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天

第三十二天

“你與神帝長得一點也不像。”

太玄從睡夢中驚醒,喘息不止,伸手撫上額頭,摸到一手冷汗。他環顧四周,死水般的寂寥靜靜流淌。

神女那句話無數次在他腦海中回蕩,讓他輾轉反側不得入眠,只能起身走出仙宮。

他站在殿前那棵梅花樹下,一身輕薄的白色中衣,手掌摩挲梅樹樹幹那硌手的紋路,心中暗暗思忖。

神女這麽說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與神帝日夜相伴,難保不會詢問他關于太玄母親的事情。

或者神帝在某個時候不小心說漏嘴,只是神女也沒有确鑿的證據,所以并不篤定。

他那個不在人們眼中的母親是否真實存在過?為何無人知曉,太玄不止一次思考着這個問題。

他每次看到神帝那張威嚴的臉都感到怪異,那張跟自己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臉,他又是否真的是他的兒子?如果不是他的兒子的話,那麽這些年的疏離與不喜就說得通了。

太玄眉心緊蹙,圍着梅樹轉圈,白衣飄起又落下。豔紅的花瓣也飄飄揚揚地從枝頭掉落到他頭上和衣服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太滄穿着單薄抱膝坐在角落,圓圓的黑色瞳孔靜靜看着那梅樹下的人,一樹一人,美得不可方物。

照顧他的仙女不知道這位小殿下經常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每次仙女去照顧他都會發現他已經乖乖坐在房間裏。

他知道那棵樹下是他的哥哥,他許多次逛到這裏,看到那座宮殿和那棵茂盛的梅樹都會停下腳步,在一個別人絕不會發現的角落欣賞他們。

因此經常能看到一位華貴非常的男人時不時出現在梅樹下,或獨自飲酒,或散漫踱步。

“帝輝世子,太玄哥哥。”他喃喃,黑溜溜的眼睛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小太滄在仙界過得并不開心,他出生時便失去了母親,又因為有一雙時不時變紅的眼睛與他同齡的孩子沒人願意跟他一塊玩。

神帝對他又很忽視,更加疼愛同樣失去母親的祝堯與子應,他的地位便低到了塵埃裏,有時候連侍奉的仙女也不太愛搭理他,不過太滄并不在意,他的性格越發孤僻。

他最讨厭子應,那個比他大了一些的哥哥也同樣讨厭他,經常窩在太玄懷裏挑釁地看他。

通常這個時候太滄就不會靠近他們。

“你是個魔鬼,最好離我們遠點。”子應眼神裏滿滿惡意。

太滄看他一眼,不做聲挪到一邊,明明是他突然在路上堵住他的。

但就是這一眼,惹得子應非常生氣:“你那是什麽眼神,是對哥哥的态度嗎?一點教養也沒有。”

太滄更加無語,這時候想起哥哥這兩個字了,再說了,子不教父之過,我沒有教養應該去找神帝。

但太滄真的不想跟他搭話,一旦搭了話就會沒完沒了。

卻不想子應最近新跟神官學了新術法,正苦于沒人練手,看見太滄那包子樣,一個擡手就将靈氣甩了過去。

太滄餘光裏看到,好在他靈活,一個翻身躲了過去,只是身上滾的淩亂不堪,卻見那靈力籠罩之處,有塊石頭變成了癞蛤蟆。

他擡起頭眼神不快地瞪視子應,子應卻滿不在乎,只是看自己的惡作劇沒有成功十分納悶。

太滄擡手,學術法的可不止子應一個,教導他的神官雖說并不盡心盡力,但該學的他已經學會,不見得會輸給他。

還沒等他悄悄出手,一道聲音傳來:“子應。”

太滄一驚,手心下壓,藏在了背後,怯懦地向來人看去。

來的人正是帝輝世子太玄,他聽神官說子應又逃課便來尋他,卻不想不遠處還站着一個孩子,灰衣裹身,顯得整個人都灰撲撲地不起眼,只是一雙眼睛亮的吓人。

他的四弟太滄。

太玄抱起身量已經高挑的子應,半是無奈地說道:“為什麽又逃課?神官已經數次向我告狀了。”

子應理所當然地道:“因為神官教的不好,還很枯燥。”

“那也不能逃課,惹神官生氣啊。”太玄知道子應都是貪玩找的借口,心中嘆息,安慰自己被溺愛長大的孩子難免如此。

只是有時候他會透過子應想起他的母親神女,想起她的囑托,便默默寬慰自己。

他轉頭去看那個孩子,太滄已經不在原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離開。

其實對于太滄,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本身不是一個多麽親近別人的人,太滄又時常躲着他,兩個人基本沒有正面交流。

