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天

第三十一天

子應的淚水還沒幹，他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哥哥不知道如何作答，嘴唇動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有用信息來。

正當太玄想要放棄追問時，站在一旁的祝堯突然出聲道：“母親說不要相信父親，他要害我們，讓我們離他遠一點。”

“然後父親來了，她就立刻掐住弟弟，大吼着讓父親離我們遠一點。”

語氣平緩，言語流暢，太玄一時間愣住，他極少聽見祝堯開口說話。

“所以……她是在神帝來之後才神情崩潰迫不得已掐住子應的脖子？”太玄遲疑着開口。

“對。”祝堯沒有猶豫。

子應鼓起臉氣憤地說：“母親掐的我很痛，而且父親對我們很好，怎麽會害我們，母親每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才這樣誣陷父親。”

太玄神色愣住，無奈地笑笑，神帝對子應的關心與喜愛的确不是作僞，但有些事他不知道如何給這個被父親溺愛壞了的孩子說，因為在他的視角裏他的父親就是一個偉岸的合格的父親。

祝堯的手伸過來，捂住了弟弟的嘴，不讓他說出其他的話。

“唔唔唔——”

神殿四周寂寥無聲，太玄站在殿前道：“神後，我來為您送飯。”

不出意料無人應答。神帝所設禁制禁不住他，他推開殿門，不由愣住。

神女面朝他跪坐在大殿中央，額頭上是一塊結疤後又反複破裂的傷口，血痂凝結在上面異常可怖，她膝蓋前的地面上猶如一塊凝結了血與肉的砧板。

這一定是她被困在神殿中日夜跪拜而形成的，但這一切本該痛極了，她卻面無表情，好似這些傷痛都是別人身上的。

殿門開啓後耀眼的光打在她身上，她只微微擡眼，那雙漂亮的眼睛在光芒下幹枯了。

太玄逆光走到她身邊，将手中托盤放下，同樣跪坐下來。

他進來之後長久沒有語言，神女頭微微一動，枯井般的瞳孔對上太玄的眼，太玄一雙眼睛非常純淨，倒影着她憔悴的面容。

“你是受他的命令來殺死我的嗎？”她輕聲問，氣如游絲。

太玄駭然，她怎麽會有這個想法？他猛地甩頭：“不！”

神女此時已經不信任任何人了，她踉踉跄跄着站起來，由于長時間的跪姿，她的腿早已麻木，站立這個動作對她來說都是艱難的。

她顫抖着離太玄更遠一些，嘴唇也在抖，聲如泣血：“他忘恩負義，他豬狗不如……”

“他害死了我的父親，全仙界都贊賞他，我竟嫁給了這樣一個恐怖可恨的人，我還為他生了兩個孩子，嗚嗚嗚……”

“您能跟說得更詳細一些嗎？神帝他做了什麽？”

太玄試圖讓癫狂中的神女冷靜一些，但他一靠近神女就一直往後退，眼淚流了滿臉，很難想象到一個非常體面的神女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孩子！我的孩子——他要殺死我的孩子，嗚嗚嗚……救救他們，誰能救救他們。”神女嚎啕大哭，無助的掃視四周像個迷茫的孩子。

太玄知道神帝當年能娶神女是因為他在仙界容貌是佼佼者，且身為神帝。神女對他非常愛慕，甚至不在意他已經有一個兒子。

神女的父親卻對神帝并不滿意，但對女兒很寵愛，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神帝對這個看不起他的岳父也是能避則避，但太玄真的不知道神女的父親已經死去，仙界根本沒有消息傳出。

他想安撫好神女，希望能從她嘴中知道的更多一些，但神女完全平靜不下來，她的嘴中多是些無意義的話，之後就是不停在說“救救我的孩子們……”

之後神女又開始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跪求有人救救他們，血珠四濺，額頭上的傷口撕裂開來。

可這裏就是仙界，她就是神，又能向誰去祈求？

聲音引來之前看守這座神殿的仙女，仙女看見太玄戒備地道：“世子怎麽來了？”

“我來為神後送些吃的。”

“神帝吩咐了，神後如今神志不清，不能與外人接觸，以後這種送吃食的活還是我們來吧！”

太玄道：“是我唐突了，沒想到神後的狀态這麽差。”

仙女站在一旁等待太玄走出去，“是啊，所以神後說了些奇怪的話還請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她意有所指道：“誰會相信一個神志不清的人的話呢。”

太玄如墜冰窟，在這樣溫和的天氣裏，他渾身像被冰水浸透，他最後看一眼神殿內瘋狂磕頭的神女，布滿紅血絲的眼，忽然極快極輕地看了他一眼。

他越過冷漠站在門邊的仙女，腳步沉重地離開了。

“無上神尊已經閉關很久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閉關，想必再出來肯定神力大增。”

