出去,倒熄了火氣,心中不快地坐了回去。

一番鬧劇也沒打擾說書先生的熱情,館內依然如火如荼。

可被人群圍繞的男子卻突然感到一絲寒冷,他想起那小子的話,掃視了周邊一圈人,大家都很正常,沒有人刻意關注他,可不知為何那份冷意越發濃烈。

懷疑生了病他便要拿藥回家。

“真是古怪,明明出門前還好好的。”

男人嘀嘀咕咕,轉過一個小巷子,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扭頭看去,一張笑臉緊緊貼在他的背後,見他轉頭,嘴角撕裂,陡然張開了血盆大口。

在男子意識徹底消失之前,他猛地想起了那笑臉,正是茶館中坐在自己右側的笑面書生。

“唉,難得想做件好事,不聽勸。”呂然站在小巷子裏看去,書生正俯身在地上那男子身上吸食血肉。

書生聽到動靜龇起沾着血的牙瞪視呂然,見他沒有動靜才繼續啃食起來,血肉的撕裂聲,骨頭的脆響在小巷子裏回蕩。

呂然一臉嫌棄,吃的真是夠髒的,簡直給魔界丢臉。

其實那男人不走小巷是可以避過一劫的,不過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無非死亡時間的早晚。

呂然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兇惡的魔物,他平時在魔界接觸的算是高階魔物,大家都比較講究修煉,并不會啖食血氣。

聲音漸漸平息,被血糊一身的書生早已變了模樣,獸面獠牙,蠢蠢欲動想往呂然這兒撲。

呂然巋然不動,書生撲到面門前他才退後了一步,實在是受不了這股吃人的腥臭。

“你也是妖魔?”書生猙獰的面目收斂些,狐疑地盯着呂然,他聞到了呂然身上屬于大魔的氣息。

呂然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身上有大魔的羽毛,是他洗澡時趁風鳥不注意時撿的,以備不時之需,這時候用來狐假虎威正好。

他道:“你一個修血道的妖沒有資格知道我的身份。”

妖書生面露兇色,“你差點壞了我的好事,是想做什麽?

“我只是聽說南陽觀的道士抓妖是好手,你說一旦我将你的消息告訴他們,你會有什麽下場?”呂然勾唇笑。

妖書生忌憚地打量呂然,警惕問:“你身為妖魔居然與南陽觀的老匹夫們也有關系?令妖不齒。但是他們可抓不到我。快說,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呂然可不認識什麽南陽觀,只是活學活用。見妖書生逐漸不耐煩起來,呂然才緩緩道:“在下的确有點困難需要你幫忙……”

片刻後,呂然身心愉悅的離開小巷,臨走前還讓妖書生将小巷子打掃幹淨。

妖書生懷裏空落落,心裏冷冰冰,瞪視呂然,看他仿佛看見強搶民女的流氓。要不是妖不好流淚,他此時一定哭花了臉。

呂然離開時路過一河岸,他蹲下身用力搓不小心沾了血的衣角,搓着搓着發現水中蕩漾的自己的臉竟發着潤白的光。

他自知長得難看,一般也不多關注自己的臉,呂然凝神,等水面平息後仔細觀看,發現自己臉上的褶子确實少了很多!

他也沒用人界的美白産品啊?他摸摸臉,光滑細膩的感覺莫名久違。

但随之又把它抛之腦後,只以為是水土問題,人界的風水大概十分養人。

小鎮裏妖怪吃人的消息傳開,呂然懷裏揣着從妖書生那拿來的一袋銀子離開,準備繼續前往金臺。

要問為什麽呂然一定要前往金臺?那當然是因為金臺是人界帝王坐鎮的都城,據說地上用青玉鋪路,城牆上貼着金箔,無比繁華,每年一次的祭禮更是壯觀。他可太想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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