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棒棒糖
棒棒糖
德灣小區最低的居民樓房齡也有四十年之久了,道路兩旁的設施早就老化到無人在意的地步,很難在這個小區裏見到年輕人,像王波然這樣年紀的人顯然屈指可數,一旦路過,就能一路受到在此乘涼或者曬太陽的公公婆婆的注目。他們會看着你,臉上挂着體會不清的笑意,就像馬上要合計着找條麻袋把你五花大綁了走。
一般人要是走進去,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可譚芃芃是也許人也。
他,是無敵的。
譚芃芃摘下那頂黑子鴨舌帽,一手撣了撣碎發,一手插兜,路邊三五成群曬太陽的老太瞬間眼前一亮,她們的視線就像釣魚線一樣紛紛抛向目标。而那目标毫不畏懼,他好似格外享受,甚而走出了T臺的既視感。
“不論幼女、少女、大媽還是老太都抵抗不住顏值超标的我。”他得意地輕哼一聲,更加嚣張地站在了王波然家門口。
另一邊,王波然在收到譚芃芃找到自己家的消息的那一刻就想着怎麽安全的從十五樓逃走。
就在他貓着腰躲到一樓準備跳窗的時候,透視讓他與譚芃芃隔着牆對視了。王波然被吓了一跳,出現在了窗口。
沉浸在衆人仰慕中的譚芃芃在餘光裏瞥見窗口的人時,将視線移了過去。就這樣,他與王波然見面了。
“哥啊,星哥啊,我都交代完程添的超能力了,你還找我來幹嘛……”王波然在不久前被譚芃芃強大的鈔能力震撼了,将程添出賣了個徹徹底底,但他不知道這個黑色生意還得包售後服務。早知道這麽麻煩……那也得硬着頭皮幫。王波然很快露出了個笑臉,“五千塊包追,追不到閃電退款。每次額外服務費另算兩百。”
譚芃芃點點手指就轉了賬。
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王波然抱着手機,內心淚流滿面:“反正程添那小子也不讨厭譚芃芃,事成後請他吃個漢堡包好了。”
“你聽我說啊,”王波然娴熟地勾搭上譚芃芃的肩膀,被對方不動聲色地躲開了,他也不惱,雙手枕着後腦勺,與他前後走在小區的路上,“以我對程添的了解,越是上趕着追他,他就越是退避三舍。”
“可是我不主動找他,他就絕不會主動找我。”譚芃芃想起程添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就不服氣,“我是不是沒戲了?”
“你怎麽能這麽想?!你千萬不能這麽想啊!”王波然一邊勸,一邊替他鼓氣加油,“你這麽優秀是吧?樣貌好,身材好,學習好,給錢大方,做事幹脆,表裏如一……”
“你不用說這些。”譚芃芃不想要這些爛大街的形容詞用在自己身上,馬上叫停了王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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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知道,”王波然連聲應道,“這你要追程添啊,就要以退為進,就得讓他急,等他憋不住氣了,一定會主動聯系你的。”
“他一向沉得住氣。”
“裝的。”王波然頗有見解的颔首,道,“他這個人也就只能在你面前裝老成裝穩重,在我面前,各種青春病他該犯的都犯了。”
“比如?”
“比如啊……比如一周幾次,濃的還是淡的,現在多長了啊……哎?你怎麽臉紅成這樣。”
對王波然來說,談起這些事情就像談起今晚吃了什麽菜一樣,毫無顧忌地就脫口而出了,但譚芃芃是誰啊,他只是個純潔的少年。
“那,我要晾他多久比較好?”譚芃芃深吸一口氣。
王波然摸着下巴思忖了一會兒,認真地建議道:“你得發個火,然後晾他個十天半個月試試。”
“十天?十天太久了,我自己都忍不住。”譚芃芃瘋狂搖頭,“就算是暑假見不到面的日子,最長也就十五天。”
“有句老話說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他先忍不住,你自己得先忍住。”王波然嘻嘻一笑,“正常人消氣也得好久吧?放心啦,十天很快的。”
說的有點道理。但如果晾他個十天半個月……那豈不是……新年也不能和他一起過了。
回去路上,譚芃芃一邊嘀咕着“帥哥是絕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一邊憂心忡忡地重新戴上帽子。生氣,說的倒是輕松,作為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男人,生氣這種負面情緒對他來說是很難實現的。
讓他不爽的人剛剛已經見過一個了,但要說生氣,那還差太遠了。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不爽……
想着想着,就路過了一家小酒館。前面不遠處就是程添家開的店。上次來這家酒館,還是在仲夏夜的燒烤節。這裏的店長擁有一種魔力,不出三秒就能使得譚芃芃對其感到厭惡。想到此,裏頭的店長就拎着三大袋分好類的垃圾袋出門。
見到譚芃芃,他一個長輩竟然慌張地像個含羞帶怯的少女一樣,尤其是額前那一绺不羁的長發,正滑稽地在眉心間來回晃蕩,半晌,他幹巴巴地打了聲招呼:“芃芃啊,好巧啊……啊,你是來找小添的嗎?”