太玄向神界一些前輩打聽，一位仙友這般說。

無上神尊就是神女的父親，在仙界中極具威望，同他一批的神仙們大都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不是隕落便是消失無蹤了。

迷霧重重，他開始思考神女說的話，還想要再見她一面，可看守神殿的仙女如今一直守在殿前，即使深夜也從不離人。

尤其是他只是繼子，并沒有什麽正當理由去見她。

“大哥，給你梅子吃。”子應跑過來給他遞了一顆極酸的梅子，入口剎那，他就被酸的眉心緊皺。

他向旁邊看去，果不其然，祝堯那張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也不受控制地緊皺着。再去看子應，沒心沒肺地捧腹大笑，好像這惡作劇給他帶了了極大快樂。

太玄抱起他，裝作兇惡的樣子拍了拍他的屁股，子應也開始裝哭，看得祝堯非常無語。

聽着子應哭得似乎情真意切的模樣，他忽然靈機一動，附在子應耳邊說了幾句話。

子應先是皺眉，後思索了一番，才不情不願地點頭。

神殿前，太玄抱着子應，子應哭鬧不止，祝堯攀着太玄的手眼眶紅紅。

他焦頭爛額地靠近神殿，對門前的仙女道：“好姐姐，兩位小殿下還年幼，太過想念他母親，你能通融一下讓他們見神後一面嗎？”

仙女面露難色：“這……萬一神後再傷人怎麽辦呀？”

太玄垂眉苦笑，一只手在後面掐了子應一把，子應頓時嚎哭地更大聲，刺的人震耳欲聾。

小孩窩在太玄臂彎裏涕泗橫流，祝堯輕輕搖晃仙女姐姐的胳膊，雖然紅着眼眶，但仍一板一眼語調平淡地說：“我想媽媽了，姐姐讓我們見一見吧。”

兩方夾擊，縱使再鐵石心腸的仙女也扛不住萌娃沖擊，最後通融半個時辰的時間，打開殿門讓他們進去。

進去後子應便停止哭泣，隔着老遠看他的母親，眼中滿是戒備。太玄不強求他，自己走上前，祝堯也跟了過去。

神女依靠在柱子上，看到他們進來只是目光跟着移動，沒有其他動作，而後她的眼睛看向離她很遠的子應，悲傷滿到溢出來。

祝堯雙膝跪下，靠近她為她整理臉上淩亂的頭發，輕柔地用袖口擦拭她額頭上的血痕，神女任由他動作，沒有抗拒，因為這是她的兒子，她如今僅有的一切。

太玄半蹲下來，輕聲問面前這個脆弱的母親：“您可以說一下神帝為什麽要殺死你的孩子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風吹進來，神女忽然劇烈顫抖了一下，她的目光游移着看向太玄，那目光就灼灼地盯着，良久她才開口，語氣出乎意料的平緩，恢複了以往的從容。

她說：“你與神帝長得一點也不像。”

太玄一愣。

但接下來神女并沒有就這一句話進行展開，她悠悠嘆口氣。

“他是個擅長僞裝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獲取更強大的力量，他總憂心于有人會威脅到他的地位，因此汲汲營營，付出一切手段，可他明明已經是神帝了，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有時候他半夜會突然驚醒，面目猙獰身體緊繃地拿起劍揮舞，就好像他面前有數不清的敵人，我數次被他那樣驚吓到。

他告訴我說，他夢到有人要奪走他的神帝之位，有人要害他。我勸他想法不要那麽激進，可他一日更比一日的緊張，後來他就再也不在我面前睡着。”

“後來我見他神情舒暢，以為他想開了，卻沒想到——”神女苦笑一聲。

然而還沒等她接着說完，仙女突然跑了進來，神色慌張道：“神帝回來了！”

一陣兵荒馬亂，太玄一手拉着祝堯起身，一邊抄起子應匆忙離開。

神女坐在原地，朝着太玄凄然地笑，最後只能說：“請你保護他們，無論他們是不是你的親弟弟！拜托。”

她又跪伏在地上，頭深深地埋在地上，脊背彎折出脆弱的弧度。

那是太玄見她的最後一眼，這個後媽自此生命快速消逝。

導火索就是神帝自歸來後帶來了一位女子，這女子從不出門，據說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貌美無方。

且當時已經懷了身孕，不過這些都是他後續聽別人說道的，并未親眼見過，因為當時人界請願點名讓帝輝世子前去降妖除魔。

等到太玄自人界歸來以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神帝第四子太滄呱呱落地，第四子生母難産而亡，神女在第四子出生當日也暴斃而亡。

神帝一日之間連亡二妻，是不可謂不慘。第四子太滄出生時引起的不幸，使得他的命運也就此定下凄慘的基調。

他魔鬼的傳言因此而傳出，神女的兩個孩子，尤其是子應對他更是憎惡。

然而太玄心中的謎團卻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