他偶爾默默關注那個孩子,發現他有些執拗的可愛,遇到不會的術法會偷偷一直練習練到徹底掌握融會貫通為止。

更多時候他是孤獨的,一小只窩在別人輕易發現不了的角落。

湊近神帝時經常會遭到呵斥和揮趕,久而久之他就不在靠近了,倔強地一個人待着。

跟他小時候倒是很像。

他們之間關系的破冰就是在仙宮門前,他抱他進去喝了一杯茶,自那以後太玄身後就多了一個小尾巴。

太玄自人界歸來隐隐感覺不妙,果然剛到仙界就被神帝給傳召去。

“太玄,你知道你這次在人界為百姓除妖造成了什麽後果嗎?”神帝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太玄。

太玄不卑不亢道:“造成農田失火非我本意,但若無農田失火,傷亡者将是百姓。”

“他們抗議你過于濫用術法,需要賠償損失,你這次的行為給仙界也帶來巨大損失,仙界的威望在人界不能有損。”

太玄沉默半晌,片刻後勾唇一笑,“無所謂,我只是行我應盡之事,您正常處置我就行,太玄甘願受罰。”

“那便罰你到人界以百姓角色游歷三日,體會百姓農耕之勞累。”

“好啊。”太玄欣然答應。

人界式微,由于無術法傍身,便在仙界的保護下度日,人界建立起數個神祠,用以供奉神仙,請願神仙保佑。

太玄被罰下人界時子應還憤怒地要找神帝理論,而太滄則偷偷跟在太玄之後一塊入了凡間。

沒人在意他,所以他的消失根本沒引起波瀾,倒是太玄發現他之後發了一陣脾氣。

“哥哥,我只是擔心你沒有仙術萬一受欺負了怎麽辦。”太滄緊緊跟在太玄身後,眼睛慌張地看向他。

太玄在前面走得頭也不擡,他早已換掉了華貴張揚的衣衫,穿着人界随處可見的麻布衣服,只是清雅脫俗的氣質依然遮擋不住。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走在鄉間街道上,引得旁人目光流連。

“人界我可比你熟悉多了,小鬼。”太玄靜靜翻了個白眼,就算他無法使用仙術,但還是精通些拳腳功夫的。

“那我只是想跟着哥哥,在仙界很孤獨。”太滄老老實實說了真話。

太玄哼笑一聲,終于放慢腳步等待太滄跟上來,太滄湊上前,輕輕牽着他的手,太玄看了一眼,沒有掙脫,任他拉着。

以往太玄覺得三日很短,可這次卻覺得三日很長,他需要去為被燒毀農田的百姓犁地耕種,好在他身強體壯,農活看着農民大伯幹一遍就能立刻上手,甚至從其中漸漸體味出了一絲樂趣。

小包子太滄乖巧坐在地頭上等他,太陽太毒辣,太玄給他摘了一片荷葉帽子頂在頭上,看着可愛極了。

太玄直起腰時就看他一眼,每次看過去,太滄都會揚起笑臉舉起一只小手沖他揮手。

太陽漸漸就從東邊飄到西邊,本來因為農田被毀生氣的大伯們見堂堂帝輝世子居然能來和他們一起種田,反而欣慰起來,從家中帶的飯菜也很高興地分給他們。

粗糙的饅頭,齁鹹的幹菜,太玄掰了一半遞給太滄,太滄看着那幹巴巴的饅頭慢慢皺起了眉頭。

“這真的能吃嗎?”雖然他在仙界生活質量一般,但受到的一般是精神上的摧殘,在物質上還勉強過得去,吃的不說山珍海味,好歹也色香味俱全,如今這幹菜饅頭他真的第一次嘗試。

“啪——”太玄給了他一巴掌,轉頭做賊似的看看周圍,還好那些大伯離他們很遠,聽不到他們說話。

他低聲警告道:“怎麽不能吃了,人界大半百姓都是吃這個充饑,有的甚至吃不上這種糧食,我可沒帶銀兩,不吃這個你就等着餓了自己啃自己吧!”

太滄一手捂住頭,另一手飛快拿過那半塊饅頭。

“哥哥以前在人界時候經常吃這個嗎?”他問。

太玄咬了一口點點頭。

太滄于是也吃了一大口:“好吃!”他說。

其實一點也不好吃,大概是放久了的緣故,饅頭很幹,鹹菜很澀,太玄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不得不說,帝輝世子幹農活真的是一把好手,他覺得如果自己不是生在仙界,可能就會在人界種田,種田種得十裏八村人盡皆知,街頭巷尾的小姑娘都去看他。

對此太滄表示,十裏八村的小姑娘大概不會喜歡一個臭種田的,他再帥也不行。

“為什麽?”太玄問。

“因為話本裏說姑娘們都喜歡才高八鬥的達官貴人和俏公子。”太滄一本正經道。

“好啊!你在仙界也不學好,還能偷偷看人界的話本子!”

太玄抄起一把泥巴糊在太滄臉上,手挪開後,太滄就只有兩只渾圓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動了。

“哈哈哈哈——”太玄發出一陣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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