來得巧了,拿他練練手。譚芃芃暗笑着勾起嘴角,他像看蟲子一樣看着距他五步遠的男人,譏諷道:“你不知道自己很擋路嗎?”
聽到這句話,換個人都要揮起拳頭維護自己的尊嚴了,可惜眼前這個男人不會。他真是個卑微的家夥,哪怕無緣無故被罵也甘之如饴,真是無可救藥。而自己剛剛居然還想着和他對罵來達到生氣的目的,也是急病亂投醫了。
“抱歉啊,叔倒個垃圾就回去了,你先過去吧。”
“你對我媽的感情就像瘟疫一樣。”在他路過譚芃芃身邊的時候,譚芃芃冷不丁說出了這句話,“瘟疫,瘟疫你懂嗎?”
他愣住了,整個人就像呼出口的,想凝聚卻偏偏四散開的白汽團。也許是一直在店裏打掃的緣故,此刻拎着垃圾袋的雙手被凍得通紅。沒有一個人是無懈可擊的,只要戳到痛處就能進一步擊潰這個人的心理攻防,譚芃芃對這個人的弱點很了解,因為不在意他的感受,所以能輕易地傷害他。
大人的世界永遠離不開和妥協打交道,似乎忍耐是成長的必修課,而生氣的阈值也會随之變得非常、非常之高。譚芃芃想要他生氣,但那個人再一次妥協了。或許程添說對了,大人很無聊。
“對不起啊。”他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即使臉上挂着笑,卻掩飾不了半分苦楚,“曾經,我抱着‘起碼她的孩子能理解我’的想法去接近你,沒想到适得其反了。或許現在是年紀大了吧,我只希望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我。也不要體諒我。”
“放心吧,我不會的。”譚芃芃這麽想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跟這樣的人說話真是受氣。
即使年年都要過去替母親跑腿,但其實他連店長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母親叫他“Leo”。
Leo曾經是玩電子音樂的,早在求學階段就小有名氣,是母親的初戀。他們兩個人是青梅竹馬的關系,中學時期,母親鼎力相助Leo施展才華,在青梅堅定的信任與溫柔的包容中,Leo逐漸喜歡上了她。終于,Leo因為一首風格與以往不同的歌出名了,那是一首有關初戀的情歌。
出名的Leo摒棄了很多舊的想法,為了鑽研音樂一度丢棄學業。而母親的多次勸阻便成了兩個人感情的拐點。兩個人為了前途大吵一架,母親害怕再也見不到Leo,竟也跟着他逃學到了省會城市去。如果不是父親及時找到母親,那個叛逆無度譬如獨裁者的Leo将會把母親帶進一個無法回頭的死胡同。
Leo因為母親的背叛創作了一首比一首火的,主題為失戀的情歌。他将自己與母親的感情臆想出各種苦情戲碼,以此為賣點賺錢。Leo這個名字的本身就是誘餌,終于,餌被吃光了,屬于Leo的光芒逐漸被其他新秀掩蓋。他就像無數個音樂人一樣沒落了,唯一一次回光返照,就是在出席了母親與父親的婚禮後。他真情實意地寫了首歌送給這一對新婚夫婦,這首歌的旋律極盡輕快,仿佛拿着一把棒棒糖逗一個小女孩開心一樣。
自那之後,網絡上有關Leo的訊息就再沒更新了。
真沒想過自己有會有像他請教的一天。
程添主動來找他的那天,譚芃芃正興致勃勃地羅列着能讓自己生氣的清單,可是回過頭看些出來的東西,仔細一想其實真的發生了也沒什麽好氣的。那天本該很開心才對,因為程添終于主動來找自己了,然而……
在程添的心裏,他們甚至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程添又說對了,雖然他很受歡迎,但現實就是:他沒有朋友。這是譚芃芃自己都沒發覺的痛處。他不是大人,沒學會妥協,所以輕易地生氣了。
生氣的滋味并不好受,胸膛處仿佛堆着熊熊燃燒着的火,都快要把他的心髒燒焦了。程添的緊擁及時的撲熄了那一叢火焰,雖然譚芃芃還是有些悶悶不樂,可他再也不想自作孽地惹自己生氣了。